“我说祷告仪式很不错。”她对他喊着,不过他要么是没听到,要么就是不理她,他把眼镜挪到鼻尖,好更清楚地去看生死搏斗中的人和魔鬼。
“的确是。”贝尔德博斯先生说,“的确是。”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大笨蛋。”贝尔德博斯太太说着用手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大半时间你都在睡觉。”
“我才没有。”他揉搓着手臂,脸上带着笑,“我一直深深沉浸在祈祷之中。”
“胡说。”贝尔德博斯太太道。
“我认为说感动更合适。”邦丝小姐说,“这真是一次充满忧郁气氛的仪式。”
大卫庄严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不太喜欢。”母亲说。
“我可没说我不喜欢。”邦丝小姐道。
“那个打鱼的住在什么地方来着?”伯纳德神父说着,带母亲回到了面包车上。
——●——
母亲和伯纳德神父坐在前排,为他指路,我们来到荒野中的一座小木屋,一个满脸疤的男人坐在一堆塑料托盘后面,盘子里装着刚刚从爱尔兰海捕捞上来的鳐鱼、马鲛鱼和一脸凶相的鳗鱼。以前维尔弗雷德神父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向都在耶稣受难日这一天到这里来,母亲很高兴看到店还在这里,也还是那个人在收钱,依旧用放鱼饵的旧桶当装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的零钱沾满了油污,但母亲似乎并不介意。
我们都在车里,母亲和父亲在等那个人用报纸包鱼时,与他闲聊起来。一辆路虎车从我们身边驶过,在鱼摊旁停下。是克莱蒙特的车。之前我就是看到这辆车停在莫林斯附近的公路上。牛仔帕金森先下了车,看看我们,冲伯纳德神父点点头,走到鱼摊边,科利尔牵着狗跟在后面。狗狗虽然从车里出来了,却还拴着狗链,它到处嗅,叫了几声,便蹲坐在路中央。
“神父,他们是不是我们来时碰到的那两个人?”邦丝小姐说。
“是的。”他说,有点不高兴帕金森独独冲他点头。
“我想知道克莱蒙特在什么地方?”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不知道。”贝尔德博斯先生说,“怎么了?”
“那不是他的路虎车吗?”
“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开车的是他们?”
“我怎么知道?”
“你说他是不是把车借给他们了?”
“别傻了,玛丽。”
“我才不傻,我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会搅在一起。”
“那可说不好。”贝尔德博斯先生说,“他们开他的车,也许是因为他把车卖给他们了,也有可能是用来换了别的东西。我是说,他们在这里做交易,并不都是用钱,但也不会把东西白白送给别人。在这里做农夫,苦着呢。他们可没那个资本做好事。”
老人最后一个下车,用衣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他靠在路虎车的侧面瞧着我们。
“是弓浆虫病。”贝尔德博斯先生看了他一眼说。
“唉,别说了。”贝尔德博斯太太叹口气。
帕金森和科利尔走到鱼摊边上站定,开始抽烟。母亲和他们打招呼,毕竟他们都是她的同乡。两个男人仔细听她挑起话题,却没有说话。他们只是笑笑,科利尔把狗链缠绕在小臂上,好让狗顺从。
“他们是谁?”父亲和母亲回到面包车上后,邦丝小姐问道。
“谁?”
“他们呀。”邦丝小姐指着窗外说,“看起来不太友好。”
母亲看看这会儿和鱼贩有说有笑,正在挑鱼的两个男人,那个有黄疸病的人捂着嘴咳嗽,唾沫星子四溅。
“噢,琼,你在伦敦住得太久了。”她说,“人有不同而已。给你,拿着这个。”
她把包在报纸里的鱼交给邦丝小姐,到车上坐好。车子开动了。
那几个男人看着我们离开,帕金森冲伯纳德神父点头致意,科利尔则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敬了个礼。
——●——
我们沿路返回莫林斯,鱼腥味一阵阵传来,充斥整个车厢。
邦丝小姐一直用手捂着鼻子。“我想吐。”她说。大卫握住她的手。
“拜托了,琼。”母亲道,“别这么夸张。”
邦丝小姐挥了两下手,想把气味扇走。“我觉得,新鲜的鱼不应该这么腥。”
“不,那不是牛肉吗?”贝尔德博斯先生说。
“是鸡肉。”贝尔德博斯太太答,“是牛肉还是鸡肉?”
“听着,”母亲说,“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在那个鱼摊买鱼,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看看父亲。
“是的。”他说,“非常美味。”
“我一口也不吃。”邦丝小姐说。
“那你就准备挨饿吧。”母亲道。
“乐意之至。”邦丝小姐道,“我们一整天都不该吃东西。”
母亲翻翻白眼。“琼,这个规矩只适用于肉类。”她说,“但鱼没关系,是吧,神父?”
“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冒险一试。”伯纳德神父说着换挡,减速绕过路上的急转弯。
“不要紧的。要是胃里空空荡荡,我估计都撑不到明天。”贝尔德博斯先生从后座笑着说。
转过弯,我们看到一个人在沟渠边上走。
“是克莱蒙特。”贝尔德博斯太太说,“开慢点,神父。”
伯纳德神父又开了几码,把车停下,摇下车窗。克莱蒙特停下来。
“要搭车吗?”伯纳德神父喊道。
克莱蒙特看看四周,走到车窗边,他看看我们,又看看伯纳德神父。
“不用了。”他说。
“我们可以送你回家,不麻烦。”
“我很快就到家了。”克莱蒙特说。
“那把你捎到莫林斯怎么样?”
克莱蒙特抬头看看大雨。“那好吧。”他说,“你们把我送到莫林斯,我从那里走回去。”
克莱蒙特坐在后座我和汉尼之间。他那件上了蜡的夹克散发出一股干燥的排泄物和湿稻草的味道。腐坏的气味一阵阵飘过来,熏得人头昏脑涨。
他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目视前方,我把他的侧脸看了个清清楚楚:一只耳朵上的皮肉撕裂,活像是一坨泡泡糖贴在脑袋一侧;他有严重的酒渣鼻,都化脓了,脸颊也是一样;嘴唇周围留有一些很硬的胡茬,看来是剃刀把它们漏掉了。他伸手去鼻子处搔痒,衣袖滑下去,露出小臂上一个燕子图案的文身。他看到我盯着他的文身看,便把它盖住。
有传闻说他在海弗利基坐过牢,不过传言是否属实,或是他为什么坐牢,我就无从得知了。
来到莫林斯,克莱蒙特等所有人都进屋了才下车,此时只剩下我和伯纳德神父在哄蒙罗从车上下来,不要继续在车椅下睡觉。蒙罗打了个哈欠,缓缓地下车,走进屋里。伯纳德神父看着它进去,然后转身面对克莱蒙特。
“你确定不用我送你回农场?”
克莱蒙特摇摇头。“我还是走回去吧。”
“那好吧,多保重。”
克莱蒙特走出几步,停下,又走了回来。
“神父,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他说,“但如果我不提醒你们,又过意不去。”
“啊?什么事?”
“尽可能留在屋里别出来。”
“你是说天气不好吗?”
“不是,我是说,你们不要去招惹别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会惹到别人?”伯纳德神父笑着说。
“这里的人看到你们来不太高兴。”
“谁?”
“我不能说。”
伯纳德神父微微一笑。他知道克莱蒙特说的是谁。
“我很肯定我们不会做任何惹他们不高兴的事,克莱蒙特。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克莱蒙特皱起眉头。“什么意思,神父?”
伯纳德神父看了我一眼。
“那天,我在钟锚酒吧停下来躲雨,有人很友好地请我喝了杯酒。”
克莱蒙特看起来好像吞掉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什么人?”
“是屠夫帕金森先生。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报答他?”
伯纳德神父摇摇头。“我时间不多,不能久留,就没回请他一杯。”
“神父,我不是说喝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克莱蒙特。”
“我是说,你有没有邀请他来莫林斯?”
“我记得我没有——”
“他就是有本事让人感觉欠他的。”克莱蒙特插嘴道。
“我倒没这么觉得。”伯纳德神父说,“我说过了,他就是请我喝了杯酒。”
但克莱蒙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死死抓住伯纳德神父的手臂。
“要是你邀请,他可不会和你客套。他会把他们都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