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

  “除了藏在草丛里,你们来这里还干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

  “是吗?”

  “是的。”

  “你是说男孩子的那些游戏?”

  我什么都没说。她的笑容突然消失,猛地一吸气,用两只手捂住肚子。她缓缓地呼气,看到了汉尼脸上担忧的神色。

  “噢,别担心,安德鲁。”她说着握住他的手,“没什么。我以前经常这样。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汉尼笑了,她摸摸他的脸,又亲吻了他。我把手伸进盒子,拿出一堆别的书,交给汉尼。他把书放进书包,走到桌边去看羊头盖骨。

  我听到劳拉挂了电话,走进房间。

  “怎么样?”她问。

  “不在这里。”

  “那恐怕你们是白来一趟了。”

  “有没有可能放在别的地方?”

  劳拉又点了根烟,摇摇头。“如果这里没有,别的地方也不会有。”

  “但手表是我哥哥的,他想要回来。”

  “我很抱歉。”她说,用嘴唇夹着香烟,伸手从衣兜里拿出钱包。她用拇指按开搭扣,抽出一张五英镑钞票。

  “给你,给他买块新的吧。”她把钞票递给我。

  “他才不要新的。”我说。

  劳拉看着我,又抽出一张钞票。

  “也给你自己买一块。”她说着把两张钞票折叠在一起,塞进我手里,“好吗?”

  我把钱还给她。

  “你丈夫不在吗?”

  “是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清楚。”

  “他明天在吗?”

  “可能吧。不过也说不好。他是个大忙人。”

  “那我们明天再来。”

  “我不希望你们再次浪费时间。”

  “只要汉尼能拿回手表,就不算浪费。”

  “这下好了。”埃尔瑟把网眼帘拉开说,“他回来了。”

  ——●——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砸在伦纳德那辆戴姆勒汽车的车顶上。水从轮胎下面流过,渗进欧洲蕨。我们站在门廊,他望着我们。

  劳拉撑开伞,走下台阶,来到车边。伦纳德下车,对她说了什么,不过雨声太大,我听不清楚。她也对他说了什么,然后,他们两个一起看着我们。伦纳德立起夹克的衣领,僵硬地走上台阶,劳拉从后座拿出一个柳条篮。

  “听说你们丢了一块手表。”他说。

  “是的。”

  “而且认为是我把表拿走了。”

  “你昨天在沙滩上把手表拾走了。”

  “是吗?”

  他双手握成杯状,点燃雪茄。

  “手表是什么样子的?”他说着从嘴角吐出烟。

  “给他们吧,伦纳德。”劳拉从他身边走过时轻声说,“不然就该涨潮了。”

  他咬住雪茄,从胸袋里拿出一条手帕。他一边看着我们,一边把手帕抖开,折叠成方块形状。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随即把它丢掉,把手帕举到汉尼面前。汉尼往后退,但伦纳德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她说得对,孩子们。”他说着擦掉汉尼嘴上的口红印,“对于这里的潮水,有一点你们必须记住,那就是没人能自诩了解它。没人真正了解。”

  他握住汉尼的下巴,来回扭动他的脑袋,检查是否还有口红的痕迹。

  “我是说,”他往手帕上吐了口唾沫,走向埃尔瑟,“有人告诉你现在出发,你最好立即就走,不然的话,你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得游泳回去了,又或者,你想游都游不回去,但愿你明白我的意思。”

  伦纳德轻轻擦掉埃尔瑟唇上的口红,然后把手帕塞回衣兜。

  “都说这里是英格兰北部最大的坟场。”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大海和烂泥。

  他拿出一纸包薄荷糖,吃了一块。他注意到汉尼一直盯着薄荷糖,便笑了笑,把薄荷糖收了起来。此时,劳拉冲他敲了一下玻璃,他摆摆手让她走开,先后看看汉尼和我,卷起衣袖。

  “是这块吗?”他说着给我们看他戴着的手表。

  “是的。”

  他又看看我们,解开带扣,把表交给我。

  “如果我是你,就离这里远远的。”他说,“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判断失误。到时候,水将没过你的头顶,你就麻烦大了。”

  汉尼把表戴在手腕上。

  “你听。”伦纳德说,“听到了吗?”

  大海开始冲刷房子后面悬崖底部的岩石,发出持续不断的嘶嘶声。

  “我是你的话,就马上动身。”他说,“况且,我无意留你们在这里过夜。”

  他又扫了我们一眼,走到埃尔瑟身后,把轮椅掉头,推她进了屋。

  CHAPTER 11

  我们离开科德巴洛的时间刚刚好。

  我们走到碉堡,回头看去,就见大海正猛烈地拍击塞萨利附近的岩石,激起很高的白沫,水沫飞溅到空中,随即落回到浪潮中。已经看不到沙滩了。

  汉尼拿回了手表很开心,不停地给我看,希望我告诉他时间。

  “我们迟到了,汉尼。”我说,“这下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们回到莫林斯,就见伯纳德神父站在小路的尽头,望着我们。

  “你们两个,快点。”我们走到他身边,他说,“最好麻利点,不然你们的母亲就该大发雷霆了。”

  大家在面包车上等我们,一个个都板着脸。母亲卷起袖管,露出手表,盯着我。她不用说话,只是做这个动作已经足矣。

  我坐在汉尼身边,他对我笑笑,把手指放在埃尔瑟刚才亲吻过的嘴唇上。我握住他的手,把它从他的唇边拿开。

  “别再想那件事了,汉尼。”我说着看了他一眼,他随即垂下头。我本不想这样责怪他。那又不是他的错。我只是不希望被母亲发现。

  反正我就是这么告诉我自己的。我还有种感觉,当时我不愿意承认,现在看来却清晰明了。我嫉妒了。但又不像我嫉妒学校里的一些男孩子,他们很有异性缘,比只知道在操场玩的傻小子强很多。

  这倒不是说我恨不得跟他们一样,老天,那样我会害怕的,只是若能与他们为伍,运动鞋就不会被塞进满是屎尿的马桶,也不会在走廊里被那些专挑人欺负的家伙用手肘打到肋骨。谈情说爱这种事其实并不重要。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觉得我之所以嫉妒,是因为那个吻给了汉尼,真是白费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在派恩兰德的同学,这个吻都没有任何意义。要是她吻了我,那回到学校,我就可以大肆宣扬一番。到时候在更衣室,在同学们面前,我肯定要生动地描述那个吻的每一个细节,叫别人对我另眼相看,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那也会彻底改变我的生活。谁知道呢。

  汉尼又摸摸他的脸。他的下巴还留有淡淡的口红印,伦纳德并没有彻底擦干净。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注意到了,毕竟对于汉尼的外表,即便只出现细小的不同,她也留意得到,但她背对我们,和所有人一样,默默地望着窗外。

  事实上,大家都不说话,又开出去几英里后,贝尔德博斯太太轻轻拍了拍伯纳德神父的座位后面。

  “停车,神父。”她说,他把车停到路边,“快看。”

  大家齐刷刷地向窗外看,就见一大群鲜红色的蝴蝶在田野上方呈之字形旋转翻飞,队列整齐划一,如同一个整体。

  “你们有谁见过这么美的景色吗?”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它们在干什么?现在还没到季节呢。”贝尔德博斯先生说,“它们活不过今天。”

  “贝尔德博斯先生,这里是上帝主宰的世界。”伯纳德神父笑道,“我很肯定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觉得这是一个信号。”贝尔德博斯太太对母亲说,还伸手握住她的手,“告诉我们,去圣泉之际,上帝与我们同在。”

  “是的。”母亲说,“或许吧。”

  “我很肯定。”贝尔德博斯太太说。

  毕竟到处都是信号和奇迹。

  维尔弗雷德神父告诉过我们很多次,作为基督徒,我们有责任去看信仰教会我们去看的东西。结果,母亲从商店回来,就给我们讲各种关于上帝惩恶扬善的故事。

  比如在书店打工的那位女士因为整天谋取不义之财,手指上长了疣。威尔金森家的女儿去了芬奇莱路的诊所,而圣裘德的女人们一说起那家诊所,都会压低声音,不到一个星期,她被车撞了,骨盆开裂,再也治不好了。相反,一个老太太每周都去商店买祈祷卡,十年来为基督教海外发展处筹钱,结果中了去法蒂玛的旅行大奖。

  母亲在餐桌边给我们讲这些故事,百分百确定上帝控制着整个世界,正如圣徒和殉道者的时代那样,而他们的惨死经常被当成范例讲给我们听,要我们发誓毫无条件地为上帝服务,并且知道必须承受痛苦。

  受到的折磨越惨烈,上帝就会得到越多的崇拜,母亲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这与维尔弗雷德神父在布道中用到的深奥数学公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借此来解释为什么经常发生战争,为什么有人被杀害,通过公式,可见残忍与良善成反比。我们越是对彼此残忍,那么作为一种对比,上帝就对我们越发同情。正是通过承受的痛苦,我们才知道在上帝的眼中,我们距离完美还有多远。维尔弗雷德神父经常提醒我们,不经历痛苦,就无法成为真正的基督徒。

  做完弥撒后,在圣器收藏室里,维尔弗雷德或是为了这样那样的事批评我们,或是给我们讲圣徒的生平故事,他认为从这些故事中得到的教训,可以鼓励年轻人寻找机会去经历艰难险阻,只是他有时候利用圣徒的生平就像在使用桦条,所以很难看出批评我们和讲圣徒故事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差别。

  有一个周日,亨利在做弥撒时来晚了,维尔弗雷德神父噼里啪啦讲了一通葡萄牙神秘主义者圣亚历山大·德·科斯塔的故事,她为了免遭被强奸的厄运,便跳出窗户逃跑,结果摔断了腿,成了瘸子,却依然每周日准时参加弥撒。后来,她决定将生命献给上帝,只吃圣餐,每周五通过体会我们的主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而得到神圣的欢愉,她依旧是第一个到达教堂。这是亨利最起码应该做到的,即便他的脚踏车轮胎在埃奇威尔路扎破了。

  “我很抱歉,神父。”亨利说,“我会向圣克里斯托弗祈祷的。”一瞬间他来了灵感,又补充说道。

  “傻孩子。”维尔弗雷德神父说,“我们是和圣徒一起祈祷,而不是向他们祈祷。圣徒为我们说情,请求上帝帮助我们。”

  “是的,神父。”

  “记住了吗,麦卡洛?”

  “是的,神父。”

  “那你怎么才能记住,麦卡洛?”

  “我不知道,神父。”

  维尔弗雷德神父看看办公桌,拿起一把金属尺。他一把抓起亨利的手腕,亨利都还来不及退缩,他就用金属尺的边缘去割亨利的指关节,划出好几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