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神父。”

  “你愿意成为上帝的仆人,却连弥撒的顺序都说不出吗?”

  维尔弗雷德神父提高的声调在教堂中回荡了片刻。亨利又看着手指。

  “麦卡洛,你真的想成为祭坛助手吗?”维尔弗雷德神父说,这次降低了声音。

  “是的,神父。”

  他看看他,又开始踱步。

  “首先,牧师要走上祭坛,弥撒一开始就要说忏悔词,麦卡洛。这样我们才可以在上帝面前坦白我们的罪恶,净化我们的灵魂,准备聆听圣训。”

  “到你了,史密斯。”他说着停下来,去擦拭讲经台,每次轮到贝尔德博斯先生站在那里读《圣经》,《旧约》里的名字都会搞得他晕头转向,“忏悔词后面是什么?”

  “是《垂怜经》,神父。”

  “然后呢?”

  “《光荣颂》,神父。”

  “再然后呢?”

  “《祈祷文》,神父。”

  他怀疑我是在耍贫嘴,便眯起眼,但他随即转过身,又开始踱步。

  “麦卡洛,”他说,“现在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认真听。请告诉我引导仪式的顺序。”

  就这样,亨利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可以背出弥撒的顺序,并且说出人们该在什么时候站、坐或跪。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盯着圣坛,琢磨什么时候神父才能允许我们到上面去,是不是到了隐形屏风的另一边,就会感觉更神圣?一般只有弥撒中经过神父特许才能绕到屏风后面。那里的空气会不会和别的地方不同?是不是更香甜?神父会不会允许我打开祭坛背后墙壁上的壁龛,瞻仰上帝的休息处?那个金盒子里有没有上帝存在的证据?

  通过了一项测试,现在又来了一个。神父让我去圣器收藏室旁边的办公室,拿回一个圣体容器、一个香炉、一串神圣慈悲念珠。维尔弗雷德神父交给我一把钥匙,严厉地看着我。

  “你只能去圣器收藏室旁边的办公室,别的地方不许踏足一步。”他说,“明白吗?”

  “明白,神父。”

  “除了我让你拿的几样物件,别的东西一下都不许碰。”

  “是的,神父。”

  “很好。那就去吧。”

  办公室很逼仄,弥漫着一股旧书和剪下来的蜡烛芯的气味。里面有一张办公桌,几个书架和上了锁的小橱柜。一角有一个水槽,水槽上方有一面脏镜子。一个红色广口瓶中放着一根蜡烛,只是被从窗框的缝隙吹进来的风吹灭了。但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两柄交叉固定在墙壁上的宝剑,我估摸所有十三岁的男孩子都对它们有兴趣。剑身又细又长,剑尖处微微弯曲,汉尼那些拿破仑一世时期的玩具士兵就佩戴着这种宝剑。我真希望能抱一把剑在怀里,那感觉一定就像我们歌唱《大地之神和圣坛》时那样心神荡漾,激昂不已。

  我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维尔弗雷德神父要我找的几样器物,将它们放在办公桌上,那上面还有几本打开的书。

  一本书上画着基督站在荒漠中一座高山的边缘,他受到撒旦的诱惑,魔鬼化身为一只巨大的红色蝙蝠,在他周围掠过。我不喜欢这幅画。我做的噩梦中就会出现这样的魔鬼,长着偶蹄和角,身后还跟着一条蛇。

  我翻了一页,看到图里画着西门·斯泰莱特站在塔柱上。他经常出现在维尔弗雷德神父的布道中。他经常以西门·斯泰莱特、无知的财主和悔改的罪人为例,向我们讲解如何改变,如何摆脱世俗的欲望。

  西门·斯泰莱特只吃圣餐维生,住在荒漠中的一根石柱顶端,思考《圣经》,期待这样做可以不受尘世罪恶的玷污。他的虔诚是绝对的,毫不掺假。他完完全全将他的一生献给了上帝。而他得到的奖赏便是进入天堂,得到一切,而他下面的有罪者则必须战胜自私和贪婪,才能获得这一切,并且要在追求的过程中历尽种种痛苦。食物,爱,完满,平和。这一切都属于他。

  在这幅画中,他面朝天空,伸展手臂,仿佛是在释放什么,或是在等待什么降临。

  这本书旁边摆着一本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是在一个地方照的,而我认识那个地方。是罗尼。有的是海滩,我们的碉堡,沙丘,还有沼泽。一共有几十张,都是他在我们最后一次朝圣之旅的那个早晨拍的。

  他把一个放大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照片里是低潮时的泥滩,大海在远景中,通往科德巴洛的路清晰可见,而科德巴洛看起来则像远处的一个灰色土堆。我拿起放大镜,来来回回地看照片,却没发现任何值得一看的地方,只有黑色烂泥、大海和低沉的天空。我根本看不出他在找什么。

  “史密斯。”维尔弗雷德神父出现在门口,亨利站在他身后。

  “是的,神父?”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神父。”我说着连忙站起来。

  “我相信你已经找到了我要你找的东西了吧?”

  “是的,神父。”我让他看办公桌上的物件。他看看我,走过来,拿起每一样东西,在手里来回翻转,仿佛第一次看到它们。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我们正等他把我们打发走,随即猛地转过身。

  “周日早上九点钟,”他说,“我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准时站在圣器收藏室的大门外。”

  “是的,维尔弗雷德神父。”

  “我要说明一点,”他说,“迟到在我看来不仅仅是非常粗鲁的行为,也是对上帝的无礼,我绝不能容忍。”

  “是的,维尔弗雷德神父。”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拉过我之前一直坐着的椅子,坐在桌边。他舔舔手指,把相册翻了一页,拿起放大镜眯起眼睛看了起来。

  CHAPTER 10

  耶稣受难节那天一大早,闹钟的指针还没走到圣马太那一格,母亲就走进我们的房间,拉开窗帘。汉尼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大声吸气。

  “十分钟。”她说,“别让我们等。”

  我看着她走出去,马上翻身下床。外面的天空低沉阴郁,湿漉漉的,既像是下雾,也像是在下毛毛雨。花园的果树被风吹弯了腰,正往下滴水。我看到伯纳德神父将一个木十字架放在花园门前——天一亮,母亲就让他把十四个木十字架放在房子周围,现在这个是最后一个。

  放好十字架,他把手撑在石砌墙壁上,垂下头喘息片刻,随即回到屋里。他和我一样都很累了。

  我卷起小毯子,掀开地板,查看步枪。它当然还在那里。我摸了摸冰冷的金属扳机,打开保险栓又拉上,试着想象开枪是什么样子。想象枪在冲击力之下撞击我的肩膀,还有开枪的爆裂声。

  钟表的指针转到了收税员马太那一格,轻轻地响了五声,听来像是从钟表的机械装置深处传来的。我把步枪放回去,走过去摇醒汉尼。

  他马上就去摸他的手腕,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是的,汉尼。”我说,“我知道。我们今天就把你的手表要回来。”

  ——●——

  我们走下楼,就见其他人都穿好外套,围坐在餐桌边。

  “早安,伙计们。”伯纳德神父道。他正拿着一只鞋,飞快地擦上面的泥土。“睡得好吗?”

  “是的,神父。”

  “感谢您的问候。”母亲说着看看我,又看看伯纳德神父。

  “感谢您的问候,神父。”我说,有那么一刻,他手上的擦拭动作慢了下来,抬头先后看了母亲和我一眼。

  汉尼走到食橱边找麦片。母亲吼了他两句,随即恢复了镇定,对他笑笑,轻轻摸摸他的手臂。

  “不行,安德鲁。”她说,“到天黑才能吃东西。而且只能吃鱼,不能吃玉米片。”

  汉尼没听明白。母亲把盒子从他手里拿开,放回橱柜。

  父亲一路咳嗽着走进来坐下,将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我把门打开了。”他说,“就是书房里的密室,我把那里的门打开了。”

  母亲翻翻白眼,但贝尔德博斯先生向前探身。

  “里面有什么?”他问。

  “一张床。”父亲答。

  贝尔德博斯先生皱起眉头。

  “还有些玩具。”父亲说。

  “你说那里是不是游乐室?”贝尔德博斯先生说。

  “不像。”父亲说,又开始用拳头捂着嘴咳嗽起来,“我感觉那里是个隔离区。”

  “得了肺结核的孩子们待在里面?”

  父亲点点头。“里面有一扇装有铁条的小窗户,从外面用砖块封死了,所以我们以前才没注意到。”

  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咳嗽起来没完?”母亲说,“你怎么了?”

  “八成是在密室里待了太久。”父亲说,“里面都是灰尘。”

  “把孩子们关在书房边,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贝尔德博斯先生说。

  “那里也许就不是书房。”父亲道,“格雷格森也许是一边工作,一边还能看着他们。谁知道呢。”

  “这个地方总是惊喜不断。”贝尔德博斯先生说,“我真想去密室里看看。”

  “现在不行,雷格。”贝尔德博斯太太说,“神父正等着开始呢。”

  伯纳德神父穿好外套和鞋子,正站在后门边。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他说。

  ——●——

  我们刚一走到外面,雨就下大了,雨水如同一条条小河,在后院的鹅卵石之间流淌。伯纳德神父走到后院中间停下。

  “这里吗?”他问母亲。

  “维尔弗雷德神父就是在这里开始的。”母亲说。

  伯纳德神父点点头,仪式开始了。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这个世界永不完结,开始时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将如此。阿门。”

  每个人都说了“阿门”,然后跪下,只有贝尔德博斯夫妇除外,他们腿脚不好,跪下容易站起来难。汉尼则环顾四周,饶有兴味地看着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坏掉的排水沟里,我只好拉他跪在我身边。

  伯纳德神父闭上眼,抬起双手。

  “我们请求我主耶稣基督宽恕我们的罪孽。我们特别为安德鲁祷告,但愿圣灵将掌管他,他将在这个复活节季中找到平和。万福玛利亚,你充满圣宠……”

  汉尼看着我们一起吟诵经文。

  祷告结束后,大家都站起来,穿过院子,前往我们的第一站。到了地方,我们再次跪下,伯纳德神父说,“基督啊,我们喜欢你,我们赞美你。”

  所有人都答:“因为你的圣十字架,你救赎了世界。”

  伯纳德神父打开一本小祈祷书,用手挡住,以免它被雨淋湿。

  彼拉多判处耶稣死刑,他举起了钉死他的十字架。他倒下了。他母亲过来擦掉血迹,西门从地上扶起他和他的十字架。他又倒下了。然后再次倒下。

  我们就这样一边念着经文,一边绕着莫林斯行进,一直吟咏到耶稣被钉死的那部分。

  ——●——

  祷告仪式结束后,我得到允许,可以带汉尼出去玩几个小时,然后回来去小海格比参加纪念耶稣受难的赞美诗晨祷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