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两声。

  “意思就是奥弗兰纳里先生的职业生涯提早结束了。”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那个愚蠢的家伙到鲁角的悬崖上拍摄北极海鹦,结果摔了下去。周一一早他们把这个消息通知我们,结果我们全都欢呼了起来,我也这么做了,我一辈子都为此羞愧。

  “后来校长进来了,我们还在欢呼。你知道的,我心想这下完蛋了,不过他倒没怪我们。他也清楚奥弗兰纳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他人缘差。校长坐在讲桌边,问了我们一些关于地理、科学和数学的问题。你知道吗?我们回答出了所有问题。他大概待了一个钟头,之后他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什么了,神父?”

  “他说,‘总有一天,你们每个人终将感谢他为你们树立了观念。’他说完就站起来走了。他说得很对。我是说,奥弗兰纳里的确铁石心肠,我当时恨死他了,但现在我很感激他。他教的课我都记得。”

  “那是什么意思,神父?”

  “什么是什么意思?”

  “那句拉丁语。”

  他笑了。“律法无情,但律法就是律法。还有就是Ex fructu arbor agnoscitur[1]和Veritas vos Liberabit."

  “后面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真理指向自由。”他一边说一边玩牌。

  “《约翰福音》里有这句话。”我不经思索脱口而出。

  伯纳德神父扬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维尔弗雷德神父教会了你很多,是吗?”

  我点点头,正要告诉汉尼该出哪张牌,却发现他已经赢了。

  “摊牌吧。”我说着把汉尼的牌摊向伯纳德神父。

  汉尼却猛地把牌捂在胸前。

  “不要紧的,汉尼。”我说,“你已经赢了。你是赢家。”

  “啊,是呀。”伯纳德神父看着汉尼的手说,然后把他自己的牌扔在牌堆里。

  他向后一靠,看着我把牌收在一起,重新发牌。

  “通托,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他说。

  “什么事,神父?”

  “我是代贝尔德博斯先生问的。”

  “是的,神父。”

  “维尔弗雷德神父过世后,有一样东西不见了。”他说,“是一个本子。你有没有看到过?”

  “本子?”

  “是的,你知道的,是一本日记,记在一个笔记本上。这对他们家族而言十分重要。贝尔德博斯先生迫切希望能把它找回来。”

  “我没见过,神父。”

  “你在圣器收藏室或神父宅邸里见没见过?”

  “没有,神父。”

  “你认为其他人会不会知道?”

  “我不清楚,神父。”

  “你说我该不该去问问他们?”

  “我也不确定,神父。或许您可以试试看。”

  他看着我,我开始发牌。

  “你知道的,通托,信徒忏悔告解,牧师宁死也不会透露半句。你对我说的话,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他说完停顿片刻,“就算拿枪顶着我的头,我也不会说。”

  我猛地抬头看着他,琢磨着他是不是看到步枪了,但他只是把他的牌收在一起,在手里摊开。

  “但我现在不是在告解,神父。”我说。

  他哈哈笑了两声,这时候,我听到母亲站在外面的楼梯平台上喊他。

  “你好好想一想吧,通托。”他说完站起来,走过去开门,“想到什么就来找我。”

  母亲走进来。“噢,原来您在这里。”她说,“但愿这两个孩子没影响您休息,神父。”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史密斯太太。”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牌技有没有进步。”

  “喔。”母亲说,搞不懂伯纳德神父是不是精心策划了一个测验,要验证我们是否暗中成了赌徒,“那他们进步了吗?”

  “没有。”他说着冲我眨眨眼,“他们还是生手。”

  “这样啊。”母亲说,“神父,不知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我有些事想和您谈谈。”

  “当然可以,史密斯太太。”他说。

  他站起来,走出母亲为他撑着的门。他走到楼梯平台上,母亲便厉声对我说道:

  “安德鲁怎么还没睡觉?你很清楚,太累对他没好处。”

  “我知道。”

  “你如果知道,就别再胡闹了,赶快让他睡觉。”

  “知道了,妈妈。”

  她看看我们两个便走开了。我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门边,来到楼梯平台上。

  “不知道您是否清楚,神父,”母亲在他们下楼时说,“维尔弗雷德神父来到这里后,会接受我们的告解。”

  然后,他们停在伯纳德神父房间外的走廊里。母亲双臂交叉,自打他来到圣裘德,她就常常摆出这副姿态。

  “我知道了。”伯纳德神父说。他瞧了一眼楼梯下面那个小橱的门,“肯定不是在这里吧?”

  母亲对他露出宽容的笑容。

  “不是,是在维尔弗雷德神父的房间,也就是您现在住的房间。房间里的脸盆架周围有个小帘子。”

  “啊。”

  “他是个非常随和的人。”

  “自然是如此。”

  母亲向他走了两步。“神父,我这么要求不只是为我自己。”她说,“更是为了其他人。其实是为了贝尔德博斯夫妇。他们认为,在这个地点,在这个时间,可以更容易地和上帝沟通,是涤清灵魂的大好机会。”

  他轻轻握住母亲的肩膀。“史密斯太太,”他说,“请放心,我将倾听你愿意告诉我的一切。”

  “谢谢您,神父。”母亲道,“现在我想说说安德鲁的事。”

  “嗯?”

  “他和我们一样在周末斋戒,这非常重要。我很肯定您也认为他应该准备妥当。”

  “是的,当然。”

  “那我需要您的帮助,神父。”

  “乐意效劳,史密斯太太。”

  “等我们去圣泉的时候……”

  他们走进了厨房,但我很清楚母亲要对他说什么,也明白她想要他做什么。他们要让汉尼喝那里的水。到时候,耶稣的力量将洗净他的身体,驱走自他降生以来,便使他不能说话的病魔。

  他们关上厨房门,我只好回卧室。汉尼站在窗边。他把步枪从毯子下面拿了出来。见我回来,他向我敬了个礼,拨了一下撞针,扭了扭瞄准器,我还来不及让他把枪放下,他就把步枪对准我,扣动了扳机。

  * * *

  【注释】

  [1] 意为观其果而知其树,观其行而知其人。

  CHAPTER 6

  有那么一刻,我还以为我死了。我死了,死就死吧。我感觉异常轻松,一切都结束了,就跟我一向希望的那样,死得那么快,又没有痛苦。可汉尼依旧站在那儿,我依旧站在房间里,我们依旧在莫林斯。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屏住呼吸,现在,我长吁一口气,向他走过去。

  “给我。”我说。

  汉尼不答应,转身背对我,还把步枪抱在胸前。在派恩兰德,他们一向都把他的东西收走,现在这个小淘气学会维护自己的利益了。我真为他骄傲,但我可不能叫他以为他能举着一把步枪在莫林斯到处走。母亲一定会大发脾气,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肯定天下大乱。

  “我说把它给我。”

  我伸出双手,汉尼感觉到我是认真的,便乖乖地把步枪交给了我。我把背带缠在枪把上,放回地板下面,把地毯重新盖好。

  汉尼坐在他的床上,像个小孩那样叠起双腿,抓住脚踝,将双脚压在屁股下面。他拿起伯纳德神父从床头柜拿走的那本书,并把它打开。他这是希望我读给他听。

  “你该睡觉了,汉尼。”我说,“你也听到妈妈的话了。不然她会生气的。”

  他翻了几页,找到他喜欢的故事。

  “那好吧,汉尼。但读完了你就得去睡觉,要不我就该挨骂了。”

  ——●——

  故事才读到一半,汉尼就打起了呼噜。我关上灯,躺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便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掀开松动的地板,又把那支枪拿出来看。我摸索着金属枪身,找到枪栓,打开机匣。里面当然是空的。伴随着很轻的咔嗒一声,我把机匣关上,把步枪放回地板下面。

  我躺回床上,希望能睡着,但我心里很不安,我不想瞪着黑暗,便去看动物标本剥制师夫妇在楼梯上方留下的照片。

  他身材矮小,在莫林斯居住期间,他好像只有一件衬衫。他的眼镜厚得像瓶底,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我觉得他有点像查尔斯·霍特里,还有点像海因里希·希姆莱。

  在每张相片里,他和他妻子之间都摆着一个动物标本。有母狮。有靠后腿站立的海狸。还有戴着拳击手套的袋鼠。角落处则工工整整写着日期。

  可怜的家伙。显然他太太过世之后,他就崩溃了,失去了理智,最后被送进了普雷斯顿附近的某个医院,而我老是想象他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画海景画。每次画,船就变小一点,云就变大一点,到最后只剩下暴风雨。

  就在我看照片的时候,有人从客厅走出来,轻轻敲了敲伯纳德神父的房门。我听到了吸鼻声,所以知道是贝尔德博斯太太。

  “您好,神父。”门开后,她说道。

  “贝尔德博斯太太。”

  “埃丝特和您提过忏悔的事了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