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放:“走,过去看看。”
根据服务人员提供的信息,齐雨云的确在这家招待所住了很久,并且在这期间也有人来探望过小姑娘,还带来了不少食物。但这个人并不是张之遥。
之所以对齐雨云印象深刻,是因为她从不出门,也从来不让服务员打扫房间。那个来招待所开房间的人更是直接多付了一些钱,表示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遗憾的是,这个招待所看起来并不规范,其中布置的闭路电视更是老旧,说白了只是个摆设而已。而齐雨云所居住的房间只是有些杂乱,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徐放仍然激动无比,因为他想到了相当重要的一点,一个能够抓住张之遥的重点!
招待所的居住记录!
齐雨云不满十六岁,所以开房时所用的身份证一定不是她的。这样说来,如果是张之遥将她引到了这里,会不会是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间?
然而答案并不是,记录中开房的人当然不是齐雨云,也不是张之遥。
而是一个……对于警方来讲相当陌生,对我来讲……
却无比熟悉的人。
当我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紧张到连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黄文芷。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她?
徐放疑惑道:“这个人是唯一的线索了,要不要顺着这根藤调查下去?”
木南摇头表示拿不准注意。
谈心漫不经心地说:“不用查了,他既然没用自己的身份证,说明早就料到了我们会查到这里。这个叫作黄文芷的人肯定只是个烟幕弹,甚至可能是个连身份证丢掉都不知道的笨女人呢。”
没错,黄文芷一定是无辜的,她也是陷入张之遥圈套的人!
线索到此戛然而止,调查也只能就此结束。徐放开车把我俩送回了诊所,随后便回警局收拾烂摊子了。
这一路上我很少说话,不过努力装出正常的表情,以免让徐放和木南生疑。
谈心给我倒了杯热水。“你害怕了?”
我攥着拳头,却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偏偏是黄文芷,他真的调查过我?那他在审讯室里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谈心:“冷静一点,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我:“如果是真的,她和小维现在的处境会很危险。”
谈心:“我说,冷静。”
我:“我没法冷静,真的没办法冷静。”
万一黄文芷遭到了张之遥的胁迫,万一她……我已经不敢再想。
谈心:“齐雨云失踪在你住院之前,那时候你连小维都没见过,就算黄文芷真的受到胁迫,也是在和你产生感情之前,你想太多了。”
我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点头说:“你说得没错。”
谈心:“暂且不要把黄文芷的事情和张之遥混为一谈,他们两个一个是多重人格,一个反社会人格,掺在一起讨论反而更乱。”
说完,他拉上了诊所的窗帘,还把大门也锁上了。
打开灯,他点了一支烟。
谈心:“以前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卷进来,毕竟有一定的危险。可是目前看来张之遥对你出乎意料地感兴趣,所以我觉得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告诉你比较好。”
我微微抬头,“什么事?”
谈心:“鲨鱼俱乐部。”
他忽然咳嗽了两声,还掐掉了烟,脸色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有些苍白。
谈心:“这个组织,十多年前我就调查过,当时是受到一位病人的引导。后来我发现,那个组织是一群……怎么说呢,说是疯子也不为过的群体。如果说精神病是人在心理上出了问题,那么‘鲨鱼俱乐部’就代表着社会的心理出了问题。”
我:“社会……心理?”
谈心:“‘鲨鱼俱乐部’的成员都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世界观,张之遥很符合这个说法。如果说心理医生治疗的是看不见的心理疾病,那么‘鲨鱼俱乐部’的人就是这个社会所患上的看得见的心理疾病。”
我:“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很多和张之遥相似的人?”
谈心:“曾经是,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十多年前的江城正是最混乱的时候,治安奇差无比。”
我:“我知道……还有人说是安定医院里的疯子被人放出来了,胡乱杀人。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据说有艾滋病人抽了一针管自己的血,见人就扎,和那起图钉杀人案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
谈心:“那群人做了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但也做了不少类似劫富济贫的事情。他们好像非常喜欢打破现有社会的秩序,让其变成一片混乱,他们非常喜欢看到群众恐慌的模样。”
我:“后来呢?为什么‘鲨鱼俱乐部’销声匿迹了?”
谈心:“因为,一个女人。她算是‘鲨鱼俱乐部’的首领,同时也是我的患者。”
我猛地抬头盯着谈心,实在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惊人的故事。
我难以置信的说:“她……就是张之遥口中的她?也是你曾说过的那个‘潘多拉的盒子’?”
谈心瘫软在沙发上,眼中满是失落,“是的,就是她。她叫许诺,是我的病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自己最近失眠,还有些头疼,而且心里很不舒服。那天我和她聊了很多,发现这个女人虽然表现出轻微的焦虑、抑郁症状,但她的心理世界无边无际,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最后甚至连我自己都有点被她说服了。
“我忘了是多久以后,其实她已经没有病了,但还是偶尔会过来找我聊天,而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和她聊天的过程就像是看了一本好书,能够站在另一个角度去欣赏世界,欣赏社会,欣赏人类。
“她说,人类和其他生物没什么区别,如果找出一个最大的区别,那么应该就是自大。但她并不是一个自大的人,她喜欢观察人类的反应,甚至比你我更像是一个心理学家。但也是这种心态,她有时会把人类当成实验室的白鼠,认为用人类来做实验是合情合理的。于是她加入了‘鲨鱼俱乐部’,借助组织的力量做了很多事情。”
我:“许诺竟然会把这些告诉你?”
谈心笑道:“是啊,多么的不可思议。她说人类的爱情是一种建立在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联结,然而人类却又是一种极具社会性的生物,说白了爱情这种联结只不过是人类所拥有的无数联结之中的一个而已。当其他联结的力量过强,爱情就会崩溃,所以她不相信爱情。
“可是我没想到,她也没想到,在共同经历了一件事之后,她竟然会真的对我放下所有防备,和我分享了她的一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谈心虽然在笑,可是眼角却有泪光。
我好奇地问:“是什么事情?”
他掀起上衣,让我看了一眼他的后背。
那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疤痕!
虽然十多年的时光已经让这些疤痕痊愈,但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肉色的丑陋虫子,密布在谈心的后背上,令人望而生畏。
随后他就放下衣服,对我说:“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已陷入震惊。
谈心继续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女疯子和一个心理医生相恋了。但是和其他恋爱的女人的心理不同,按理来讲,女人一旦被爱情冲昏了头,应该会向往安定的生活。可许诺偏偏相反,她反而更加疯狂地研究人类,还想让我也加入。
“她越来越狂热,而我却在爱情中越来越清醒。直到有一天,我和她摊牌了。她笑着对我说,其实我也是她的一个实验品,她想知道爱情究竟能让一个男人付出多少,她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绝对的信任,绝对的包容。”
“之后我给了她答案。”
我:“什么答案?”
谈心:“我亲手把她送进了监狱,还把我所知道的所有‘鲨鱼俱乐部’的情报交给了警方。当时接受案件的人是老邢,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我是个不可靠的人,甚至可能是‘鲨鱼俱乐部’的叛徒,我懒得解释。”
我恍然大悟:“所以从那之后‘鲨鱼俱乐部’就几乎销声匿迹了。”
谈心:“我给她的答案,是背叛。她说的没错,人类终究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破坏社会,我不能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戏耍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算是她,也绝对不能。”
我:“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谈心:“他们说人类是自大的生物,而他们又恰巧是最自大的那一群。当然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比如张之遥,一定有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变成现在的样子,无可挽回。”
我:“其实仔细想想,他们的观点也有些道理。一直以来,人类都在用各种手段去研究外界的种种事物,上至宇宙,下至微生物。但是仍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惑着所有人,那就是‘我是谁’。这是一个哲学问题,甚至是神学问题,同时也是心理学问题,而且至今没有答案。”
谈心:“没有答案的原因是没有办法用某些先进的办法研究人类,因为社会,因为道德。人类拥有精密的研究器具,最终却因为道德的缘故无法研究自身。”
我:“的确如此,当初臭名昭著的阿尔伯特实验,华生算是第一个触碰到了心理学研究禁忌的人。”
谈心:“不仅仅是这些,早在心理学诞生之前,研究人类禁忌的人就已经出现了。准确来说,心理学的出现,大脑的研究,让人类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来研究自己。但偏偏研究自己这一命题,又是违背道德的。人类的心理,其实可以得到更精确的测量,比如感觉剥夺实验,比如睡眠剥夺实验,可是这些惨无人道的实验,真的合法吗?”
我:“我想我大致明白‘鲨鱼俱乐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了。”
谈心:“一群疯子,充满异常。”
我想起了“斯坦福崩溃实验”,那是一个利用监狱情景来研究人性的实验。它成功地利用情境激发了人性中混乱的一面,实验结果令人心寒,并且最终被强制终止了。
谈心:“当我通过图钉杀人案察觉到‘鲨鱼俱乐部’有可能再度出现的时候,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