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要不我直接告诉你也行……”
我再次开口打断说:“我能够理解身为母亲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卓维母亲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吧。”
随后,我和谈心带着卓维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催眠室。
就像卓维母亲所说,卓维现在完全是一个闷葫芦,一句话都不肯说。我的心里也有些忐忑,怀疑他能否配合治疗。
卓维坐在催眠用的沙发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地面。
谈心恼火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把实际情况说出来?按照我的经验,把实际情况说出来才是最有用的方式。齐宣,你知不知道,他的毛病根本就不是心理疾病,所以完全就是无药可治!”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他明显还受了其他委屈。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过的生活……就像是住在一间没有房顶的房子里。”
谈心:“你怎么这么了解?别跟我说你的童年也是没有父亲的。”
我:“共情是心理医生的基本功。”
谈心:“可你也要明白,共情不是同情,如果你只是一味地包容他们,不告诉他们残酷的事实真相,只会让病情延误,变得越来越重。”
我:“你懂不懂有句话叫‘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有些事看透不说透’?按照你的治疗方法,恐怕他的母亲也要精神崩溃。”
其实我和谈心的争吵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是各自代表了心理治疗中的两种风格。我擅长母式治疗,尽量用温柔的手段抚平来访者的心灵创伤;而谈心则更加倾向于父式治疗,揭露最丑恶的一面,然后用命令的方式让来访者进行修改。
我们的方法没有对错,只有适用与不适用。
似乎听懂了我和谈心的对话,卓维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我坐在卓维的对面,对他说:“和你进入正式的交谈之前,我先要告诉你几件事情。第一件事,你不必对我俩隐瞒你是同性恋这件事情。第二件事,就像谈心说的,在心理医生看来同性恋不是病,所以对你也就没有任何歧视。第三件事,我们之间的谈话会绝对保密,包括对你的母亲。”
卓维终于开了口:“好吧。”
看来我和谈心的猜测是正确的,其实卓维虽然不说话,但他已经透露出了相当多的讯息。比如在谈心和卓维母亲谈话的时候,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卓维的身上,当谈心说到“早恋”“朋友”“男孩子”的时候,卓维明显有反应。而且卓维母亲也有一些不太对劲,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只是还不敢确认这件事情,所以才会表现出一种无理由的焦虑,然而她所说的理由仅仅是儿子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不过尽管卓维愿意开口说话了,可他还是十分紧张,双手紧紧地扣在大腿上。
我说:“听说你有时候会突然表情很恐怖,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卓维:“不是……”
我:“那你是怎么了?”
卓维:“我也说不清楚……”
我:“换个话题吧,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卓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谈心把我扯到一旁,轻声说:“按他现在的状态,你就是和他聊到大半夜也甭想起到任何作用。”
我:“看来要用点手段了。”
谈心:“催眠吧,让他放松一些。”
我:“咱俩谁来?”
谈心:“废话,当然是你。”
我看了一眼谈心,发现当他谈到催眠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对劲,而且面部肌肉僵硬,看来关于这方面有点故事。
不过现在不是理会谈心的时候,我转而对卓维说:“接下来要对你进行催眠,这样可以让你放松下来,好吗?”
卓维犹豫了一下,问:“听说催眠的时候我会完全不受控制,是真的吗?”
我:“假的,如果我想要问你一些你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你还是会瞬间清醒过来的。”
卓维:“那好吧。”
接下来,我对卓维进行了催眠。
“现在保持放松,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我手上。现在请你看着我举起的手,你看到有点累的时候就可以眨下眼,很好。你可以再眨下眼,很好,非常好。现在你可以更多地眨眼,非常好。你可能累了所以你可以闭起你的眼,但你也完全可以不闭,无论闭与不闭,只要你感到很舒服就行了。
“现在我们开始放松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我们可以先从额头开始,你可以让肌肉非常地放松,非常好,现在放松延伸到你的眼睛四周,你现在要你的眼睛四周的肌肉放松,非常地放松,非常好。现在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放松,非常地放松,非常好,下面……最后我们的脚也完全地放松,现在我们全身都已经放松,非常好。我现在数到三,每数一个数,你就会更加放松,一……二……三……”
伴随着我的话语,卓维已经呈现出一种瘫软的状态。
“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海底,温暖的海水包裹着你的全身。你在海水中惬意地游动着,好像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烦恼。你缓缓下潜,向着更深处游去,突然,你看到了一抹光亮。”
我继续说道:“现在,在你的面前有一扇门,请你缓缓地伸出手。”
卓维轻轻抬起来一只手臂,悬在半空中,微微有些颤抖。
我把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上,说:“当你打开它的时候,就会看到影响自己最深刻的过去,你愿意吗?”
卓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回复说:“愿意。”
我说:“好,那当我数到三,你就会推开那扇大门。”
“一。”
“二。”
“三。”
突然,我瞬间压下了卓维的手臂,他先是发出一阵触电般的战栗,随后便完全躺在了催眠椅中。
谈心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回忆对自己影响最深刻的时候?”
我:“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仅仅是因为同性恋一件事情。在他的过去,一定还发生了其他影响深刻的事情,有可能是由同性恋引起的。就像是徘徊在他潜意识中的一条鲨鱼,我必须把它揪出来。”
说完之后,我对卓维问道:“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少年的意识世界。
校园的长廊,没有屋顶,抬头就能看到星空。
身边充斥着怪笑,但却找不到笑声的来源。
墙上会突然显现出血红色的字样,写着“怪胎”。
尽管卓维已经紧张得发抖,可他无路可逃,因为这里是校园,离开了这里只会让母亲感到绝望。
突然,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卓维只能沿着走廊向前飞奔,试图摆脱那个发出笑声的怪物。
现实之中,我鼓励说:“其实你可以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赶你。”
卓维喃喃说:“我不能,但我知道它是谁,我以前见过它,它会杀了我……”
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卓维:“这里……我曾经梦见过很多次……”
就这样,卓维只能继续在思维的世界里狂奔,直到某一刻,他脸上的惊恐突然凝固,逐渐变成了绝望。
我说:“怎么了?你被它追上了吗?”
卓维:“不是……但是我不能再逃了……”
我:“为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卓维:“我的面前,没有路。”
我:“那有什么?”
卓维:“是星空……”
这时谈心在我耳边轻声说:“这应该和他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有关。”
我:“它是怎么出现的?”
卓维:“就在我逃跑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后来……我面前的道路就坍塌了,变成了悬崖,底下是一片星空。”
说实话,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少年在意识的世界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经历的一切早就以噩梦的形式缠绕了他许久,所以他对于催眠状态下看到的景象会有一种熟悉感,甚至能够隐约猜测出接下来的剧情。
卓维说:“我无路可逃了,而且我感觉它离我越来越近……我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就在我的脖颈……”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看见身边的谈心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说:“你接下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跳下去,另一个则是回头直面那个怪物。卓维,你要选择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