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什么意思?”

  谈心:“精神病和医学上的疾病不同,它可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症状。从这个角度来看,精神病是治不好的。然而事实是你只需要找出让病人感到痛苦的那个症状,然后将其消除,这就算是成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关!”

  他的意思类似于“对症下药”,比如一个瘸子得了鼻炎来看病,医生只要负责让他不流鼻涕就够了。至于瘸腿,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一点也与我所说的“猎鲨”类似,对于精神病人来说,他的潜意识世界与常人截然不同,根本无法完全探索,然而心理医生只需要捕杀其中的鲨鱼即可。

  我:“有点道理。”

  谈心:“对于我来讲,当心理医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我最喜欢接待形形色色的病人,越奇葩越好。而且,我还很喜欢钱。你呢?”

  我说:“我喜欢笑脸,看见来访者露出笑容的时候特有成就感,和钱没关系。”

  谈心:“看不出来你还算是个高尚的人。”

  我:“这不是高尚,就像是抽烟的人喜欢抽烟,我也只是享受来自治愈病人的成就感罢了。”

  谈心:“这话说得好,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为了利益,根本谈不上好与坏。”

  虽然和谈心才认识不到半天,可我已经大致摸透了这个人的性格。他是典型的现实主义、享乐主义、怀疑主义,同时患有严重的晚期“自恋症”。

  在他的眼里,患有双重人格的黄文芷只不过是个稀奇的病例而已,而我则是一个脑子进水的滥好人。所以他一方面同意治疗黄文芷,另一方面又敲诈了我一大笔钱。

  不得不承认,谈心算是我见过最无耻、最无良、最不要脸的心理医生。

  然而,我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那就是黄文芷还会出现,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尚未完结。

  谈心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他说:“那笔钱就像是被黄鼠狼叼走的老母鸡,还能自己飞回来不成。”

  我反驳说:“按照你的说法,黄文芷只是人格之一,那么当这个人格失去了身体的占据权,或者说只要那个主动求医的黄芪夺回了身体,她就会意识到手里的钱到底是什么来路,并且重新回来找我。”

  谈心嘲讽说:“你想得太多了。”

  我固执地说:“虽然黄文芷的确有些精神问题,但我相信她的人格。”

  谈心:“人格分裂的病人能有什么人格?我不信。”

  我再懒得和他争辩,只能不欢而散。

  按理来说谈心是我的前辈,干心理医生这行也有十多年了,看待事物的眼光要比我精准许多。可我就是没法接受他对待病人的消极态度,还有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厌世感。

  无奈的是,事实正如谈心所说,黄文芷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来过我的诊所。这的确让我感到万分沮丧,毕竟我出于善心自掏腰包拿了两万块,还承担了一共十万元的诊疗费,是为了治好她的毛病,而不是用来挥霍的。

  不过生活总要继续,我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个叫做“黄芪”的病人,准备开始全新的生活,迎接各式各样的来访者。

  然而现实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一天中午,有个男人嘴里叼着烟,身后拖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艰难地来到了心理诊所。

  谈心!

  他毫不客气地推门进来,把看起来相当沉重的箱子随手扔在角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我说道:“你还欠我钱呢,没忘了吧?”

  我没心思和他讨论这件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忘了。”

  谈心“嘿嘿”一笑,说:“其实我上次和你说的话大多都是开玩笑的,不过有一句没骗你,我是真的没钱付房租了。你看我好歹也是个心理医生,总不能以后在大街上摆个摊子给人看病吧?”

  我:“实话和你说吧,这诊所不是我的,我没权收留你。”

  谈心收起坏笑:“那我也实话和你说吧,是骆语冰拜托我来这里帮忙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一下。”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嘴上没毛”的人,果断给骆师姐打了电话,想不到答案竟然是确有其事。而且骆师姐说她要出国学习,请谈心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帮我打理诊所,另一方面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我尽量配合他的工作。

  我问:“你和骆师姐是什么关系?”

  谈心:“都是业内人士,仅此而已,我俩甚至没见过面。”

  我又问:“那件很重要的事是指什么?”

  谈心撇着嘴:“你猜。”

  我顿时无言以对,心想这货嘴里是不可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了。

  这货倒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副欠抽的模样呼喝说:“赶紧收拾收拾,我一会儿有预约!”

  我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问道:“你竟然把自己的病人直接约到了我这里?”

  谈心反问:“有意见?”

  我摔门而出:“没意见!”

  坐在诊所外的花坛上,我恼火地摆弄着手机,心想自己的事业简直被弄得一团糟。

  骆师姐所说的很重要的事情是指什么?又为什么要请来这么一尊“大神”?

  尽管一头雾水,但我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状,默许谈心的到来。

  突然,有辆警车开到了诊所门前,随后一名警察雷厉风行地冲进了诊所。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心头一跳。

  今天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谈心惹出了乱子吧?

  想到这里,我赶紧回到诊所,看见谈心坐在主治医生的位置,正和那名男警官说着什么。

  警官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问:“这是谁?”

  谈心把玩着手里的圆珠笔,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助理,不用管他……”

  “你好,我是齐宣,心理医生。”为了防止谈心继续胡说八道,我赶紧做了自我介绍。

  “齐医生你好,我叫徐放,刑警队的。”看起来年龄不超过三十的徐警官倒是一个好脾气,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很亲切。

  我和他握了一下手,说:“有事坐下说吧。”

  徐放说:“不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谈医生一件事情,说完就走。”

  谈心:“有事你可以在电话里说啊,有必要和我约个时间特意当面说?”

  徐放:“这件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而且我是借着出外调查案子的名义来这里见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谈心:“我知道,警局里的老顽固不想让你找我嘛。”

  徐放:“老邢认为你不可靠,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只能找你帮忙。我最近翻看了过往三个月的犯罪记录,七次提及‘鲨鱼俱乐部’这个地点,但是它只是在口供中被提及,查不出准确地点。”

  谈心:“看来我猜得没错,那起案子背后隐藏了不少的事情。”

  徐放看了一眼手表,说:“这算是我私人的请求,如果你能找到幕后黑手,我可以给你一些经济上的帮助,也可以帮你处理一下以前的不良记录。”

  谈心伸出一根手指,说:“一口价十万!”

  徐放:“成交,我等你的消息。另外提醒一句,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或许这个叫作‘鲨鱼俱乐部’的地方会相当危险。”

  说完,徐警官向我挥了下手,急匆匆地离开了诊所。

  目送警车开走之后,我问谈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你可别给诊所惹麻烦啊。”

  谈心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放心,这是我的私活,和诊所无关。”

  我说:“徐警官说的‘鲨鱼俱乐部’是什么意思?”

  谈心:“你想听故事?那还不赶紧倒杯水?”

  我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给他递了过去,说:“快说!”

  谈心喝了口水,说:“半个月前,有个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警方调查时发现死者曾来过我的诊所,所以就顺着这根藤摸到了我。”

  我问:“然后呢?”

  谈心:“我顺手帮他们破了那个案子,可惜的是最后没找到凶手,自己还惹了一身骚。现在局里一小部分人觉得我是无辜的,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我可能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徐放只能偷偷摸摸地找我帮忙调查。”

  我:“找不到凶手的案子?徐警官干吗非要找你帮忙?”

  谈心:“负责刑警队的老邢建议把案子定义为自杀,但是徐放不赞成,因为死者是他哥……亲生哥哥。”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谈心说:“那我就和你仔细讲讲那起案子吧。”

  “死者男性,三十一岁,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死亡地点是死者家中,毫无他人痕迹,初步认定属于密室。死亡原因是体内儿茶酚胺浓度过高,导致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最终心跳骤停。说白了,就是吓死的。”谈心问,“你怎么看?”

  我说:“会不会是死者被注射了大量儿茶酚胺?”

  谈心:“很好,警方一共发现了三条线索。第一条就是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处刺伤,遗憾的是法医鉴定刺伤和儿茶酚胺或是激素类药物并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