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蝶衣和红玉还没回过神来,便已被一群武候卫骑兵团团围住。李治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亲率数十骑从她们身边疾驰而过。
“你们两个,立刻放下武器!”那名领队厉声道。
“蝶衣姐,怎……怎么办?”红玉紧紧握着龙首刀,眼中却露出了惊恐。
桓蝶衣仰面朝天,苦笑了一下:“对不起红玉,是我把你害了。”说完,手一松,龙首刀当啷落地。
李治率部转过山脚,本以为定能将王弘义和韦老六手到擒来,不料周遭却空无一人,仿佛那两个人凭空消失了。
“人呢?!”李治大怒,提着缰绳,牵着坐骑团团转,“你们看见了吗?”
身旁的武候卫们也是一脸懵懂,纷纷摇头。
就在这时,韦挺恰好带着几个手下从一片乱石堆后面策马而出,似乎正要追什么人,看见李治,赶紧勒马抱拳:“卑职见过晋王殿下。”
“看见王弘义了吗?刚才就在这里!”李治大声质问。
“回殿下,卑职看见两个人往岭下逃了,正要去追。”韦挺答道。
“什么方向?”李治眼睛一亮。
“那边。”韦挺抬手一指,“西北方向。”
“追!”李治掉转马头,率先朝西北方飞驰而去,韦挺及众人紧紧跟上。
此时,王弘义和韦老六正躲在不远处那片乱石堆的石缝中。
“好险!”韦老六惊魂未定,“还好在这儿撞上了‘乌鸦’。”
“我说过,他是忠诚的。”王弘义淡淡道。
忽然,天边隐隐滚过一阵闷雷。
方才还是风和日丽的骊山,转眼已是一片阴霾密布。
第二十一章 兄弟
就在利箭射到眼前的一瞬间,萧君默仰面朝天,往悬崖外一倒。羽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萧君默张开四肢,像一只滑翔的鸟儿,从崖上直直坠了下去……
萧君默一路朝北疾驰,遇到了多股禁军步骑的围追堵截。
这是一场毫无退路的生死之战,其险恶和惨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去年亡命天涯时遭到的追杀。因为当时的萧君默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路上都有人及时伸出援手,而且与身后的追兵总能拉开一段距离。然而今天,老天爷却残忍地把他抛入了一个重重包围、短兵相接且无人救援的绝境,似乎决意要置他于死地!
萧君默一开始并不愿伤害这些禁军同僚,都以防守避让为主,可随着追兵越来越多,战况越来越凶险,他被迫拼尽全力厮杀,前后不知砍倒了多少人。
约莫跑出一里路后,李恪带人追上了他。
不过,与其说李恪是要抓他,不如说是在“护送”他,因为一路上李恪不断高喊“抓活的”,以至那些禁军士兵都有些无所适从,令萧君默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萧君默知道,不管李恪嘴上说什么,心里仍然是顾念兄弟之情的。
这么想着,他的心底便涌起了一股暖意。
坐骑渐渐驰到了树林的尽头,林子外便是石瓮谷中最难行的地段,布满了深沟大壑。萧君默的坐骑在方才的一路奔逃中已身中数箭,至此再也支撑不住,前蹄一软,颓然跪倒,前冲的惯性把萧君默整个人甩了出去。
尽管身上已多处负伤,可他还是以灵巧的身姿卸去了落地的力道,然后飞快起身,一个箭步冲出了树林,纵身跃入了前面的一条沟壑。
面对沟壑纵横的地形,身后的李恪和追兵们也都不得不下马,这恰好给萧君默提供了一线生机——倘若是在平地,失去马匹的萧君默便无处可逃了。
武候卫和那些禁军士兵大多善于骑马,可会轻功的着实不多,而眼前的那些沟壑,浅的有三四尺高,深的足足超过一丈,于是多数人都裹足不前,只有李恪带着二三十个轻功好的手下追了过去。
可是,他们的身手还是不及萧君默。
眼见前面的身影健步如飞、兔起鹘落,很快就跟他们拉开了三四丈距离,李恪忍不住又骂了声娘。
天上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噼噼啪啪落了下来。
当李恪等人吭哧吭哧地从一条两丈多高的深沟里爬出来时,顿时傻了眼——前方是一口碧绿的深潭,雨水纷纷落下,溅起无数水花,而萧君默已然不见踪影。
水潭的右边是一片芦苇荡,左边是一片虽然陡峭但仍可攀爬的山崖,对面则是一面缓坡,坡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蒿草。
萧君默到底在哪里?!
李恪若有所思地站在水潭边,雨水混杂着汗水在他脸上流淌。
“殿下,要不……让弟兄们分头搜吧?”旁边的一名武候卫小声建议。
“就你们这几个,还分头搜?够不够萧君默塞牙缝的?”李恪冷冷道,“回去通知李世勣,让他把人都派过来,以此潭为圆心,方圆三里之内密集搜索,我就不信他逃得掉!”
“遵命!”武候卫们领命而去。
此时,雨越下越大,周遭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李恪盯着水面,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进了雨幕之中……
一根芦苇秆露在水面上。
它就靠近岸边,而且距离李恪方才所站的地方不过两三丈远,可由于岸边水草丰盛,所以不易察觉。
芦苇秆动了动,旁边咕噜咕噜地冒出了一串气泡,紧接着萧君默的头便跃出了水面。
如果不是平时练就了过人的闭息功夫,仅靠这根芦苇秆呼吸,肯定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此刻,四周一片雨雾迷蒙,萧君默迅速观察了一下,然后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半个多时辰后,萧君默从水潭西边爬上了山崖。
他脸色苍白,脚步踉跄,体力已然有些不支。血水从他身上的多处伤口不停地冒出来,虽然被雨水冲淡了不少,却还是染红了他的一身黑甲。
萧君默走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旁,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头一低,钻到了岩石下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小块地方刚好可以避雨。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岩石上,心中一片茫然。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人猝不及防,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下把他推进了深渊。跟去年一样,他忽然又一次变成了朝廷钦犯;而不同的是,去年发生的一切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可今天遭遇的这场巨变,却是突如其来,完全令他措手不?及。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算可以从几万名禁军的包围圈中突出去,侥幸逃离骊山,可之后呢?
也许应该先找个地方养伤,同时设法通知郗岩、华灵儿他们,当然还有楚离?桑。
再然后呢?
难道要和他们一起,再次亡命天涯吗?或者索性抛开一切,跟郗岩他们分道扬镳,只带着楚离桑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居,从此不问世事、终老林泉?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
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别说母亲徐婉娘尚在王弘义手里,就算已经把母亲救回来了,他也不会放弃责任——作为一个大唐臣民和天刑盟盟主应尽的责任。
正这么想着,萧君默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虽然闭着眼睛,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一道目光逼视着。
他倏然睁开眼睛,旋即发出了无可奈何的一笑。
果不其然,李恪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用一种冰冷如霜、锋利如刀的目光盯着他。
“你已经送过我一程了,不必再送了吧?”
萧君默不得不走到树下,与李恪四目相对。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李恪冷冷道。
“还好有你一路护送,”萧君默笑,“不然就凶多吉少了。”
“萧君默,大部队转眼就到,你已经没时间了,别再跟我嬉皮笑脸。说吧,你跟天刑盟、王弘义,还有隐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事实上,李恪刚才在水潭边,早已发现了那根露出水面的芦苇秆,却佯装不知,支开了手下,目的就是单独跟萧君默把事情问清楚。
萧君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着周遭灰蒙蒙的雨幕,忽然苍凉一笑:“李恪,如果我今天注定命丧于此,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什么事?”
“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母亲。”
李恪不解:“令堂?她不是……”
“我现在说的,是我的生母。”
“生母?”李恪眉头一紧,隐约意识到萧君默要说的真相很可能非同小可,“她是谁?”
“她叫徐婉娘。”
“她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王弘义绑架了她,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所以才让你帮我。”
李恪惊诧,越发不解:“那你告诉我,你的生父是谁?”
萧君默看着他,又奇怪地笑了笑:“李恪,如果我告诉你,其实咱俩是堂兄弟,我应该喊你三哥,你信吗?”
“什么?!”李恪浑身一震,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是的。”萧君默一字一顿道,“隐太子,就是我的生父。”
一声惊雷突然在他们的头顶炸响。
李恪万般惊骇,不由倒退了两步。
“难以置信是吧?”萧君默尽量让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可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那王弘义为何要绑架你母亲?”
“因为他知道了我的身世,挟持我母亲,就是为了让我帮他杀害圣上、颠覆大?唐。”
“王弘义跟我父皇有何深仇大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原因:一是为了实现他的权力野心,再造‘王与马,共天下’的昔日荣光;二是因为,武德年间,他是我父亲,也就是隐太子身边的谋士,所以他要替我父亲报仇。”
李恪恍然,旋即又想到什么:“这么说,你昨天跟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确是天刑盟盟主?”
萧君默用沉默做了回答。
李恪“哈”了一声,顿时哭笑不得:“萧君默,你可真行!披着玄甲卫的皮,却干着对抗朝廷的勾当!”
“天刑盟的宗旨是守护天下,并不是要对抗朝廷。”
“是吗?可你刚才不是说,王弘义想颠覆大唐吗?”李恪满脸嘲讽,“难道他不是天刑盟的人?难道他不是王羲之的后人吗?”
“他是王羲之的后人不假,可他背弃了天刑盟的宗旨!”
“这么说,你跟王弘义是闹内讧了?”李恪仍旧一脸讥诮,“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还要帮他杀父皇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