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世勣大为惊愕,“这是为何?”
“圣意如此,李尚书执行便是。”赵德全似乎轻叹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世勣不敢耽搁,只能长叹一声,率部向山下驰去。
山下的皂角树林中,李恪一直想冲过去杀萧君默,无奈却被王弘义死死缠着。所幸片刻之后,韦挺率部赶到,加入战团,李恪终于脱身,立刻挥刀冲向了萧君?默。
趁着刚才的空当,萧君默粗粗处理了一下胸前的箭伤。见李恪疯狂杀来,不得不挥刀格挡。
刀刃相交,火星四溅。
李恪全力猛攻,萧君默一味防守,故步步退却,二人渐渐脱离了核心战场。萧君默往王弘义那边瞥了一眼,低声道:“李恪,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听个屁!”李恪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老子早料到你跟天刑盟有瓜葛,没想到你竟然敢对我父皇下手!”
萧君默一边格挡,一边苦笑:“都说你文韬武略,我看你也是有勇无谋,你真的相信那个人就是圣上?”
李恪眉头一皱,手上却力道不减:“你到底什么意思?有屁快放!”
“你仔细回想一下,今天圣上跟你说过一句话吗?从头到尾,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过一个字?”
李恪一怔,放慢了进攻的速度。
其实他对此也有所怀疑,只是没有细究。现在想来,父皇今天的确很怪,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呢?
“世上总有相貌酷似的人,可要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那就难了。”萧君默接着道,“那人虽然已经在尽力模仿圣上,可声音还是有些差异,所以他才一直不敢开口。”
“你是说,那个人是父皇的替身?!”李恪终于停止了进攻,一脸惊愕。
萧君默又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然后抚了抚伤口:“你够狠哪,也不动脑筋想想,上来就是一箭!”
“世上竟然真有如此相似之人?!”李恪仍旧沉浸在惊愕中。
“形貌的确十分酷似,举止动作也模仿得很像。”萧君默道,“不过,世上没有两个人可以完全做到形神毕肖,即使孪生兄弟也不可能。”
“除了声音不同,你还看出什么了?”
“气质,神采。”萧君默收刀入鞘,把李恪拉到一棵树后,躲开了远处王弘义的目光,“圣上是人中龙凤,别人绝难模仿得形神兼备。尤其是眼神,圣上的眼神睿智而坚定,那人却虚浮无力。所以,就算五官再像,也是徒有其表。”
李恪恍然,看着萧君默的伤口,微露愧疚之色,但却稍纵即逝:“即便你没有弑君,可你跟贼首王弘义显然是一伙的,这你又做何解释?今天父皇到此狩猎,肯定也是你漏的口风吧?”
“这你就冤枉我了。”萧君默一笑,“依我看,泄露情报的八成是你的人。”
“别跟我扯了。”李恪冷笑,“老实说,你是不是天刑盟的人?”
“我是大唐的人。”萧君默看着他,“无论如何,我都忠于大唐。”
“你这么说,不就是默认了吗?”
“我不会默认任何无凭无据的指控。”萧君默无声一笑,“不过,退一万步说,假如我真是天刑盟的人,你会怎么做?杀了我吗?”
“别以为我不敢!”李恪举刀直指萧君默。
萧君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你要杀我,至少得等我先杀了王弘义吧?”
李恪眉头微蹙:“你为何要杀王弘义?”
“我说了,我是大唐的人。王弘义祸乱大唐,当然就是我的敌人。”
李恪越发不解,眯眼看着他。
就在这时,罗彪率部赶到,见李恪拿刀指着萧君默,大惊失色,慌忙带着手下甲士把李恪团团围住,十几把龙首刀齐齐指向李恪。
“罗彪!”李恪沉声道,“你想造反吗?”
“把刀放下。”萧君默平静地道,“罗彪,让弟兄们都把刀放下。”
“要放大家一起放!”罗彪梗着脖子道。
“你!”李恪怒不可遏。
九龙顶上的号角声就在这时骤然响起,众人顿时都有些惊诧。
王弘义闻声,脸色大变,奋力砍倒两名武候卫,对韦老六喊道:“老六,快撤!”然后朝萧君默这边大喊:“君默,快走!隐太子大仇已报,咱们没必要再恋战了!”说完,带着韦老六等人迅速朝西绣岭方向退却。
韦挺带着一部分武候卫追了过去,其他卫士追出了几步,忽见李恪被玄甲卫包围着,连忙冲过来,持刀对罗彪等人形成了反包围。
场面顿时胶着,甚至有些尴尬。
“隐太子?”李恪用一种万分惊诧的表情看着萧君默,“那家伙在说什么?你跟隐太子是什么关系?!”
此时,萧君默已经顾不上回答他了。
因为骤然响起的号角声,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很显然,皇帝早已在骊山埋伏了军队,精心布下了天罗地网,其目的不仅是猎杀王弘义,肯定也包括他萧君默!
换言之,皇帝布置这个杀局,既是为了引出王弘义,也是为了观察他会不会与王弘义发生交集;一旦有交集,皇帝便完全有理由认定他就是天刑盟的人。
更何况,他方才亲手杀了皇帝的替身,这样的行为在皇帝看来,肯定要远比跟王弘义有交集更为恶劣也更不能容忍,纵使他萧君默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合理解释这个行为。
所以,而今之计,只有先杀出去再做打算了。
萧君默心念电转,龙首刀突然出鞘,当啷一声格开了李恪的刀。
两边人马当即动手,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老大,你快走,走啊!”罗彪一边猛攻李恪,一边大喊,“你出去还有机会救弟兄们;你要不走,大伙就全完了!”
尽管萧君默很不愿意只身脱逃,可此时的他却不得不承认,罗彪的话是对的。
“弟兄们保重!”萧君默扔下这句话,旋即逼退了围攻他的几名武候卫,飞快跃上旁边的一匹马,迅速朝北边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树林中。
李恪想追,却被罗彪死死缠住,气得拼命骂娘。
片刻后,一大片马蹄声自南边滚滚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李世勣。
“罗彪,把刀放下!”李世勣远远望见这边的情形,便高声大喊。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玄甲卫大将军,可毕竟是罗彪等人多年的上司,威信犹在。罗彪闻声,只好恨恨扔掉手中的刀。其他手下见状,也只能纷纷弃刀。武候卫们一拥而上,把他们一一按跪在地上。
李恪一脚把罗彪踹翻,对其他武候卫道:“都跟我走!”随即带着众人纷纷跃上马背,朝着萧君默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世勣拍马而至,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罗彪等人,又望着李恪等人疾驰而去的背影,眉头又拧成了一个“川”字。
当漫山遍野的禁军步骑从密林中不停地冒出来时,王弘义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李世民的圈套。
既然提前埋伏了这么多士兵,说明今天这场骊山狩猎就是要引他入瓮的,也足以表明刚才被萧君默杀死的那个人,很可能不是李世民本人,而只是他的替身!
发现自己竟然成了李世民的猎物,王弘义感到了无比的沮丧和愤怒。
然而眼下,除了逃命,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从石瓮谷的皂角树林往西绣岭逃窜的一路上,王弘义记不清自己遇上了多少伏兵,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和韦老六带着三十余名手下一路厮杀、拼死突围,至少干掉了十倍于己的敌人,可他的兄弟却一个接一个相继倒下,他自己和韦老六也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
所幸,骊山够大,尽管伏兵数不胜数,可并不可能处处设伏,约莫半个时辰后,王弘义等人还是跌跌撞撞地杀出了重围,逃到了西绣岭东北面的一片密林中。
这时,他身边只剩下韦老六和三名手下。
此处伏兵渐少,但身后仍有一支数百人的禁军骁骑紧追不舍。为了保护王弘义,那三个手下硬是把他和韦老六推进了一片灌木丛中,然后拍马朝树林外驰去,引开了追兵。
当那支禁军骁骑从身边呼啸而过,杂沓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王弘义的眼睛不觉便湿润了。
“是我害死了弟兄们,我太大意了,是我害死了他们……”王弘义喃喃道。
“先生,这怎么能怪您呢?”韦老六也红了眼眶,“谁能料到李世民这个狗贼会使出这种阴招!”
“其实我早该料到的。”王弘义苦笑,“李世民这厮何等精明,又何等谨慎,怎么可能仅仅带着几百名侍卫,就贸然离开长安到此狩猎?都怪我求胜心切,非但没有识破他的诡计,还以为这是杀他的大好机会。”
韦老六想着什么,忽然一惊:“先生,您说,‘乌鸦’会不会是背叛了咱们,才给咱送假情报,诱咱们入局?”
王弘义略为沉吟,摇了摇头:“不会,我相信他的忠诚。”
韦老六没再说什么,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道:“先生,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走。”
王弘义想站起来,身上多处伤口一阵剧痛,双脚一软,差点摔倒,韦老六慌忙扶住:“先生小心!”
“看来,我今天怕是走不出这骊山了!”王弘义悲凉一笑。
“先生切莫这么说……”
韦老六话音未落,灌木丛外便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说得没错,王弘义,你今天休想再逃了!”
王弘义和韦老六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紧接着又道:“出来吧,别躲了!”
王弘义无奈,只好在韦老六的搀扶下走出了灌木丛,但见眼前赫然站着两个英姿飒爽、手持龙首刀的女甲士,正是桓蝶衣和红玉。
桓蝶衣在半个多时辰前接到命令,说发现王弘义,让她率部前往石瓮谷皂角树林,可她刚走到一半,又接到传令,说王弘义已向西逃窜,只好折回西绣岭继续搜寻。为了扩大搜索范围,她将部众化整为零,以两三人为一组,分开搜索,不过各组之间相隔不远,一旦发现目标,只要大喊一声,众人便可立刻集结。
王弘义在终南山的藏风山墅见过桓蝶衣,认得她,便淡淡笑道:“桓队正,据我所知,你那天在终南山也伤得不轻,现在应该还没好透吧?这么着急又来给李世民卖命了?”
桓蝶衣冷冷一笑:“本队正能掐会算,知道今天圣上会在此瓮中捉鳖、关门打狗,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能错过呢?”
“蝶衣姐,”红玉有点担心这种二对二的局面,“要不把弟兄们都叫过来?吧?”
“不用!”桓蝶衣一脸自信,“你没看见吗?这是两条奄奄一息的落水狗,我一个人对付他们足矣!”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婆娘,竟敢口出狂言!”韦老六勃然大怒,抽刀就要拼命,王弘义一伸手把他拦住了。
“桓队正,”王弘义又笑了笑,“请恕王某直言,你今天还真不能杀我。”
“哦?”桓蝶衣冷笑,“为什么?”
“原因我想你也清楚。”王弘义泰然自若,“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那天在终南山上,萧君默出于什么理由放了我,你应该知道吧?”
桓蝶衣微微一震,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红玉蹙眉,不解地看着桓蝶衣。
“想起来了吧?”王弘义呵呵一笑,“徐婉娘的命,现在就掌握在你手里,你要是不想让萧君默伤心的话,最好别为难我。”
桓蝶衣心中怒火升腾,但却无计可施。
“桓队正,倘若有缘,咱们应该还会再见。王某告辞,先走一步。”王弘义说完,便拉着韦老六径直离开。
红玉大惑不解,忍不住大喝一声:“站住!”
王弘义止步,却头也不回道:“桓队正,让她小点声,别把人都召来,害你难做。”说完,与韦老六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红玉又焦急又困惑:“蝶衣姐,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放了他们?!”
桓蝶衣紧咬下唇,说不出话,只能徒然地望着王弘义和韦老六的背影消失在一处山角。
此时,桓蝶衣并不知道,她私纵王弘义的这一幕,已经被附近的一双眼睛尽收眼底。
李治策马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旁,身后跟着一队武候卫。
“把她们抓了,带去见父皇。”李治面无表情,对身边的一名领队下令,“其他人,跟我来!”说完,鞭子一抽,一马当先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