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问了一些他过去的经历。这与他是否是一原先生的小孩并无直接的关系,但有必要先行了解。坦白说,我心里其实是希望尽量拉长与他相处的时间。

他只念到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孤儿院,目前在汽车修理厂上班,未来的梦想是经营一家能吸引汽车迷的店。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一定可以的。”

“如果可以就好啦!”

这么说时,他胃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我想他应该饿了。

“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若无其事地问,但这种话其实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出口的。到目前为止,我不曾私下邀请任何异性共餐,也不曾被人邀请过。他有点惊讶,默不作声。

“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西班牙料理唷!”他持续的闷不吭声让我感到紧张,害我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提高。我真后悔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被我这种既老又丑的女人邀请,他这种帅哥怎么会高兴呢?

正当我要开口说“改天好了!”的时候,他却抬起头说:“……可以吃汉堡吗?”

“什么?”

“可以去麦当劳吃汉堡吗?我不习惯吃什么西班牙料理或法国料理的。”他尴尬地用手搔了搔自己的太阳穴。

我这才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地说:“哦,好哇!这附近有吗?”

他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三十分钟以后,我一边吃着起司汉堡,一边看着满嘴大麦克的二郎。

此后,我们又见了几次面。先是把借来的东西还给他,再告诉他我的调查进度,或追加一些问题等等。不可否认的,有些明明是电话里就可解决的事,我偏偏想与他见面。他一点也不嫌麻烦,仿佛与我在一起也很愉快的样子,使我更有勇气、更大胆地邀约他。

有一天,一原先生躺在病床上问我:“有什么好消息吗?”我这才发觉自己边敲着计算机盘、边哼着歌。

“啊,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看起来神采奕奕,我最喜欢女人这种表情了。”

高显先生盯着我看,害我很想逃。我心里在想什么,总是逃不过他的发眼。

“嗯,上次找儿子的事,可以再等一会儿吗?还有很多事情要查……”我故意骗他。

但我话还没说完,高显先生就摇摇头说:“不用急,慢慢找。等你觉得可以报告了再说。”

“好的,我会继续调查。”

如同我之前向二郎说的一样,我完全不提中途报告。这也是高显先生的意思,而事实上他也完全没问过我调查的状况。

没多久,该向他报告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了。二郎借给我的东西里,最有价值的线索是日本手染的几片尿布。那些东西上面印有一个演员的名字,虽然现在几乎没人知道那个演员,不过他是当年克子所属剧团里最出名的男主角。

我确定就是他了。里中二郎就是一原高显先生的小孩。

20.

当我决定复仇雪恨时就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二郎的事?一原家族或是相关人员当中,知道二郎存在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殉情案的凶手。

可是就算我想破头,还是想不出来。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的事,就连高显先生也没说,但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呢?

也不可能是二郎自己说的,他没里有这么做。因为当我确定他就是高显先生的小孩后,不让我去报告的,就是他本人。

“为什么?”我问二郎。“为什么不能报告?”

“我一开始就说啦!不一定要见面嘛!要是报告的话,对方早晚会要求见面,我可不要。”

“为什么不想见面呢?”

“见了面又能怎样?嫌麻烦时把我丢掉,老了又来找我照顾他,我看他是老谋深算,哪能顺他的意啊。”

“你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逼你认祖归宗的。只是,连见面都不行吗?”

“恕我拒绝。”

“可是,你都已经帮我到这一步了,难道你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觉得很怪就是了。”

“是吗?那么你之前也未免太投入了吧?你不是很热心帮我调查了吗?”

他低声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然是什么?”

“因为……”他欲言又止,看着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反正我现在不想见面就是了。”

这种情形,来来回回两、三次。我大概猜得出,他的“不是”是什么意思。他应该是要说:“我是因为想见你才配合调查的。”我发现自己也为了要他说出这句话,才会穷追猛打地逼问他。

总之我一定要说服他,应该说我希望他幸福。于是我再三思量,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我决定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就算不知道一原高显先生的名字,也应该听过他的公司和业绩。等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那样的任务,他或许会改变心意。

果不其然,他表情惊讶。我们在厂区的咖啡厅里面对面,他的眼神越过我,迷蒙地望着远方。

“真不敢相信,”他喃喃自语着,“那个人竟然是我的父亲……”

“一直以来,一原先生都不知道自己有小孩。”

我概略地说明了一下高显先生与克子之间的事情,也提到高显先生知道后,并未马上着手找小孩,后来觉悟自己来日不多,才开始有所行动。

二郎沉默了好一阵子。我想,或许他还没办法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吧?

“你还没……还没把我的事情跟对方说吧?”

“还没。我告诉你对方是一原先生,已经算是背叛了他,对你我可没撒谎唷!”我大胆地说出心里话,但二郎只是茫然地放空眼神,让我心里有点焦急。

“可以再等等吗?”他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现在脑子还很混乱。”

“知道了,我会等你一阵子,等决定后再通知我吧!但要快一点唷!一原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他两眼有点凶狠地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一时间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之后过了十二天,他完全没联络。期间我试着打两通电话给他,但他都不在家。

然后在第十三天的晚上,他突然跑到我住的公寓来。我虽然告诉过他地址,但没想到他会闯来,而他的这个举动让我乱了方寸。

他眼睛四处张望,问我:“可以进去吗?”我有点犹豫,不过我不是不想让他进来,而是心想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后来,因为不想错过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就假装平静地开门让他进来。

“很漂亮的房间嘛!”他站在房间中央说:“很有女生的味道。是桐生小姐的……是枝梨子的味道。”

从他口中说出的“枝梨子”三个字,在我内心造成震荡不已的回音,但表面上我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喝咖啡吗?”我说完便走进厨房。我一边泡咖啡、一边想着,幸好下班回来后还没卸妆,否则我实在没勇气以最原本的面貌见他。

“所以呢?你决定了吗?”我端出咖啡时这么问。他并未伸手取杯,只是呆呆地盯着被子里冒出的白烟。

“你用的是文字处理机吗?”他嘀咕着。

“什么?”我又问一次。

“你的报告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吗?”

他问的应该是关于他自己的那份报告。我回答是。

“在这里写吗?还是在公司?”

“不能再公司写。过来,我给你看。”我把他带到文字处理机前,给他看我正在打的报告。

他紧盯着画面说:“然后印出来就好了吗?”

“印出来我签个字就好了。”

“哦!”接着,他又看了一下画面说:“我现在把报告内容全删掉的话,你会生气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

“哦……说说而已啦!”

“删掉的话,我就只好重写了。”

“我想也是。”

他回到客厅后,我关掉文字处理机的开关。

“这样我很不甘心。”他喃喃自语着。

“什么?”

“我不甘心,我不想让他称心如意。这都是他的阴谋,顺利找到儿子,再叫我帮他收拾善后。”

“不会麻烦你的,一原先生不是那种人。”

“对我而言,就算有一大笔遗产,那也是麻烦。”

“是吗?”

二郎看起来心里还是很乱。我一边用汤匙搅拌咖啡,一边想着要说什么让他冷静下来。

“那,不然你说要怎么办?”

经我这么一问,他两颊微微地痉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