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能听得到声音?真不简单,至少我不是在演独角戏了,还有人说『我无法置信』。其实也对,因为你自己也是有点疯狂才能某种程度地识破这项奇迹。」
博士似乎又站立面前。
喀啦,似是齿轮咬合的声音。就在距离额头几公分处。
「不管信或不信,你自己既是证据也是证人,因为,你只剩脖子以上的部分却还能眨眼,也能叫我疯子。」
不是齿轮,是左轮手枪的撞针朝下,弹夹弹回的声音。
「高村刑警,你在五天前就已死亡,直到刚刚才从死亡中清醒过来。在这段期间,我已擅自将你脖子以下的部分切割成五大块,并弃置各处。报纸上写了已被人发现其中的两、三块。至于头颅呢?坦白说,我还没丢弃,正在这里呼吸。」
……不要开枪。
蒙胧中可见到似是枪管之物。
「你将被我开枪射杀而死,是第二次死亡,不,由于复活的只有头颅,应该称为一又六分之一次的死亡吧!」
……请你不要开枪。
「这是何等悲惨的奇迹!」
随着一声巨响,枪管冒出火花。
瞬间,玲哉眼中见到自己的脑浆与头盖骨碎片挟带鲜红血污飞溅。
9
店内充满震耳欲聋的重金属吉他声,紫色烟雾覆盖住不太优美的歌声。史塔福特虽是泰然自若,但是一向讨厌摇滚乐的诺纳卡却难以忍受似地嘴角扭曲。
客人共有五位。
柜台内的中年男人用谴责似的眼神望着昂首阔步走入的史塔福特与诺纳卡。疏淡得几近没有的眉毛让他的脸看起来特别阴险。由于其他看似店员的人只有一位正在擦桌子、好像是土耳其人的年轻男性,因此很容易能判断出柜台内的男人就是店老板。
「你是这儿的老板吧?我们是阿姆斯特丹市警局的……」
对方食指竖于唇前,要史塔福特他们噤声之后,像是在窥看周遭客人因方才那句话有何反应似地环视左右,然后以右手招呼刑警们进入里面的房间。店内的喧闹也传入杂乱的办公室内,不过,在这艘小型船屋上,应该没有其他更适合的地方了吧!
三人围坐在圆桌前。
店老板奥托·史丹用既像抗议又像解释的语气开口:「我这里是合法经营的店,所以才不希望让客人们见到有警察进出,如果因为这样被误会做了什么坏事可就麻烦。」
「很抱歉,是我们没考虑到这点。」警官道歉,「我们知道这里是合法经营,你更是善良市民,不过,为了调查某桩杀人事件,我们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对方诚恳的措词似乎让老板相当满意:「杀人事件吗?协助调查是善良市民的义务,如果我有能回答的,我绝对会详尽说明。只是,我一向过着平静的生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认识姓水岛的日本人吗?」性急的诺纳卡从大衣内口袋取出照片,迅速进入本题。
「姓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看过这张脸孔。」
「是这儿的常客吗?」
「来我的店里大概有两次吧!第一次应该差不多有一年前了,第二次则是今年八月。」
「哦,只来过两次的客人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而且,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三个月以前?」诺纳卡正面凝视店老板。
「像他那样有格调又打扮时髦的日本人,就算再不喜欢也会留下深刻印象。也有其他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年轻日本观光客会到这种店尝试麻药,但是像我们这种外观不佳的船屋店面,可能是害怕吧?很难得会看到他们进来,也因此才会对这个人留下印象。难道你们正在调查的就是这个人被杀害的事件?」
「不错,就是运河杀人分尸案,电视新闻和报纸应该都有大幅报导。」
「我当然知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调查那桩事件啊?」奥托似乎被勾起些兴趣,「啊,对了,电视新闻曾报导,遇害的这位姓水岛的日本人好像是个音乐家吧?他来这里时曾提着好像放了小提琴的盒子,应该没错。」
看来不像随口胡扯,史塔福特决定相信对方:「你说这人以客人身分最后一次来店里时是八月,确定吗?」
「他本来就只是一般的客人。没错,由于地球暖化,今年的天气很热,我记得他说过『好热』、『日本应该不会这么热』之类的话。」
「看起来喜欢嗑药吗?」
「是没那种感觉。他曾说过『麻烦你推荐适合的东西』,所以应该只是初学者吧?目的只是想尝尝高级货。」
「两次都是一个人来?」
「是的。」
有好几个人作证说水岛对麻药不是很感兴趣。或许他真的只是随性所至地走了进来。
接下来是重要的问题。
「星期六晚上,他有来过这里吗?」
「没有。为什么问?」
「被害者的皮夹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星期六晚上九点,以及『蓝月』的店名,在阿姆斯特丹,店名叫『蓝月』的只有你这里。」
从运河里打捞起来的皮夹随即受到详细检查,发现信用卡背面夹着似是从记事本撕下的纸条,内容绝对相当有意义,但因为是用日文书写,再加上墨水严重晕开,直到现在尚无法正确判读。
史塔福特与诺纳卡今天一早前往洛恩的咖啡店,从那里出来后与总部连络,接获了前往「蓝月」的指示。因为今天早上查到了几项新的事实。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况,不过我的回答还是不变,星期六晚上,别说是他,连任何一位日本客人都没有。」
「这非常重要,他真的没有来吗?我们想问一下其他店员。」
「其他店员?就只有那么一个。」
他打开通往店面的门叫着:「穆斯塔法。」
方才见到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圆圆的脸酷似返老还童的海珊,眼眸里凝聚了灿烂的辉采,感觉上不应该在这里被紫色烟雾包围,而是应该在公园的路边晒着太阳,卖遮阳帽。
土耳其人服务生也记得水岛。知道水岛就是运河浮现的分尸尸体本人后大吃一惊,而对于星期六晚上的事,他坚定地以「不」来回答。
他以流畅的英语表示:「那个人没有来。九点没有来,前后的时刻也没有来。不过,他是否曾来过,但略微推开门、发现并无熟人等待后转头就走,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嗯,有那种可能吗?那么,换个方式问吧!星期六晚上的客人中是否有你比较在意的人?譬如穿着或态度特殊的客人,或是好像正在等人的客人?」
奥托与穆斯塔法像是猜谜似地侧着头,不过并没想起符合条件的客人。
「有没有电话找店内的客人接听?」诺纳卡因为一无所获,声音开始显得不耐烦。
「没有,什么都没有,是个和平快乐的夜晚。」
诺纳卡念着穆斯塔法所说的「和平快乐」几个字,神情落寞。
「这里有没有不是参团或自由行的日本客人,而是在地的日本人常客?」
对于最后的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同样是「没有」之后,史塔福特醒悟到这一趟是白跑了。
出了船屋,诺纳卡叼着香烟,望向阴霾的天空诅咒着:「我们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只不过是发现尸体的翌日,他就罕见地焦躁起来,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在的时候,总部持续有新的情报传入而觉得不愉快吧!
首先,纸条内容已经解读出来。还有,被害者星期六傍晚六点离开「三门」日本料理店后的行踪也查出些许眉目。水岛智树离开日本料理店后直接前往阿姆斯托河畔的咖啡店,在那里看了约莫一个半小时的书。这是今天早上那间店的老板打电话至专案小组总部告知警方的讯息。
报案者表示,水岛是他们的常客,所以绝对不会认错人,还说他身边没有同伴,独自悠闲地打发时间。
从咖啡店到「蓝月」,徒步约莫二十分钟可到,假设他预定九点到「蓝月」,时间上是有许多余裕。不过,他也有可能是四处逛着、看看商店橱窗地前进,更可能因为在咖啡店待太久觉得很累,所以才提早离开。
「假设水岛纸条上所写的『蓝月』并不是指这里,那又会是怎么回事呢?那天晚上应该没有播放这种名称的电视剧或影片,而且应该也不是人名吧?」
「会是昵称吗?」
「也不适用于娼妓营业用的吧?譬如,让你感受难得的快乐(one's in a blue moon)。」
警官心想:应该不是吧?或许因为被害者是美男子,所以才会总是令人朝有色的方向想象。
「虽然只有两次,水岛还是曾来过这家店,因此我认为纸条上的『蓝月』指的是这儿。但是,老板与服务生都不像在说谎,如此一来,这表示水岛有可能变更了预定行程。」
为了回到停在河畔的车上,两人并肩沿着辛格运河河岸往国立美术馆方向走去。
巴掌大的榆树枯叶沾上了休闲裤裤管,警官并未将之拂去。
诺纳卡挥落香烟烟灰,开口说:「纸条放在皮夹里,认为他与某人约好在某处碰面乃是非常自然的事。水岛九点没在『蓝月』出现,表示他可能变更了预定行程,也可能是约好的对方有所不便,改变了见面的时间或地点。」
「或许正是如此。八点离开咖啡店,自然显示有改变时间或地点的可能性存在。但是,不管是在『三门』或咖啡店,他始终都是独自一人,也没有打给他的电话或留言,如果变更预定行程,应该是前往『三门』前就已经决定好的吧!那么,皮夹内有旧纸条,却没发现新纸条的原因何在?是连写在纸上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记在脑子里吗?还是被凶手处理掉了?」
「这……有可能是其中之一吧!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没必要再考虑与『蓝月』的关连了。」
「线索又断掉了吗?」来到了看得见车子的距离,警官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怎么样,要不要先吃午饭?运河对面有一家气氛不错的店呢!」
「好呀!其实我也饿扁了。」
两人过了桥,折回刚刚走来的方向。确实,似乎真的很饿,一旦决定要吃午饭,诺纳卡的表情就与先前完全不同,顿时变得非常开朗。真是个单纯的家伙!
但是,诺纳卡的脑袋里好像还没放开事件:「警官昨天说了一番奇怪的话,说是某种杀人凶手之所以会肢解尸体,乃是因为承受不了犯罪的意识,才企图让尸体不成人形。」
「嗯,不过你不太认同。」
「很抱歉,我的脑筋太僵了。我后来一直很在意,回家后也继续思考,发现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毕竟,人类并非只会做些合理事情的动物。但是……」他搔着有旧疤的额头,寻找适当的用词,「如果是我,应该还是不会将分尸的尸块弃置各处运河,而会埋在森林深处吧!不论是否有合理化或非合理化的任何理由,就算希望曝尸让人发现,我也不会丢在运河里。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粗线条的男人居然讲出奇妙的一番话来!警官默默地听着。
「如果是我,我会将六个部位的尸块包裹起来,随便投寄至不同的地方,头颅寄往开普敦,左腿寄往马德里,右臂寄往雅典,或者偷偷地爬上深夜的中央车站天花板,将头颅与手臂一一丢弃在准备出发的长途列车车顶上,仿佛要将头颅托运至东方,手臂托运向西方,这样至少比弃置在阿姆斯特丹的运河更不会在内心产生排斥。
为什么呢?照我的想法,将头颅或手臂弃置运河并无法因为尸体散置各处而削弱其存在的忌讳。因为我会想到,这些有如迷宫般组合在这个城市里的各个运河,只要过个几公里就会流入大海,右臂从那边漂过来,左腿从这里漂过去,欣喜地再度重逢的那种景象。所以,如果我是杀人分尸的凶手,绝不会费事地将头颅或手臂丢弃于运河里。那样的行为不是象征性的磨灭尸体,反而像是将尸块重新组合,一旦结合了,辛苦企图稀释掉其存在的忌讳等于白费功夫。」
实在是令人出乎意料的见解。
被问及「你认为如何」时,史塔福特只是喃喃念着:「头颅寄往开普敦,左腿寄往马德里,右臂寄往雅典……」
「啊,如果利用包裹就没问题,寄送地点只是举例而已。」
「我知道你是举例,但是,法兰克,为什么不是头颅寄往奥斯陆,左腿寄往雅典,右臂寄往马德里呢?」
或许是事出突然,诺纳卡目瞪口呆:「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