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是在无意识下的举例。但,你所想到的各个不同寄送地点却清楚地与人体本来的位置颠倒。人类是头颅在上,也就是头朝东方,地图则是北边在上,对吧?所以,你细腻的潜意识是刻意让分尸的死者无法复苏,并不只是将各部位分开,还慎重地考虑其方位。」
「那……应该纯属偶然吧!」枯叶飘至满脸困惑的他身上。
「相当有意思呢!虽然不知道这桩事件的凶手的行动具有何种意义,却存在着超脱我认定的杀人分尸本质论的暧昧与矛盾。只不过,或许由于这种印象的重叠,我们将无法更深入了解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
「的确是需要担心这点。」
隔着面露微笑的诺纳卡肩膀,可以见到刚才查访的「蓝月」。浮在夜空中的银色弦月正在眨眼,「蓝月」恰似约两小时前见到的「UMMAGUMMA」之船屋残像,不同的只有船腹的油漆图案,以及悬挂在「蓝月」前面飘扬飞舞的荷兰国旗。
10
由于延后上班时间,这天直到九点打烊为止,恭司不停地来回穿梭在座席之间。
虽然是罕见的客人众多的晚上,不过基于能剥夺思考关于水岛事件的不可解问题之余裕来说,繁忙非但不令人心烦,反而可喜。
留到最后的三位客人似乎是银行职员。他并非从对方谈论的话题推测,而是凭观察即可判断日本商界人士从事的行业种类若非与金融有关,就是商社、厂商的职员。
喝了不少啤酒、满面通红的三人计算着每人该分摊多少钱,并开始谈论猥亵的话题。年长者好像只是来出差几天,对看似晚辈的另外两人要求「带我去参观阿姆斯特丹的名胜」。所谓的「名胜」,很明显是指到处贴满日语小广告的红灯区。
恭司在柜台内冷眼看着对方,心里暗骂:想去那种地方就自己一个人去啊,真是恶心的家伙!
明明是银行职员,却为了区区一万多元的费用讨论不决。恭司忆起在阿姆斯特丹猥亵名胜第一次遇见久能时的情景。那是没有开冷气已经有点无法入睡的时节。
恭司与遥介两人逛着夜晚的市街。从水坝广场至旧教堂,再逛至与之相连接的橱窗地带,感受红灯区特有的酸甜人体气息。已适应阿姆斯特丹的他看起来不再像个旅者,同时,肩上披着空手道服、穿橡胶拖鞋的遥介,虽然常引起路上行人侧目,却仍不以为意,一副当地人模样,时而向橱窗内在霓虹灯照射下的女孩——或是妇人——挥手,被对方调侃地走过……
「干什么!」
背后响起日语的怒叫。
反射性地回头一看,刚刚擦身而过的四位日本人正在马路中央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在还来不及惊讶之时,附近店里立即冲出四、五位横眉竖目的魁梧男人,围住了穿西装的四位日本人。马路中央立刻升起了险恶的氛围。
「对不起,是他不小心按下快门,我道歉。」其中一人叫道。
恭司马上明白原因何在。亦即,那些人的其中一位不知道是故意或无知,按下快门拍了阿姆斯特丹名胜的橱窗,难怪刚才好像看见前方橱窗有镁光灯反射。在这一带禁止拍照乃是常识,日本的观光导览上应该有明列为注意事项,破坏禁忌无法保证道歉就能了事。
「对不起,是我们错了。」
戴银框眼镜的男人反复解释道歉,他的同伴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楞立当场。看样子,只有戴银框眼镜的男人知道当地的忌讳,另外三人并不懂事态的严重性。
恭司虽然明白事情麻烦了,却并不想介入。
他望了气魄与功夫一流的遥介一眼,发现对方打着呵欠,转头准备离开。
「……!」
恭司听到不清楚的怒叫声之同时,上臂有人鱼刺青的男人伸手猛推了戴银框眼镜的男人胸口,令对方跌倒在地。他不禁想冲上前,却被遥介粗壮的手臂拦下。
恭司虽然只是想扶起倒地的男人,但是后来听遥介说「如果不明不白地插手,很容易被误会」。
「等一下,他已经道歉了,不是吗?」遥介让橡胶拖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走近他们。
粗暴的男人们回头,怒瞪:「你说什么?」
眼前的男人都是身高一百九十公分左右的大汉,挡在前面仿佛一堵高墙,但是遥介毫不畏惧地前进。
不太宽敞的马路立刻被阻断通行,很快地围起看热闹的人群。
「他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就原谅他们一次吧!」遥介用带着关西腔的英语,静静说道。
魁梧男人们互相对望,摇头耸肩,似乎在说: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穿西装的男人们最初非常困惑,但立即知道是救星出现,脸上露出稍微安心的神情。可能从遥介的外貌与冷静的态度上,误认他是这条街的住户,也可能认为同属日本人,所以应该会伸出援手。只有被遥介拉起来的银框眼镜男人仿佛比遥介未出面之前更加不安,连长裤上的灰尘也未掸掉。
「道歉就能了事吗?混蛋,不守规矩的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人鱼刺青怒叫。
仔细一看,对方应该是过了五十岁的年纪,混身却散发出只要一拳就足以制伏路边年轻小混混的杀气。恭司心中不得不盘算,如果演变成互殴,自己也必须加入了。
遥介转身,伸手向将相机抱在胸口的男人说:「照相机给我。」
下颚发抖的始作俑者颔首,将高级品的NIKON相机递给他。遥介喃喃自语「这没什么好大呼小叫的吧!」一边摸索着相机,不久终于成功打开底片盖子,一口气拉出里面的底片。
相机主人呻吟出声:「啊……」
「你看,」遥介将底片丢弃在运河:「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他们并无恶意,请原谅他们。这是一些乡巴佬经常会干的事。」
「不可能是无心的,这里又不是动物园!庇护这种乡巴佬,你自己也是笨蛋。」
其他男人已经消气,只有刺青男人似乎还不罢休,企图揍对方两、三拳。
现场的紧张气氛再度升高,恭司体内的肾上腺素也转为积极分泌。遥介甩着左肩的空手道服,极端冷静地望着西装男人们。
「他们想怎样?」年纪似乎最大的扁平脸男人间。
遥介咆哮:「白痴,赶快认真道歉!你们真是一群不懂礼貌的混帐。」
他用力推了相机主人一把。
一瞬间,西装男人们完全愣住了,同时,连听不懂日语的刺青男人们也目瞪口呆。
「经理,请你向对方道歉,对方正看着呢!」银框眼镜男人开口。
相机主人狼狈至极,不过也立即放弃坚持,依言道歉:「I am sorry。」
恭司无法确定事情是否就此解决,仍紧张地注视事态发展。
银框眼镜男人与所谓经理的男人朝方才照相的橱窗内很真挚却又不卑屈地低头致歉。深红色的帘幔微微飘动,可能是里面女人的答礼吧!
刺青男人仿佛影片里的顽皮孩子般,用拇指擦揉一下鼻子:「走吧!」
沉闷的空气散去,恭司松了一口气。
西装男人们的神色也恢复正常,纷纷向遥介致谢。
但遥介将空手道服移到右肩,丝毫不理会他们。
「总算得救了,谢谢。」银框眼镜男人说。
遥介只是轻轻点头:「你事前将这里的规矩向那几个老头提醒过吧?」
「对不起,是我疏忽。」他回答。不过,很明显是顾忌着不敢当面责怪上司。
他很在意背后的上司与同事,迅速地将名片递给遥介与恭司,同时表示想以个人名义致谢,低声问两人的连络地址。
遥介忧郁似地挥手表示不必,接着又好像改变心意,半开玩笑地接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多给铸币广场的日本料理店打工者一点小费。」
之后,他轻推一下恭司,两人离开现场。
那男人——久能健太郎——翌日马上来到了「三门」,相当言而有信。
又过了一天,这次加上了遥介,三人一起碰面。据说该次骚乱之后,惹出麻烦的家伙还抱怨「被流浪汉斥责不说,连底片都被丢掉」,当时他怒斥「是你自己不听我的提醒,做出没常识的行为」。又再次感谢遥介的帮忙。
遥介笑了:「那些家伙只不过是发现我的空手道服,产生过多的畏惧。」
据说后来遥介至那一带闲逛时,那位刺青男人或素昧平生的老鸨似的人都会主动向他打招呼「你好,空手道人」。看样子,穿橡胶拖鞋的日本人出名了。
「可以开立收据吗?」客人付帐时问。
恭司的回忆被打断。果不其然,收据的抬头要求写上某间知名银行的名称。虽然是各自分摊,却仍要收据。
「谢谢光临。」
与橘一起送走客人后,恭司忍不住叹息出声。时钟指针正好指着九点。
老板双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两端:「山尾,你一定很累了,先走吧!剩下由我收拾就行。」
「没关系。」
话声结束的同时,门被有点顾忌似地推开了。恭司本以为是没注意到打烊招牌的客人,正想开口时,发现探头进来的是美铃。
「已经可以走了吗?」她向橘点头招呼后,问恭司。
恭司尚未回答时,橘便开口道:「可以了。」然后,他伸手推了一下恭司背部。「明天早上十一点,拜托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让美铃等了片刻,上完洗手间,两人一起走出店外。
广场上所有的商店皆已关门,行人稀少,北风将纸屑吹得到处都是。
「去哪里呢?」他随口问道。脑海中却浮现游乐场那晚与水岛一起进入的咖啡店。
美铃摇头。
他心想:哪里都不去是什么意思?
对方抬起脸望着他:「看是要去你的住处,或是去我家都行。」
可能是有什么事想说吧!恭司打开脚踏车车锁,寻思,房间的凌乱是否还在容许范围内?
美铃可能觉得相当冷,双手交抱身前,站立一旁等他回答。
「脚踏车呢?」由于附近没看到脚踏车,恭司问。
「没有了,昨天在超级市场买东西时被偷了,我那时心不在焉的,忘了上锁。」
这样的话最好还是去美铃的公寓,否则若拖得太晚,总不可能让她步行回家。
幸好,这次的爱车不仅仅有上油之后也消除不了的吵杂声,还有个后座。
「去你家好了。上车。」
确定她侧坐在后座的姿势正确后,恭司踩动踏板。
回忆中最近的一次两人双骑脚踏车已经是中学毕业的事了,至于让女孩子坐在后座则是不论骑机车或脚踏车皆未曾有过的经验。阿姆斯特丹的脚踏车必须骑在专有车道上,所以,不习惯单车双骑的恭司非常地专注骑行。冷风从正面吹来,踏板感觉很沉重,可是,大腿感受到的抗力毋宁是种喜悦,仿佛自己正用大腿肌肉抱着美铃行走。
「很累吧?」美铃在背后问。不知道她是何种表情。
「完全不会!很轻。如果装上翅膀就能这样飞上天空。」
也不知道她是笑了或觉得无趣。
「遥介也在家吗?」他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