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守规矩的家伙!」

  老人拿好塑胶袋与小铲子准备收拾狗粪,喃喃嘀咕。

  ※

  黑衬衫的男人不只在这里抛投某种东西。

  另外还有好几处地方。

  ※

  当这个城市还处于浓浓的朝霭与破晓前的昏暗之间时,其中一个丢弃在淀川。

  连接梅田北方的中津与欢乐街「十三」的是十三大桥。桥身靠上游一侧是阪急电车的京都线、神户线、宝冢线的铁桥,由于三条路线均是平行行驶于梅田与十三之间的复线,因此必然会出现三座铁桥并列的风景,这在他处是无法见到的。如果在上下班尖峰时段,便能见到四、五列上下行的电车同时在桥上穿梭交掠。

  但是,男人经过十三大桥是在第一班电车开出的一小时前。

  没有任何人目击男人驱车徐行,从车窗丢下东西。

  距离十三大桥约两公里的下游有个停泊处。在停泊该处的警戒船之间发现该样被丢弃的东西已是翌日的事。

  ※

  另一个东西从流经JR大阪城公园车站北侧的平野川的桥上丢下。

  被丢弃之物马上沉入水底,时而在河底转动,爬行似地朝大海前进。

  最终都没被任何人发现,埋入大阪湾海底的泥泞中。

  ※

  安治川沿岸一带是连住在大阪市内的人都不会刻意前来的地方。不过,若是被称为「小京都」的美丽乡镇一隅,则有年轻女性最喜欢拍照留念的不少风景。

  在文明开化的明治维新时期,这里的河口一带是大阪唯一允许外国人居住的地区,尽管昔日的大阪府厅早就迁移至他处,但是市内还有最古老的咖啡店之踪迹等残存摩登城市回忆的建筑物存在。其中以西警局斜前方、红砖建筑的河口基督教堂堪称为外国人居留地的陆标,尽管现在坐落在加油站后面,感觉上有点煞风景,不过若迁建至别处,还是有成为观光资源的资格。

  沿着安治川,两旁是红砖建筑的仓库,其中包括现在的海运仓库,以及建造于大正时代、风格特殊、年代久远的游憩休闲仓库。

  朝霭即将散去,在这处仓库街中,两辆脚踏车沐浴在穿透朝霭的曙光中疾驰。

  六点刚过的现在,见不到什么行人是很当然的事,只有似是参加完清晨聚会的野猫们,三三五五地群聚路上,更可笑的是,它们全是黑虎斑、褐虎斑、花、黑、白不同花纹的组合。

  他喜欢在这个时间带巡逻。主要是因为在辖区内绕过一圈,夜班就告结束,但是另一方面,骑脚踏车飞驰在拂晓的仓库街这事本身就让他心情愉快。

  一起踩着踏板的同事紧绷着脸,沉默不语。最近常见到他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他心想,已经过了新婚期间,很可能家中发生什么无趣的事吧?不过他并不想过问,就算对方主动提起,他也不想听有家眷的人发牢骚。

  过了住友仓库,来到昭和桥前的十字路口。两人在红灯号志前踩煞车。过了桥,在江之子岛绕一圈后,今天的勤务就算结束。

  「喂!」同事粗声粗气地叫着。

  「什么事?」

  对方指着左方。

  这里是道路与河川复杂交错的地方。流经中之岛北边与南边的堂岛川与土佐堀川汇流,成为安治川与木津川两条河川后再度分歧,其形状酷似K字形,河上有昭和桥、端建藏桥、船津桥三座桥梁,从神户线中之岛入口向顶上延伸的高速公路投影在河面上。

  「那家伙!」同事简扼地说,催促他注意伫立在号志对面、端建藏桥上的黑衬衫男人。一旁停着的深蓝色可乐娜轿车似乎就是男人的车。

  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吧?

  中分的中长头在风中飘扬。

  男人手上拿着报纸包裹,是长度约莫五、六十公分的棍棒状包裹。虽然只见到侧脸,却仍能窥见男人以极端困惑的神情凝视包裹。那种非比寻常的神情,让男人周遭的空气随之变色。

  在还不见人影的这个时刻,男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同事牵着脚踏车走向男人。他也跟在后面穿越号志。

  男人似乎没发觉两位巡佐的接近,仍盯着手中的包裹。

  「喂,你!」同事叫着。

  照理不应该没听见,可是男人毫不理睬。

  「你……」

  男人只是转动眼珠,望向这边。那是毫无感情的眼眸!

  「啊……你把车停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不但没回答,还将脸转向一旁,视线落在河面上,换成右手拿包裹,慢动作地高举。

  「喂,等一下!」

  男人漠视制止的声音,丢下包裹。

  当时报纸发出的干燥磨擦声,让他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忘掉。

  桥下传来哗啦的水声。

  这种侮辱警察的行为似乎让同事非常气愤,他走近男人身边,将脸逼近他:「你丢下什么东西?如果不回答,我们可要搜车厢了。」

  冰冷的回答响起:「看呀!」

  「你说什么?」同事反问。

  男人的眼睛下方有浓浓的黑晕,口中吐出与理智的脸庞不搭的粗暴声音:「想看就看啊!」

  「这家伙……」同事啧声,绕至可乐娜后方,伸手向行李厢,打开。

  里面是蓝色塑胶布覆盖的某种大型行李。他越过同事肩膀,等着看底下会出现什么样的东西,同时斜眼瞥了男人一眼,发现对方用清醒的眼神注视这边。

  「唔!」同事呻吟出声,掩住嘴巴。他只是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塑胶布底下是出乎意料的东西。

  好像是女人的尸体。

  没有头颅。

  没有双臂。

  没有双腿。

  只有白色全裸的胴体。

  白色的小腹浮现用画笔绘出似的鲜明静脉。他本以为是人偶或雕刻,不过似乎两者皆非。

  同事下定决心似地将手伸向胴体,却似摸到烧红铁棒般慌忙缩手。可能不是炙热,而是像石头般冰冷吧!在背后看着的他只能推测那种触感。但是,他能清楚见到肉块的腹部随手指压力轻微凹陷。

  「一起走吧!」同事用制服衣摆擦拭右手后,恨恨地用力关上行李厢,口气强硬地对男人说。

  「去哪里?」对方神情严肃地反问。

  「别装迷糊,跟我们一起走!」

  男人还是同样的回应。

  要去哪里?

  阿姆特丹 AMSTERDAM

  1

  斜眼望着保存中世纪建筑原貌的仓库,渡过酿酒商运河,朝哈伦的方向踩着踏板。运河沿岸栉次鳞比的住家窗户泄出柔和的灯光。

  九点。一般家庭吃过晚饭,享受家族团圆的时间。

  恭司左手放开把手,透过拇指与食指作成的圆圈眺望。确实是完美的景象。问题在于,从这样的景象能编织出何种故事。思索之间,前轮忽然打滑,他慌忙用双手握紧把手。

  这实在是一辆很难驾驭的脚踏车!虽然没有手煞车,也已经习惯逆踩踏板制动,但毕竟是向手长脚长的邻居借来之物,座垫真的太高了,虽然想过要停下来调整,却又嫌麻烦地就这样骑上路。

  他很痛惜只在超市前停放十多分钟就被偷走的心爱脚踏车。自己实在太后知后觉了!荷兰的脚踏车虽然比日本普及,可是一旦稍有疏忽,一样立刻会遭窃。

  他用力摇摇头,拂开遮住眼睛的头发。他至今为止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只有美铃曾说「夏天到了,应该让自己清爽些」而半强迫地帮他剪过一次,除此之外,来到阿姆斯特丹后,他从未上过理发店。是应该试着去理发呢?或者照镜子自己剪短?反正,哪一种都无所谓。

  吹乱头发的风非常冰冷。进入十月下旬,早晚开始能感到寒意刺骨。由于这里的纬度比北海道还高,明知需要选购初冬的衣服,不过因为来这里只有五个月,尚未拥有合适衣物。

  抛弃书本。

  踏上旅途。

  今年一月离开日本。季节虽是隆冬,不过因为是在印度一带流连,没有穿大衣的必要。途经土耳其,利用欧洲联营火车票(EURAILPASS)进入巴黎是在今年四月,当时已是不需要厚衣的季节。

  他心想:是到了必须准备冬衣的时候了,就算是二手衣也好。现在已经是穿双膝破洞的牛仔裤无法忍受的季节。

  他本来就觉得很麻烦而不太喜欢买衣服,更何况荷兰人是欧洲人种中体格最好的,男性平均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所以要找到满意的尺寸相当困难。在日本,像他这样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算是中等身材,在这儿却是十足的矮子。

  如果买了冬衣,春夏秋冬的衣服就告齐全,但是……

  他会永远留在这个城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