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上午9点,我和春雨在镇上随便转了转,不想刚在街上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是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两边全是粉墙黛瓦的老房子,有古老的茶馆、酒家、米店,大概是西冷镇一百年前的样子吧.

  我们走进一家老茶馆,要了两杯热茶暖和一下.刚坐下不久,茶馆里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他们围拢在几张桌子边,似乎在等待什么出现.

  忽然,茶馆帷幕里传出一声轻脆的娇咤,接着闪出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那是件昆曲中常见的绣花女褶,下半身是条青色的裙子,手上还甩着飘逸的水袖.原来是唱地方戏的,虽然她脸上化着淡淡的戏妆,头发做成了簪花的样式,但我还是看出她的年龄不小,大概有三十多岁了.

  旁边的老人们开始鼓掌,这让茶馆里仅有的两个年轻人--我和春雨感到有些尴尬.

  接着那女子开始唱了,但头一句就使我呆若木鸡.

  我听到了阿环(林幽)的歌声.

  没错,她嘴里唱出来的就是这种歌声,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地方戏曲,她身后还有几个老人拿着丝竹乐器伴奏,笛与箫悠扬地响了起来.衬托着她口中飘出的旋律.

  这就是阿环(林幽)那致命的歌声.从我第一次从苏天平的DV里听到,它就深深地铭刻在我脑海中了.第二次在苏天平的房间里听到这歌声,几乎让我魂飞魄散.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脑子里一边想着阿环(林幽)的歌声,耳边又回响着西冷镇的古老戏曲.女子一边唱戏一边迈着碎花步,手上做着兰花指的优雅动作,还有那眉眼那表情都是如此古典.虽然我听不懂她的唱词,但我相信她正唱着某个古老的传说..

  这出戏大概唱了一个钟头,唱戏的女子就匆匆退场了,茶馆里的老人们似乎还意犹未尽,也许这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娱乐了吧.

  我忍不住问了旁边一个老人:"老伯伯,这到底是什么戏啊?"

  "子夜歌."

  老人用浓重的浙江口音回答,说话的样子神采奕奕,似乎还陶醉在古老的唱词中.

  这名字对我来说似曾相识,我低头喃喃地说:"子夜歌--对了,我记得李白好像也写过子夜歌的."

  "其实,《子夜歌》并不是诗,而是一个女子的情歌."

  春雨突然插话了,眼神有些怅然.

  "你怎么知道啊?"

  她似乎早已成竹于胸了:"子夜歌最早见于南朝乐府,是个名叫子夜的晋朝女子所作,歌曲风格极其悲哀,乃至于东晋豪门王轲府中的鬼魂也为之感动而唱起了这首歌.此外还有子夜四时歌等,都属于南朝清商曲中江南吴声的一种.不单单是李白,南唐李后主也作过以子夜歌为词牌的词."

  我赞叹道:"哇,春雨你好厉害啊."

  就连西冷镇的老人也对春雨刮目相看了,不停地点头称是.

  "没什么,最近正在读《乐府诗集》,听到"子夜歌"这三个字自然很耳熟.可惜,无论是吴声歌、西洲曲还是江南神弦曲,它们的曲调都早已经失传,我们只知道歌词而不知道怎么唱."

  我立刻问了问旁边的老人:"老伯,你知道这里的子夜歌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吗?"

  "子夜歌可古老了,没人知道它的起源年代,传说晋朝女子子夜是这种戏的祖师,还有专家称其为中国戏曲史的活化石."这位老人显然也很有些文化底子,难怪浙江是出文人的地方,只是他的口音实在太难懂了,"不过,因为浙江各地方言不同,许多小剧种只在一小块地方传播,离开本县就没人听得懂了,所以子夜歌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

  春雨点了点头说:"那简直就是文化遗产了."

  "民国以后,子夜歌就衰落了,到1949年只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戏团.几十年前县戏团发生一场火灾,大多数演员都被烧死了,子夜歌也就基本上灭绝了."

  "那刚才我们看到的戏呢?"

  "因为60年代留下了唱片,后来有人根据唱片和过去的唱词学的,可惜都已经不正宗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亮,也许最后一个结也被解开了.我立刻谢过了老人,拉着春雨跑出了拥挤的茶馆.

  她轻轻叱了一声:"你干什么啊?"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找到一处安静所在,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但我听到的却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春雨疑惑地看着我:"你找林幽?"

  我敷衍着嗯了一声.

  "不,你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我心上,就像笼罩在西冷镇上空的阴云.

  一直等到中午,我们在镇上吃了顿午饭,便坐上了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还是坐在车子的后面,春雨困倦地闭上眼睛,靠在车窗玻璃上小憩了起来.而我则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封面上许子心的名字刺入我的眼里.

  车子缓缓开出西冷镇,两边的青山渐渐向后退去,心底的失落感也越来越强烈.

  漫长的旅行又开始了..

  再见,西冷.

  荒村归来:

  末日夜

  七个多小时后.

  车窗外已是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上海.西冷镇的青山和荒村的大海,似乎都已成为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眼前只有宽阔的恒丰路,还有远处那些巍峨的大厦.

  从长途客运站出来,我不停地舒展自己的筋骨.春雨在车上睡了一个下午,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在车站外匆匆吃了点东西,夜幕下的上海催促着我快点行动,春雨无奈地说:"现在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去找林幽!"

  不等春雨回答,我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她赶往林幽租的房子.

  晚上8点,我们抵达了那栋居民楼,又一次来到那扇画着¤的房门前.

  春雨从没来过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用气声说:"林幽在里边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搬开了门口的花盆,果然在底下发现了房门钥匙.

  用钥匙开门以后,发现房里一切都没变化,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一边是林幽黑色的房间,另一边是阿环白色的房间--当她是林幽时她就在左边住,当她是阿环时就在右边住,就像两个一同租住的室友,只是她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所以互相之间不会认识.

  她还会在哪里?

  我低头徘徊了几步,便拉着春雨跑出房间,回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那条布满酒吧的小街.

  一路上春雨不停地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的表情如黑夜般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那家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小酒吧,春雨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不愿意进去,便留在门口等着我.

  我飞快地冲进去,拨开那些半醉半醒的家伙们,找到了我认识的那个领班,他却收敛起了廉价的笑容,着急地说:"喂,前天晚上你把林幽带到哪里去了?"

  对了,我想起那晚林幽在酒吧里突然昏倒,弄得这里乱成了一团,然后我把林幽送往了医院..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她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自从前天晚上你把她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打她手机也一直关机."

  "哦,谢谢你."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立刻就往外头挤.但领班似乎不想放过我,跟着我追了出来.

  不妙--我冲到酒吧外面,拉着春雨朝马路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领班的叫骂声.

  春雨还摸不着头脑地问:"那个人想干什么?"

  "他喝醉了!"

  说着我们跑人一条狭窄的巷道,黑暗的小巷让春雨紧张了起来:"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