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你们运输行是专门送货的,要打包的话,在店里打包,既方便,又不怕弄乱四周,这样你也比较省事,不是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选在蚁川家打包呢?”

“这个嘛……”老板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当时的事。

“……其实,那天我去大久保的膳所先生家里之前,曾先到蚁川先生那里,跟他询问目的地的住址、姓名跟路线等。那时候蚁川先生说:‘在我这里打包后,从原宿车站寄出去吧。’反正货物寄出之前,本来就要给他看一下,所以我就照做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从膳所家运皮箱,到了蚁川家之后,在那里做了什么呢?”

“我把皮箱打包起来了。”

“请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打包的?”

“是的,打包是在蚁川家外侧大门后,靠近左侧,可以看见厨房后门的地方。一开始,我跟蚁川先生一起,从车上把皮箱搬了下来,放到刚才说的地方,然后蚁川先生就留下我一个人,走到屋里的储藏室,把草席与绳子给拿了出来。接着,我们两人就一起,把黑色的大皮箱用草席包好,再用绳子捆起来,不过,包草席其实是我的工作,他只在一旁,帮了点儿小忙而已。事实上,我独自打包的速度会快很多,但他那么热心,我也不好不给面子,拒绝人家。”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笑了笑说,“等到打包完成,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吧;我喝完茶,就把皮箱运到原宿车站了。”

“嗯,你说得非常明白,不过,有没有漏掉什么呢?”

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的头左摆右摆了两三下:“漏掉什么?……没……没有,就这些7……”

鬼贯警部似乎是希望对方自己回想起来,他用手咚咚地敲着桌子的一端,等待对方说话,但运输行老板依然没有开口。

“……那么,我来提醒你好了。就是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货签的事啊?”

“哦,您说货签的事,那是蚁川先生自己写的。”

“说得再详细一点……”

“是……嗯,就是,他把砚箱①给拿出来了。”

①放书法用具的小箱子。

“什么时候?”

“就是……我刚才说到,我们将皮箱从三轮货车上卸下来,放到庭院后,蚁川先生到储藏室里,拿出了绳子,对吧?……”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点着头说,“在我忙着松那条绳子的时候,他把砚箱给拿出来了。”

“从哪里?”

“嗯……这个,好像是从厨房后门,那边拿过来的吧!”

“然后呢?”

“然后,他就开始磨墨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拿出笔,用嘴润开笔尖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把货签拿出来,于是我就去帮他拿了。”

“你去哪里拿的?”鬼贯竟部急切地问道。

“去储藏室。”

“你一开始就知道,货签放在储藏室里吗?”

“您说我吗?……不,这件事是蚁川先生告诉我的。”白川运输行的老板笑着说。

“这个部分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儿吗?”

“这个嘛……”货运业者闭上双眼,“那个时候,蚁川先生说:‘啊,我忘记拿货签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吧!我把它挂在进去储藏室后,右首边的墙壁上,帮我拿两片过来好吗?……里面的电灯坏了,刚进去会很暗,但眼睛习惯以后,很快就能找到的。’”

“然后呢?”

“那里面的确如他所说的,一片漆黑,进去之后,有一小段时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但过了不久,眼睛就习惯了黑暗。我取下两片货签后,就走回了原处。”

鬼贯警部很满意似的,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这段过程大概经过多长时间?”

“嗯……这个嘛,因为要等眼睛习惯了黑暗,所以,大概两分钟左右吧!”

“那接下来呢?”

“我回去以后,蚁川先生停下了磨墨的手,对我说:‘啊……找到了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在这之后呢?”

“接着,我把货签递给他,蚁川先生在上面,写了收件人的姓名与住址。皮箱打包完成后,就把它绑到上面去了。”

“我明白了……”

鬼贯警部再次满足地点了点头,他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对丹那刑警说道:“丹那,你或许会认为,我在意这件事,是出自于对所有事物,都会起疑心的职业病使然吧……”

鬼贯警部说完,歪着头似正在思考,他看起来像是在踌躇着,到底要不要把话说出口,也像是在考虑着,到底该如何说出口。

但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向老板问道:“冒昧地问一下,当蚁川爱吉那小子在货签上,填写收件人资料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时候我忙着摊开草席,松开绳子。”

“蚁川写完货签之后,就来帮你打包了对吧?”

“是的。”白川运输行的老板如实地点了点头。

鬼贯警部点头,对丹那说:“我来说明我觉得不自然的地方吧。一般人在打包的时候,都是把行李包好之后,再别上货签,但是,动手包装之前,就特地叫人去拿货签,并在上面写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你小子听清楚了,丹那,打从学生时代开始,蚁川爱吉就是那种在做事之前,一定会事先规划好、极端符合机械工程师个性的男人。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不管他有多么想喝酒,也绝不会手拿着酒杯,打开威士忌的瓶盖。他一定会先打开瓶盖,再将酒杯拿在手上。对知道蚁川个性的人来说……不,就算对不知道的人来说,明明应该在最后做的写货签,他却偏偏要一开始就写,甚至还特地叫人去拿,仔细一想,他这样做不是有点儿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丹那感到不解。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对细枝节末的事情,如此吹毛求疵的鬼贯警部,远比蚁川爱吉的行为要奇怪得多了。

“那么,白川先生,”鬼贯警部又一次向货运业者提问,“你只有在那个时候,没有跟蚁川爱吉在一起吗?没有其他的了?”

“是的,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一样,只有那时候而已。”

在丹那思考着这个问题意义的时候,鬼贯警部接着说了下去:“那么,白川先生,从你到膳所家,收取那只皮箱,到把它从新宿车站,寄出去的这段期间,你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儿,或是感觉诡异的事情呢?……不管多么微小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没想到,老实的货运业行老板,居然一下子满脸通红,垂下了头。保持这种姿势数秒后,他就像基督徒在忏悔一般,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说:“啊……其……其实,我活到现在,自认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这是我唯一值得自傲的地方。大家都肖我是诚恳老实的人,而我也从不隐瞒任何事情。但就在那一天,我从膳所先生那儿,拿到黑色皮箱以后,正要搬到三轮货车上时,不小心手一滑,刮伤了皮箱的底部。那是只相当坚固的皮箱,本来就算使劲刮它,也不会留下痕迹的,因此,这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好。如果能早点儿把这件事,告诉蚁川先生,请求他的原谅就好了,可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机会跟他道歉;蚁川先生一会儿慰劳我,一会儿又端茶给我喝,一会儿又忙着做别的事……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机会飞走了。但就在我拿草席包裹皮箱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令我讶异的事情——当时,由于我对自己的失误,仍是耿耿于怀,所以,就把皮箱底部稍稍抬起,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想偷看一下那个刮痕,结果一看,那个刮痕居然神秘地消失了!……我心想,说不定是我刚才在心慌意乱的情况下,记错地方了,所以我又若无其事地,看了看那只皮箱的其他部分,但还是没有找到。那时的我,有种像是目睹奇迹发生,又像是被狐狸捉弄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一定是看漏了,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现在,蚁川先生已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人世,而我也就成了―个骗子了。”

丹那刑警鄙夷地盯着这个怯懦男人黝黑的脸。为这种无聊小事烦忧的人,在这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而用极其认真的表情,听着这段愚蠢自白的鬼贯警部,看来也不太正常了。

03

鬼贯警部送走了客人以后,再次与丹那刑警相对而坐,然后又叫了份点心。

“怎么样啊,丹那?……听完了刚才那些话,你应该明白:马场番太郎的尸体,是在哪里塞进Z皮箱了吧?……蚁川爱吉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做到这一点的,这些问题全都一次解决了对吧?”

“咦?……”丹那惊讶不已。

“你还不明白吗?……刚才那个人不是说了,从膳所善造那里拿来的皮箱,跟他拿到原宿车站的皮箱,不是同一只。”

“不是同一只……”

“没错。他不是说,皮箱底面的刮痕,突然不见了吗?”

“……”

“没有刮痕的皮箱,并不是从膳所那里运来的皮箱。”

“嗯嗯。”

“那么,两只皮箱是在哪里被调换的呢?”

“……”丹那刑警仍然回答不上来。

“还不懂?……听好了,蚁川别有用心地,叫运输行的人,去储藏室拿货签后,趁这个空当,把从膳所家运来的皮箱藏在家中,并拿出自己的皮箱,代替之前那一只。等对方出来之后,再摆出一副没事人的表情,叫他送走。运输行的人做梦都想不到,蚁川居然会有同一款皮箱,所以,他自然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虽然刮痕的消失,令他感到一丝惊奇,但他绝对想不到,皮箱其实已经被调换过了。蚁川爱吉应该是把他的皮箱,放在厨房后门,以便能立即取得,但如果被女佣人看到,计划就泡汤了。所以我刚才打电话,去问了女佣人一下,结果她说,那天蚁川吩咐她,出去买东西了。听到这里,我更确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所以,才请了运输行的老板过来。”

“这样的话……”

“所以说,借由运输行老板的手,从原宿车站寄送到二岛车站的,其实是蚁川的皮箱,也就是我取名为X皮箱的那一只。听好了,这里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诡计。也就是说,近松千鹤夫在二岛车站领取的皮箱,以及在十二月一号到三号的这三天内,寄放在二岛站的,都是X皮箱。”

“请……请等一下!……”丹那刑警急忙举起手掌喊暂停。他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试着要理解鬼贯警部的话。

“……原来如此,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诡计啊!……畜生,真是被他狠狠地摆了一道呢!……”

丹那刑警顿时大笑起来,但不一会儿,他突然敛起笑容,急切地问道:“不过,寄放在二岛车站的那只皮箱,就是那个X皮箱,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啊?不会真的是古董吧?……”

“那是骗人的。只要跟马场番太郎的尸体重量相同,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放进那只皮箱里。”

“那么,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是沙。蚁川曾打电报告诉近松千鹤夫,那只装尸体的皮箱重量,而要把皮箱调整成相同重量时,用沙不是最简单、方便的吗?……当我拜访近松千鹤夫位于二岛的家时,在那附近就有一座沙堆,我想他应该是利用那里的沙吧!……近松他们的计划,是在十二月一号,先寄放那只皮箱——请注意,那是X皮箱,绝非Z皮箱——再于四号晚上领出,然后,将丢弃内容物的空皮箱,从远贺川车站寄送到新宿车站。如果里面装的真是古董,在前往远贺川车站途中丢掉之后,第二天早上,就会有人注意到这件怪事了;但是,要在货车上处理内容物,就只有把它丢在路上,这一个办法了。而说到丢在路上,也不会被人注意的东西,最符合条件的,不就是沙子了吗?……他们把沙子倒掉了之后,重新用草席,把皮箱包裹起来,再用绳子绑好,以便马上寄出。但因为是在剧烈摇晃的卡车上,摸黑打的包,所以,他们把皮箱包装得七零八落,也因此而被远贺川车站的人拒收了。”

“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与其这么大费周章地在货车上,把皮箱里的东西处理掉,倒不如直接把黑色皮箱,当成小型货物,从远贺川车站寄出去不就好了吗?……”丹那刑警举手示意鬼贯警部且慢,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在倒沙子的时候,也可能会发生突发状况,比如被人看见什么的啊!……”

“没错,重点就在这里。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蚁川爱吉希望,将知道有两只同款皮箱存在的人数,减少到最低,所以,要是有两个从外观到重量,都一模一样的黑色皮箱,在同一天晚上,一起被寄到东京的话,马上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他想避免的事情。”

“是这样的吗?”丹那刑警并没有立刻表示赞同。

“如果不用担心这一点,那就如你所言,不需要把皮箱里的内容物丢掉,也就不需要特地跑到远贺川车站,只要在附近的折尾车站寄送就好了。但是,寄送时间与目的地,如果相同的话,就算是从不同车站,寄出去的东西,也必定会被运上同一辆货运列车。因为从二岛车站寄送出货物,都得在折尾车站,换到往东京的列车才行,所以,两只皮箱不只会搭上同一辆货物列车,还很有可能,被放在同一个车厢里。这样一来,就算其中一个包着稻草席,另一个是兰草席,但警方跟铁路方面的人员,还是可能会在小型货物通知书上,发现有两个货物的重量几乎相同,并进而注意到这件事。因此,他才要把沙子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