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川县的髙中啊。那个人怎么了?”
“不,她没事。”
膳所善造在那个时候,应该是正与那位女士一起,在四国写生旅游吧!当时并非寒假或其他节假日,可以想见,她不是用正当理由,向学校请假的,因此,膳所才无法请她出来,做不在现场证明的证人。即使不举出夏目漱石的《哥儿》为例,鬼贯警部也时常听闻乡下学校,时有派系斗争与人身攻击的事,因此,膳所善造不想给对方添麻烦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关于那位女士,我应该说过吧,在近松千鹤夫那个混蛋的造谣生事下,膳所跟她分了手。在听闻了他与其他女性结婚之后,她就抱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东京,特意躲到了遥远的乡下,免得再见到膳所,或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他们的故事,和广播连续剧的情节颇为相似呢!……”蚁川爱吉颇为感慨地说道,忽然又问鬼贯警部,“不过,怎么样?……你知道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了吗?”
“嗯,算是知道了吧。”
“是谁啊?”
“我不想说。”
“有什么关系,你就说了吧!……我又不是女人,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歇斯底里的。”
蚁川被香烟给呛了一口,稍微咳了一会儿。鬼贯警部等对方缓和下来后,正襟危坐地开口说道:“我不能说。不过,我能告诉你,已经可以确切指出凶手的物证了,还有他制造的虚假不在场证明。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打扰你的。”
“好,我洗耳恭听。”蚁川爱吉微笑着点点头。
“首先从不在场证明开始。凶手的名字就用Q来代替吧。我很早就盯上了这位Q氏了。Q氏在十二月四号下午六点半左右,把装着马场番太郎尸体的皮箱,从福冈县的二岛车站,寄给东京的一个虚构人物。”鬼贯警部沉重地说道,“但他本人宣称,那个时候,他坐在一辆开往长崎的列车上,正经过冈山县。不过,没有目击者可以证实,曾在那时候看到过Q氏在那趟列车上。”
“这是很正常的吧。就算跟一个人肩并肩,一起坐车坐了一整天,除非对方长得十分奇特,不然没有人会记得另一个人的模样吧。”蚁川爱吉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Q氏也一样,除非他只穿一件内裤,表演短衬裤舞①,不然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是很正常的吧。”
①明治时期的落语家三游亭脚游表演的滑稽舞蹈,动作为捏着鼻子,踮起脚尖.一边拍打着小腿,一边走路。
“没有目击者看到Q氏,的确是很正常的事。”鬼贯警部语带双关地同意了蚁川的话。
“除了这点之外,他还提出了其他无解可击的不在场证明。我对那些不在场证明,做过彻底的调查,但除了相信它们的真实性之外,别无他法。如果承认那些不在场证明成立的话,那么Q氏就绝对不是凶手了。”
“嗯!……”蚁川爱吉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Q氏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曾怀疑起膳所来,甚至把调查转到他身上。”
“哦?”
“他厌恶马场,也因为近松过分的玩笑,毁掉了一生的幸福,因此不能说完全没有动机。再加上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位大画家正好在四国,距离九州很近,所以我之前一直觉得,膳所善造拥有重大嫌疑,对他真是很抱歉。你也知道,他是个神经质的人,对这件事一定很在意吧!……我实在是过意不去。”鬼贯警部说着叹息了几声。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膳所当时在四国?他应该是去写生旅行了吧!……这么说来,我跟他要皮箱的时候,他说过最近要外出旅行,要我赶快去拿呢!……”蚁川爱吉轻松地说着,忽然神色一变,微微探出身子,紧紧盯着鬼贯警部,一脸严肃,担心地问道,“你刚才问了我有关膳所倾慕的人的事情,难不成,膳所善造那小子因为不想把那位女士的名字供出来,结果弄得自己陷入困境了吗?”
“一开始确实如此。”
“他是个有骑士精神的绅士,这种情况下,他死都不会开口的。”蚁川爱吉长叹一声。
“没错。我也因此陷入了迷魂阵中。然而他的嫌疑,却因为一次好运,而被洗刷清了,于是,我再次将目标锁定Q氏。这时候的我,已经确信Q氏的不在场证明,不管看起来多么真实,也绝对是假的了。”
“嗯,不过你又是怎么拆穿Q氏的不在场证明的呢?”蚁川问着,身体又向前倾了一些。
“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对Q氏的头脑,致上我最真诚的喝彩与赞赏。比如说,这个‘不在场证明’最弱的一环,就在东京,也就是说,虽然Q氏宣称自己是三号晚上,搭乘2023次列车从东京出发的,但实际上却是坐三号早上的列车出发的,否则是无法在四号的下午到达福冈的。为此,Q氏刻意在四号到五号两天内,布置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不在场证明,扰乱了我的视线,让我完全意识不到,其实他是在三号早上,离开东京这件事实。这个瞒天过海的诡计,实在是很了不起。”
“听到不擅长拍马屁的你如此赞美,我想凶手本人,应该也会很高兴吧!……那么,不在场证明的部分呢?”
从近松千鹤夫的行动中的疑点开始,再说到找到货车司机彦根半六、知道第二只皮箱与x氏的存在、前往对马……这些事,鬼贯警部都向蚁川一一加以说明。
当鬼贯警部说到自己从X氏鞋子颜色的不同,破解两人扮演一角的秘密时,蚁川爱吉佩服地拍手说:“果然厉害,真是人如其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你过誉了,我也是被耍得团团转之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答案。”
鬼贯警部说完之后,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05
蚁川爱吉起身去,重新泡了一杯热可可。
“啊,多谢。不过现在我说的这些,并不是Q氏的mistake(错误〕,而是他无法操纵的misfortune(不幸〉。对我来说,这倒是天大的好运了。”
接下来,蚁川含着海泡石烟斗,不断重重颔首,由衷钦佩地听着鬼贯警部说明的一切。而后,他像是非常美味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次注视着鬼贯警部的脸。
“……哎,真是太了不起了。这一点简直是被彻底击溃了哪!……不过这样一来,马场番太郎在福冈县被人杀害的那段时间,Q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又要怎么解释?”
“这就是第二只黑色皮箱出场的理由了。但是老实说,这部分我也要举手投降了。对此我还留有一个疑问,所以,称不上完全解开了这个谜。我不得不说,Q氏当时待在小河内村,这件事的确是事实。”
“这样一来不是有矛盾了吗?Q氏既然在东京,就绝对不可能在福冈县,杀死马场番太郎啊。”蚁川微笑着说。
“没有这回事。就算Q氏在东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哦……为什么?”
“因为‘马场番太郎是在福冈县被杀的’这个前提就是根本错误的。因为马场在离开柳河后,买了前往折尾的车票,所以我才满心以为,马场番太郎是在二岛附近被杀的。这也是Q氏所设计的陷阱啊。”
“真是这样的吗?该不会,你为了陷Q入罪,而照你自己的意思,勉强扭曲了事实?……”蚁川爱吉仍然保持着微笑说,“马场在九州被杀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凑巧是吧?”
“并非如此,比如说,其实有这样的事……”
鬼贯警部于是告诉了蚁川爱吉,警方从被害者胃里的消化物得来的推理,以回应他的疑问。
对方静静抽着烟斗,脸上浮现愉悦的神态……不,应该说是高兴得不得了的表情。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吗?……”蚁川爱吉满脸堆着笑说,“屈指一算,那位Q先生还真犯了不少错误呢!”
“说到错误还有另一个,那就是和尸体一起,塞到皮箱里的稻草,这对Q氏来说,也是个致命的失误。”
听到那先跟米顿的说明后,蚁川爱吉皱起了眉头。但他的神情仍旧是熠熠生辉的,就连他皱眉头的动作,看起来也像在逗人玩儿似的。
“你调查得还真仔细哪!……普通的城市人,通常连麦秆跟稻草都分不出来,唉……也难怪Q氏在这一点上失败了。”
“没错。Q氏如果是农业技术人员的话,就能避免这种失败了,但他是机械工程师,对稻草的知识不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他还把那先跟米顿,两个品种混合在一起,这对Q氏来说,又是无可挽回的一大失误啊。”
如果对方铁青着一张脸的话,鬼贯警部是绝说不出这话的,但看到蚁川爱吉那副百无禁忌的态度,鬼贯警部的话,也开始俏皮起来了。
“原来……因为他太专注于‘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布置工作,才会粗心大意到,在这种基本的地方犯错误啊!……”蚁川爱吉愤愤地叹息着,“就像是边走边观察星空,最后跌到井里的古代天文学家一样。那么,Q拿出第二只皮箱,来扰乱警方的事,你怎么解释呢?”
“那件事吗?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件事还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鬼贯警部很干脆地弃械投降,跟蚁川爱吉说了X皮箱与Z皮箱的谜团。
“以这种情况来看,我想一切的行动,都是Q氏在指挥,而近松千鹤夫则是听命行事,可是从结果来推测的话,他们明明在二岛车站前的阴暗处,把马场番太郎的尸体换到另一只皮箱了,但他们又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件事情,这一点我就想不通了。”
“哈哈哈哈,鬼贯兄,这个地方就让我反击一下吧!时间不够,就等于尸体没有被换到另一只皮箱。既然没换,就代表马场番太郎从十二月一号晚上,就被塞进近松千鹤夫的皮箱里,拿去寄存了,这样一来,尸体从东京运送过去的假设,不就无法成立了吗?你所说的马场番太郎胃中的未消化物,以及皮箱中找到的两种稻草的组合,也称不上是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你这样是没办法让Q氏心悦诚服的啊!……那些稻草也有可能是某个士兵,从缅甸偷偷带回的稻种,偷偷种出来的啊!……所以说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有没有解决皮箱的矛盾?只要你没有给予这个问题,以最符合逻辑的说明,这场比赛就是你输了。”
“嗯,Q氏应该是利用心理盲点或是什么,让我遗漏了某个要点吧。明明只要注意到那一点,情势就能逆转的……”鬼贯警部叹息似的回答。
“好啦,这件事你再慢慢想吧。不过,其他问题应该近期之内就会明了了。”
06
在事件的话题告一段落后,两人开始谈天说地,越聊越起劲。
当鬼贯警部起身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打开玄关的门,夜空的星光,今晚看起来特别明亮。
“你要从原宿车站坐车吗?”
“嗯。”
“从这里到国分寺,要花将近一个小时呢。”
“是啊,到吉祥寺方向的车子,每十二分钟就会来一班,不过要到国分寺的车子,要等三十分钟才会有一班。要是赶不上的话,就得在新宿站等车了。”
“小心不要感冒了。”蚁川爱吉握着老同学的手,微笑着道别。
“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不送了。”
在鬼贯警部出大门之前,蚁川爱吉开着玄关的门站在那里。鬼贯警部从大门回头望,看到蚁川沐浴在逆光下的黑影,正向他挥着手。鬼贯警部也轻轻点头对他回礼,他心想,在肥前屋前下车的X氏,应该也是这样挥着手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老友活着的样子。
第16章 遗书
01
两天以后,当鬼贯警部正用刷子刷着衣服,为上班作准备的时候,有一封信送到了他的家中。他把信封翻过来,看到寄件人是蚁川爱吉后,不用读信,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他一手拿着蛋壳色的西式牛皮纸信封,一手拿起桌上的拆信刀,灵巧地切开封口。然后,他坐到椅子上,往桌上的时钟看了一眼后,抽出了信纸。
看到写得密密麻麻的十五张信纸,鬼贯警部顿时咽了一口口水,整个人像是被彻底吸引住似的,开始阅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