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在一号晚上送来时,是怎么打包的呢?”

“这个嘛,皮箱并没有外包装,只用马尼拉麻编成的细绳草草捆扎着。绳子一共是直的两条,横的四条,两端各绑着一枚货签。要寄送小型货物,两端一定要各有一枚货签才行。”

“那么,这样说来,近松是在十二月一号下午八点左右,将七十三公斤重的皮箱搬到这里,说了皮箱里面,放的是古董后,暂时交由你们保管;然后,他在四号晚上六点半左右,再次前来,领出皮箱,拿到受理货物的窗口,用寄小型货物的方式,把它寄送出去……”

“是这样的。”两名年轻的站员,异口同声地肯定了梅田警部补的话。

当时的梅田警部补,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只皮箱居然暗藏着天大的玄机。

04

喝下车站方面奉上的热茶,暖了暖身子以后,梅田警部补站起身,准备告辞。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贝津接起电话,听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找您的。”说完这句话后,他把活筒递给了梅田警部补。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方表示自己是福间车站的站长。福间是沿着鹿儿岛本线,从折尾站南下后,经过的第五站①,从那里可以搭乘省营巴士,前往煤矿都市直方。

①现在折尾与福间之间,又多了七站。

“刚才若松警察署来了个通知,询问我们关于嫌疑犯逃亡路径的事;因为我们这里,有人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我就特意打电话到警察署,结果那边的人叫我打电话到二岛车站……”

“真是麻烦您了。”梅田警部补十分振奋地说。

“我问过站员了,有两个人见到类似的人物。我让本人跟您说……”

经过一段空洞无声的沉默之后,电话另一端忽然冒出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是四号晚上,在检票口值班的站员。我想你们警方在找的,说不定正是我看到的那个人。”

“就算错了也没关系,不要顾虑,请尽管说吧!……你当时看到的,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三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戴着灰色的软毡帽,穿着茶色的单排扣大衣。因为他在检票的时候,不小心把颜色接近黑色的皮手套落到了地上,所以,我对他有点儿印象。”

“他随身携带了什么物品吗?”

“有的,他好像带着一个白色帆布行李袋。”

“时间是……?”

“大概是十九点四十五分。”

“你能够确定吗?”

“是的,我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在那之前,正好有个要坐巴士,去直方的人问我时间。当时,我回答那个人说:‘不用急,还有十分钟。’最后一班巴士,是十九点五十五分,所以……”

“你当时在哪班列车的检票口?”

“十九点五十分发车,往门司港的112次列车。”

“你记得他的车票,是往哪里的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由另一个站员接电话。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是去神户,买的是三等单程票。”

“你确定没有错?”

“我可以确定,我卖给他的,就是去神户的车票。当兵时,我曾经住过那里的陆军医院,所以有印象。”

“你还记得那男人的长相跟服装吗?”

“这个嘛,因为我是从售票口看出去的,所以,不知道他的长相,但我记得他穿着黑色大衣,戴着接近黑色的手套——哦,那应该是一副墨绿色的皮手套吧!”

道过了谢之后,梅田警部补挂上了电话。无视紧盯着他的六只好奇的眼睛,从站长那里借了列车时刻表,翻开鹿儿岛本线那一页。他查出,十九点五十分,从福间站出发的112次列车,是一班起点为鹿儿岛站的普快列车。

穿着茶色的单排扣大衣,戴着灰色的软毡帽、以及墨绿色的皮手套,带着白色行李袋,年约三十七、八岁,体型中等的男子,就算在小小的福间町,应该也会有五、六个长相类似的人吧!但是,会在十二月四日晚上,以这种服装搭配,现身福间车站的,除了近松千鹤夫以外,应该不会有别人了。那名男子是别人的概率,虽然不能说是零,但也可以说趋近于零了,既然如此,断定那个人就是近松千鹤夫,应该并不会太冒险。问题是,他到底去没去神户?

就算他搭的是112次列车,也有可能在下几站下车,然后再换乘下行列车,来巧妙隐藏行踪。严格来说,刚才的情报所能得出的事实,只有那天晚上,近松在112次列车将要进站的时候,通过了福间车站的检票口而已。

梅田警部补一边盘算着,除了神户之外,也要在九州各地,发布近松千鹤夫的通缉令,一边站起身向站员们告辞。

当他步出车站时,快要结成冰雪的冷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梅田警部补竖起大衣衣领,扣好扣子,迈开脚步,踏入了阴冷灰暗的雨水中。

05

在同一时间,前往鸭生田的刑警兵分两路,一队搜索近松千鹤夫家后面的防空洞,另一队则清查防空洞附近,希望能通过努力,找到一些线索。近松的横穴式防空洞,是在二岛一带常见的,柔软黄色页岩上挖开形成的,入口处装了一扇橡木大门,用来防盗。

两名刑警向近松夫人出示搜查令后,借到了钥匙,打开大门进入了防空洞。他们微微地弯着腰,走了不到五米,便碰上了黄色的岩壁。当时的人们,或许是看到北九州的空袭日渐加剧,于是,急急忙忙挖了这个防空洞,但才挖到这里,战争就结束了吧!

在那座岩壁附近,置放着家庭菜园用的铲子、锄头跟化学肥料袋;至于角落,则堆叠着啤酒箱、苹果箱,还有空的石油罐。四面的岩壁表面,湿漉漉地氤氳着湿气,上面既没有蜘蛛网,也没有灰尘,使这里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储藏室,反倒像是隐士居住的洞穴。

刑警们将预先准备好的电石灯点上火,但这样还不够亮,于是,他们又打开各自的手电筒,然后把箱子搬到地上,开始一箱一箱地检查内容物、翻找肥料袋,甚至匍匐在地上,搜寻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搜查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一名刑警俯身在石油罐与苹果箱之间,轻轻捏起一个东西。当他把不明物拿到电石灯下,看了一眼之后,顿时发出了一声叫喊:“喂!快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啊?”

“嗯,大概是钢笔的笔帽吧?”

那是个四角形的旧式钢笔帽,看起来似乎用了很久,磨损得非常严重。发现钢笔帽的刑警,马上将它拿到近松夫人眼前。

“怎么样,这是你丈夫的东西吗?”

“不,近松用的是派克钢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钢笔。”

回到防空洞时,那名刑警看到同来另一名刑警,正把某样东西放在手掌上,仔细打量着。

“喂,你发现了什么?”

“嗯,你来看看这个,觉得这是什么?”

那东西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刑警把它拿起来,仔细端详后,发现是片玻璃碎片,而且边缘圆滑,表面有点儿弯曲。

“眼镜……吗?……”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不知道是近视眼镜,还是老花眼镜,担这绝对是眼镜镜片。”

“东京送来的报告中,不是写着皮箱的箱底,有一副损坏的近视眼镜吗?这会不会是被害者在这里遇害时,飞出去的眼镜镜片呢?”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话虽如此,但发现碎片的刑警,还是拿出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收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组人马为了清查近松的人际关系,持续不断地进行查访。然而,他们的调查,却没有得到什么令人振奋的成果。失踪的近松千鹤夫在二岛附近,连一个亲朋好友都没有,只在车站跟他家附近,有四、五个点头之交。所有试图从他的交往关系,找出线索的尝试,几乎全都以失败告终。

令他们欣喜的唯一收获,是一位鸭生田的公务员提供的证词。那位公务员表示,上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九号晚上,他跟酒友喝了私酿的烧酒后,回家途中,正好撞见了近松千鹤夫,当时正在将一只黑色大箱子搬进防空洞。

“我当时虽然有些醉了,但绝对没有看错。”看到警官知道那是酒后证言后,露出来的怀疑眼神,他不满地哼了一声,极力强调自己的正确性。

因为这条证词,警方认为:近松千鹤夫曾经避开妻子、暗自处理那个大型皮箱的说法,似乎有某种程度的真实性。

第03章 永远沉睡的人

01

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一号的上午,梅田警部补认为近松可能窝藏在神户,或是潜伏在九州的某个地方,于是向神户及九州各地共二十一个警察署的搜查课长,以杀人嫌疑犯的名义,发布了近松千鹤夫的通缉令。

另外,依据搜证报告中提到的,在黑色皮箱箱底找到打过洞的车票,以及尸体的耳朵中有煤灰这两点,可以推测:死者在被杀害之前,曾经搭乘过列车。因此,梅田警部补也没有忘记,要通过大牟田警察署,照会柳河町警察署查询这件事。

就这样,直到近午时分,梅田警部补才终于从工作中解放了出来。他将自己疲惫不堪的身躯,重重地抛在椅子上,然后回头来,重新思考从昨晚开始的一连串行动。这时,他突然被一个疑问给困住了:如果打过洞的车票是被害者的,那么,他应该是打算从筑后柳河搭车到折尾吧!然而,倘若他的目的地是近松千鹤夫家后面的防空洞的话,那么,他该买的不是到折尾的车票,而是折尾的下一站——也就是二岛车站的车票才是啊!不过,如果用“被害者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悉”,来解释他购买了前往折尾的车票的原因,那一切或许就说得通了。

即便如此,被害者为什么没把票交给站员,就出了检票口呢?这当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到折尾,而是中途就下了列车。然而,为什么他要在中途下车,再用另一个办法到二岛去呢?他到底走的什么路线,利用什么交通工具,去了近松千鹤夫家后面的防空洞的呢?一想到这里,梅田警部补实在无法不对被害者的行为,感到摸不着头脑。

梅田警部补发现:自己从早上忙到现在,连抽根烟的时间都没有,于是从香烟盒里拔出一根烟。抽起烟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拘泥于这种小问题有些可笑。

“大概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坐镇指挥,所以谨慎过度了吧!”梅田警部补在心里这样想着,“为了顺利完成任务,把胆子放得更大一点,或许会比较好一些吧!”想到这里,他便把脑子里的小疑点,全部都丢到一旁去了。

警员们吃完午餐,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陆陆续续地再次出外进行侦办工作,只留下梅田警部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拟定战略。这时,一位反戴着猎帽的刑警,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午餐时间没能回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梅田先生,我问到了一件事!……”

慈眉善目的刑警,一想到自己能讨年轻警部补的欢心,就高兴得几乎藏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啊,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帮你倒杯茶,还是你要先来根烟?”

“不好意思,那就请给我一根烟吧!……我的烟抽光了,现在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刑警像是要让自己肺部的每个细胞,都充分享受到烟草的美味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直到他那茫然的双眸,看到自己吐出的烟雾,一圈一圈扩散干净后,他才像回过神似的,将视线转向梅田警部补,缓缓说道:“我到二岛邮局,调查了寄给近松千鹤夫的邮件,不过,几乎没有任何的收获。近松似乎是个怪人,所有寄给他的信件,都是存局候领的。不过所谓的信,应该就是毒品交易的信件吧!正因为如此,邮局方面对于寄给近松的信件,是增加或是减少,可说相当清楚。事实上,自从我们开始监视近松千鹤夫之后,寄给他的信件,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从今年秋天开始,有时候在邮局这边,又会收到几封存局候领的信件,说不定,他那时候又蠢蠢欲动了吧?然而,姑且不论这一点,自从近松千鹤夫失踪之后,连一封寄给他的信都没有,因此,我想通过这条线索,找到蛛丝马迹的期望,就这样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