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没错。我能想象那画面,新霍巴特的居民举着拨火棍或者菜刀,与手持长剑、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抗。
“我们必须在他们全被杀死以前攻进去。”我说道,声音比我预想的要大了不少。
“你认为我们正准备做什么?”佐伊反问道。
派珀回望身后,在城市和烧焦森林之间的平原地带,我们的大多数战士都就近躲在零星的掩体里,还有一些蜷缩在死马和尸体后面,望着上方被围墙封锁的城市。议会士兵也重新编队,退回到大门附近,只有在西门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战斗仍在进行。
“我们应该趁着敌方士兵被城内的混乱分散精力时,抓紧猛攻南门。让弓箭手推进到那些大石头上,掩护我们。”派珀指了指西边不远处,平地上有一堆低矮的石块。“把攻击东面围墙的部队也调回来,我们需要集中所有兵力。”
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击。在围墙内,新霍巴特的居民正在英勇战斗,流血牺牲。我们下方的平原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既有我们的战士,也有议会士兵。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无论身在何处,天亮时都不会再醒来。黎明时分,专食腐肉的秃鹰将和曙光一起来临。
在西蒙和派珀的指挥下,剩下的部队开始在南门外一座小山包上集结。有些长箭仍能射到我们这里,但我发现如果集中精力,通常能在我们听到利箭破空声之前,感知到它们的到来,这给了我们几秒钟时间提前避到一旁。就连那些在营地时对我怒目而视的战士,如今当我大声警告时,也会听从我的指令。
部队花了半个钟头才集合完毕,准备最后的袭击。一小股议会骑兵从城里冲出来,在我们一个中队与大部队会合前加以截击,但结冰湿滑的地面对骑马作战非常不利,中队里有四个持斧的大汉勇猛异常,成功拖住敌人的攻势,让其他队友得以抵达山下的掩体里。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我问派珀。
他扫视了一眼集结的军队。“还剩一多半。”
我们都没有说出口,但这点人显然是不够的。不过,我们这场仗打得已经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我们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比我之前预计的要长得多。或许派珀是对的,我方的战士需要相信存在获胜的可能性。这已经造成了很大不同。我刚刚看到的持斧大汉,成功将十多个敌方骑兵挡在山下,他们的气势已经与前一天在营地里的士气低迷完全不同。还有,城内的居民不仅收到了我们的讯息,而且积极响应,与我们一同战斗。或许最终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幸免,但派珀说得没错,这一天当中仍存在希望,用鲜血浇筑的希望。
我们粗略地组成几队,派珀、佐伊和我仍在最前面。派珀大喊一声下达冲锋的指令,我们离开山丘的掩护,开始往前冲。之前时间过得一直很快,如今却变得无比缓慢,我能听到所有的动静: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身旁的派珀在跑动时飞刀在他腰带里互相撞击的声音,脚下柔软的新雪飘往一旁的声音,还有踩在冰冻地面的嘎吱声。
我忽然感觉到箭雨将至,急忙高呼示警,但一群人聚在一起冲锋意味着没有闪避的空间,也找不到地方遮挡。我左方一个女人被箭射中额头,倒地身亡,那声音不像射在肉里,倒像是用斧子砍木头一般嘎吱作响。在我身后有人狂呼不止,显然也被射中了。
当第一批议会士兵在墙外一百码处截住我们时,箭雨才有所收敛。在平原上双方混战的场面大开大阖,但此刻战场却变得有些局促。有两次我不得不闪身躲避自己人的剑锋。派珀和佐伊背靠着背与敌人奋战,他们没有多余动作,每次剑刺或者肘撞都准确无误,目的明确。他们所经之处,鲜血四溅。
“离我近点。”派珀用眼角余光看着我嘟哝了一句,同时跟一个高个子士兵交上了手。
我尽量贴近派珀和佐伊,仅在恰当的时刻出手攻击,并且绝不阻挡他们的行动。不过几分钟之后,一名议会士兵接近佐伊,在她背上猛推一把,她踉跄之下倒向派珀。她背部着地,长剑仍然握在手里,但这名士兵充分利用这一机会,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她下巴上。她的头部受到大力冲击往后仰去,脖子暴露在外。士兵举起长剑准备疾刺,却被我挥剑劈在脑后。
我同出色的猎手同行许久,已经不再神经兮兮,我拔过鸽子毛,剥过兔子皮,将动物尸体翻来覆去寻找肾脏、肝脏等等一切可以吃的器官。在自由岛遭受攻击时,我见过人们在战斗中遇害,也曾闻到无尽鲜血的浓烈气息。但亲手杀人的感觉并不相同。我感觉到皮肤的抵触,然后被轻易刺穿,最后剑锋深入骨骼之中。
我听到三声尖叫,分别来自这个垂死的男人,他的孪生姐妹,以及我的脑海里。而且,我脑海中的呐喊比其他两个都要持久得多。
20 破局
我将剑拔出来,那个士兵像挂在长剑上似的倒地身亡。
我感到自己的心碎成片片。过去几个月出现过的所有幻象都在我脑海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大爆炸,一排排水缸都着火了,自由岛的火山口鲜血喷涌。
派珀抓住我不停摇晃,我厉声尖叫,直到没气了才停下来。
“集中精力,活命要紧。”他说着把我推向一旁,另一名士兵已向他冲来。我摇晃着往后退去,虽将短剑横在胸前,剑身却颤动不止。
我已经要为很多人的死负上责任,多到自己都不清楚,但亲手杀人却是第一次。我挥动双臂,然后短剑就宣告了这个人的死亡。这是彻彻底底的结局,又和亲吻一样私密,永远也无法更改。他的孪生姐妹无论在何方,也已同时死去,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振作起来!”佐伊冲我大喊。我抬起头看着她,她已经站起身来,士兵踢到她的嘴角边正流着血,衬衫上也到处都是血迹。衣领处的血迹已经变硬,以一种古怪的角度立在脖子上。她冲我大喊时,牙齿上也沾染了鲜血。我不禁怀疑,她能尝到血的滋味吗?我们到底怎么了?我曾经在田地中劳作,种植庄稼,如今在这片冰原上,我开始收获鲜血。
“振作起来!”她又大喊道。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又深吸一口气。不知怎的,我的短剑竟然还握在手里。
我抬起头打量战场,发现我们毫无进展。最后一轮冲锋的前线已经被攻破,士兵将我们驱赶到离围墙更远的地方。西蒙和一群战士取得了一点突破,但还远远不够。此刻,他们已被议会士兵分割包围。这让我想起沉没滩的那些小岛,逐渐被饥饿的潮水吞没。西蒙手持两柄剑英勇对敌,第三只手里还拿着一把刀。没有人能够从他身旁通过。但是,他身旁的两个欧米茄人已经倒地,议会士兵对他的包围更加严密了。
或许是忽然感觉到骑兵的来临,我转身向东方的马路望去,这时派珀正大声呼喊着要再次向前冲锋。身旁每个人都在狂奔,我转身时差点摔倒在地。派珀看到我望向东方,也转过头去。
数百骑兵潮水般涌来,飞奔的马蹄吞没了地平线。他们穿着红色制服向城市疾驰而至,几分钟之内就会与我们交锋。朝阳正从他们身后喷薄而出。
我们明显寡不敌众,至少是以一敌五的局面。就算我们临时拼凑的军队还抱有一线希望,如今都已落空。血与雪的幻象正由此而来,一切即将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想起扎克,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到死亡的迫近。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年少时的面孔,警惕的双眼,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睡觉时用胳膊挡着脸,似乎这样就能在黑夜的注视下掩藏自己的梦境。扎克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分享过任何东西了,但是当骑兵越来越迫近时我想起他,不知怎的,知道我们至少还能分享死亡,感觉竟然轻松了些。
我听到派珀在喃喃咒骂,佐伊回头要招呼他,却看到大批士兵冲过来,声音戛然而止。这也将是他们的末日,对此我很难过。我想,至少他们彼此离得很近。看起来他们最终将躺在一起,共同流尽最后一滴血。
大门旁的议会士兵也高声呼喊起来,声音中重新充满活力,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当我听到他们的喊叫,才意识到我们离胜利仅一步之遥。他们早就害怕了,我们本有可能最终攻下这座城市。最后是我们运气不好,才会导致战局失利。可能是有个信使从我们的弓箭手面前溜了出去求援,或者援军本就要过来,为把城里的居民都关进水缸做准备。很多人都将因这些小事而改变命运。我们本有可能解放新霍巴特,现在这已没有希望了。
我只希望这一切很快结束,没有折磨,也不会被关进水缸里。
我看到派珀转过身来望着我,手里握着一把小飞刀,长剑插在身前的地上。飞刀并非对着将至的骑兵,而是指向我。
我知道如果士兵们冲到我们身前,他会亲自动手。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甚至也没有丝毫恐惧。刀锋在喉咙上猛然一割,热血喷涌而出,这反而是一种慈悲,至少比暗无天日的囚牢或者水缸要好,就像我用刀捅进马的脖子里。他看到我望着他,并没有丝毫假装的意思,既没有遮掩他的飞刀,也没有扭转目光。我冲他缓缓点头,虽然没有微笑,但已是我能表示谢意的最大努力。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吉普将他的死亡献给了我。而派珀将带给我死亡,我最终将因此心怀感激。
城门处的士兵都放松下来,他们用不着心急,很快我们将被困在他们和从东方马路赶至的援兵之间。马蹄敲打着地面,脚下冰冻的大地都震动起来。他们只有一百码远了。派珀在望着我,佐伊在望着他。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但我感觉到动静有些不对劲。哭喊声从错误的地方传来,来自我们右方,城市的东门旁边。
骑兵们没有离开马路,向我们聚集的围墙南边冲锋,反而直奔东门而去。在骑兵队伍中一排弓箭举起,第一轮箭雨落在东门的哨兵监视塔上。接着骑兵随后赶至,大门的铁闩落了下来。东门防守已经很薄弱,大部分士兵都被调到南门抵挡我们了。不过片刻之间,这些新来的斗士已经将云梯架在了东门监视塔上。
这时我看到了主事人,位于骑兵部队的中央,手持一把长剑,正忙着调兵遣将,一边呼喊一边指手画脚,还不时弯下身,跟旁边的士兵商议什么。
东门已经一片火海,更多箭向监视塔上射去。尖叫声忽然响起,有个人从燃烧的门楼上方的监视塔上掉了下来。随着木头的断裂声,大门已被攻破,铁闩将横木从门框上拖了下来。主事人的军队人数众多,在将议会士兵围困的同时,已经把门撬开。眨眼之间,这些新来的攻击者已鱼贯而入到城里。新霍巴特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猛烈攻击。
我们面前的士兵已经意识到,他们将陷身在主事人的兵力和欧米茄部队之间。主事人的一个中队在东门陷落后重整队形,沿着围墙转向我们飞奔而来。他们穿着和议会士兵一样的红色制服,却毫不犹豫将后者践踏在马蹄之下。平原上的议会士兵狂呼大喊,意图撤退之后重新部署兵力。然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东门已经陷落,我们的力量虽已大为削弱,仍在从南边和西边向他们逼近。主事人的更多士兵正从东边潮水般涌来。等他们离近了些,我才注意到每个人额头上都绑了黑色布条,以区分自己人和议会士兵。放眼望去,每一处绑黑带的士兵人数都超过了敌方兵力。
东门一被攻破,新霍巴特很快就陷落了。更多的浓烟从围墙内升起,离我们最近的南门从里面被强制打开,主事人的军队在监视塔下的混战当中杀出一条血路,从门里冲了出来。我听到墙内传出的呼喊声,想象着市民面对这些新来的士兵时必然大惑不解,他们仍穿着议会的红色制服,却跟他们并肩作战,要解放这座城市。
东门监视塔上有什么苍白的东西在舞动,一开始我以为可能是另一个人从横栏上摔了下来,但北风劲吹,白色物体升到空中,拍打了两次然后舒展开来。我能看到一个驼背女人的侧影,正将一面旗帜升到风中。那是欧米茄的标志,拓印在一面被单上。
议会将它烙印在我们的前额,如今,它升起在监视塔上空,在浓烟和鲜血中高高飘扬。整座城市已经陷落。
在城外平原上,残余的议会士兵仍在疯狂地抵抗,但他们很清楚自己已无法取胜。在我身旁,佐伊正徒手跟一个大胡子男人搏斗。再过去是派珀,击败了一个头上有刀伤正在流血的士兵。另一个女兵持斧攻向派珀,但落了空。她看到我站在他身后,于是径直向我冲来,斧子高高举起。她看起来和我一样恐惧,双目圆睁,眼白几乎遮住了瞳孔,就像我之前杀掉的马一样。那仅仅是几个钟头之前的事吗?时间似乎静止下来,直到我终于走过去才感觉到它的流逝,如同蹚过血迹斑斑的雪地。
我打起精神举剑招架,挡住了第一下攻击。当她再次攻来,强大的力道将短剑从我手中震落。她再一次举起斧子。在这万物结霜的清晨,一切似乎都突然间变得明亮起来。我心中默默念道:“扎克,我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又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21 缓冲
我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以为自己回到了死亡之地。在那里的几个星期当中,每天被尘土飞扬的狂风吹得眼睛流泪不止,我的幻象也曾有过同样的朦胧感。随后我发现自己身处室内,根本没有什么灰烬,只有一点模糊的感觉微微跳动,屋内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又变成朦胧一片,跟我后脑处的肿块抽痛的节奏非常一致。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分辨出身体不同部位的疼痛来源,膝盖关节表面有擦伤,脑袋侧面发紧,肿胀的皮肤让每次脉搏跳动都变得抽痛不已。还有右前臂的剧痛最为严重,其他的痛感似乎都以之为中心。
“她醒了。”是佐伊的声音。
派珀缓缓向我走来,腿拐得厉害。
“你伤到腿了?”
“没有。”他指了指佐伊。她仍坐着没动,随着我的视力逐渐清晰,我看到她右边大腿上缠着绷带,鲜血正从里面渗出来,在白布上画出一个红色的笑脸。
“伤口很整齐,已经缝好了,很快就能复原。”她说。
“你的头感觉怎么样?”派珀问我。
我举起没受伤的左手摸了摸脑后肿块,摸起来感觉又硬又热,但手上并未沾染血迹,看来伤口没破。不过,当我试图举起另一条手臂,一阵剧痛从手腕迅速蔓延到全身,令我几乎要作呕。手腕已肿成平常两倍粗细,我试着移动手指,但它们并不听使唤。
“发生了什么?”
“你手腕断了。”派珀说道。
“不是这个。战斗最后结果如何?”
“我们正在新霍巴特城里。”他说。
“我们和主事人一起。”佐伊特别指出。
“这个可以待会儿再说,”派珀说道,“现在我们得在它肿得更厉害之前把骨头重新接上,然后用夹板固定住。”
“你一个人可做不来这些。”我说。
“你见到有医生在旁边了吗?”佐伊冲我们所在的房间挥了挥手。这房子很小,半明半暗,百叶窗已经被毁,破碎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参差的阴影。通往另一间房的门被烧光了,只剩下门枢旁边的一块木板。往门外望去,我看到一堆破椅子杂乱地放在一起。我正躺在一张床垫上,另一张床垫靠在对面墙边,旁边有一壶水。
佐伊从另一张垫子的床单上撕下一角,然后再把它撕成一条条的。这动静让我想起箭雨撕破空气的声音。我想要坐起来,手臂处的疼痛却再次蔓延。
在温德姆某个地方,或者无论他在哪里,扎克都在感受到同样的疼痛。当我们八九岁大时,有一次他在河边被碎玻璃割伤了脚。当时我正独自一人坐在门阶上,给防风草剥皮,剧痛突然传来。我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却什么都没发现,没有血迹,没有伤口,毫无来由的剧痛让我哭出声来,失手将蔬菜掉在地上。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一定是被蜘蛛或者火蚁咬了,但当我哭着检查自己完好无损的脚,我忽然意识到,一定是扎克。很快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在泥地上留下红色的脚印。他的脚从脚背到脚后跟都被割开了,伤口如此之深,必须缝上。我瘸了好几天,而他瘸了好几个礼拜。
此刻,派珀削下一条椅子腿当夹板,佐伊在准备绷带,而知道扎克会感受到我的疼痛,那种感觉很欣慰。是因为我想让他受折磨,还是因为他会分享我的痛苦,进而理解它?可能两者都有。
佐伊将脚撑在桌子上,用力把我的胳膊拉直,我疼得忍不住哭出声来。派珀紧紧抱着我不让我动弹,我将头埋进他脖子里,不敢看佐伊正在做的事情。她开始动手后,派珀把我搂得更紧了,我几乎要挣断自己的胳膊。只听到一声骨头摩擦的声音。
然后就结束了。疼痛仍在持续,但骨头总算接好了。我全身瘫软在派珀胸前,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浸湿了我俩的皮肤。
佐伊忙着把木头夹板牢牢绑到我手臂上。
“你需要保持手臂静止不动,如果可能的话要抬起来。”派珀说道,“佐伊小时候扭断了手腕,莎莉帮她固定好后,她不肯好好休息,结果伤得更严重了。”
“固定好以后,它还会继续疼很久吗?”
我问的是佐伊,但他们同时答道:“是的。”
“完工了。”佐伊说着将绷带牢牢绑住。
派珀把我放倒,我又躺了下来。他把一个毯子折了几折放在我胳膊下,将它垫高。他小心翼翼地移动我,就像有人用双手捧着一只蝴蝶。我记起当我们似乎败局已定时,他用飞刀指着我的姿势,对此我什么都没对他说。但我们都知道,那把指着我的匕首当中的温柔,并不比此刻的照料扶持要少。
“你应该休息了。”他说。
“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基本上你已经看到了全部,”佐伊说道,“主事人和他的手下在片刻之间就攻破了东门,在城里欧米茄人困惑了一阵,不过他们很快就搞明白了。跟我们作战的议会士兵明显寡不敌众。”
“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拒绝投降,”派珀说道,“大多数都被杀了。”
我并未意识到自己皱了皱眉头,直到佐伊翻着白眼说道:“别矫揉造作了,你自己也在战场上,挥着一把剑乱砍。当我们决定解放新霍巴特时,你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得好像我能忘记一样。我仍能想起杀死那个人的感觉,剑锋刺入骨髓,他和孪生姐妹痛苦地尖叫,音调不同却都充满恐惧。
派珀继续说道:“有一些逃向北方去了,我们没有追赶。极少数在最后时刻投降了。我们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你说得好像由我们做主一样,”佐伊说道,“是主事人的士兵在看守他们。你真的以为他会问我们的意见吗?”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做到了,”我说,“我们解放了新霍巴特。”
“至少,它现在由另一个议员统治。”佐伊说。
我又闭上双眼,或者说它们自己合上更为合适。我又变得神志不清起来。
“找到艾尔莎。”我想这样说,但嘴唇却不听使唤,紧接着我再次陷入昏迷。
*
我感到唇干舌燥,被各种充满烈焰的梦境纠缠不休。蒙蒙眬眬中,我听到附近传来主事人的说话声。
“她脱离生命危险了?”他问。
“如果你让她好好休息的话。”佐伊呵斥道。有人用布擦了擦我的脸,我转头将皮肤靠在上面,求得一丝凉爽。
“她脸色怎么那么差?”主事人继续问道。
烈焰再次升起,我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等我醒来时,主事人和派珀都不在,只有佐伊睡在我床垫旁边的地板上。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她绑绷带的腿上,原本鲜红色的血迹已经变干,成为黑色。
派珀进来的时候她醒了。他将床单撕碎,在我受伤的胳膊上绑了个吊带,我则趁机吃了一点他刚带来的面包。要站起来仍很不容易,绑住的胳膊疼痛难忍,导致我全身移动都很困难。我必须靠在派珀的肩头,跟着他和佐伊进到隔壁房间。除了那堆破椅子,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是一个大厅,中间摆了一圈完整的椅子,主事人和莎莉、赞德、西蒙以及一个老妇人正在那等着。我以前没遇见过她,但认出了她的短发和驼背。在战役将结束时,是她在东门监视塔上升起了那面临时旗帜。
“她是琼,”派珀说,“是她领导了城内的起义。”
她看了一眼我的手臂,夹板从肘部的绷带里露出来。“我就不跟你握手了。”她说。
“这是主事人,你当然不会忘记。”佐伊言辞尖刻地说。
“如果她没有去找他,你们现在早就死了,或者被关进了水缸里。”莎莉说道。
“你骗了我们。”佐伊说。
“如果那晚我告诉你们我要去见他,你们是不会让我去的。那我们就不可能解放这座城市。”
“解放了吗?”佐伊反问,“反正我看到议会士兵仍在城门巡逻。”
“我告诉过你了,他们效忠于我而不是议会。”主事人说道,“而且如果不是他们,议会随时都能重新夺回新霍巴特。”
他跟其他人分开坐着,脸上有道伤口,正在愈合中。我对面的西蒙左臂打着吊带,嘴角有一片瘀伤。
“这是什么地方?”我环顾四周问道。这里太大了,不像是一户人家的房子。单独这个房间,都比艾尔莎收养院里孩子们的宿舍还要大。
“这里是税务所。”主事人说道。
“这对城里的士气可没什么帮助,”琼说道,“你选择驻扎在这里,而以前这里是议会让我们排着队交税的地方。还有,你把欧米茄旗帜降下去了。”
“至少这里以前是空的,”主事人说道,“他们想怎么样?把他们从自己房子里赶走,然后让我们驻扎进去?至于那面旗帜,你不能指望我的部队会乐意在欧米茄旗帜下日夜巡逻。毕竟,是他们解放了这座城市。”
“是我们一起解放了这里。”我纠正道,“如果我们没有发动攻击,你和你的士兵可不会来解放新霍巴特。”随后我转向琼问道:“我们留下那些警告时,从未指望过你们能做到如此地步。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之前藏下武器了吗?”
“有一些,但远远不够。”她说,“封闭城市之后那几周,他们搜查得非常彻底,发动了多次搜查和突袭,还发布悬赏,让人们对隐藏违禁品的行为进行举报。这基本上解除了我们的武装,更别说带来的恐慌了。”
“是南瓜给了我们灵感,”她继续说道,“你们已经想到利用食物来对抗他们了,我们只不过又做了一次。他们让我们负责给士兵做饭,这样信任可是够蠢的,尤其是在他们带走孩子之后。我甚至听到两个人的对话,那是孩子们被带走第二天,大门的换班结束之时。‘昨天的事之后,今晚会有麻烦吗?’其中一个人问刚刚结束值班的士兵。他的朋友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了?那又不是他们的孩子。’”
我看着主事人,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把十岁以下的小孩子都抓走了,”琼继续道,“他们把收养院洗劫一空,我还看到几个士兵把我邻居收养的孩子都拖走了,还又踢又骂。”她的脸色阴沉下来,“所以我们收到你的消息后,就准备行动。集市广场后面的路堤上有颠茄,墙边的沟渠里有毒芹。我们四个人在宵禁之后偷偷溜出去,收集这些毒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没办法给所有士兵下毒。第一批人在日落之后不久已经出现症状了,而下一批还没到食堂里来。有一部分人毒发身亡,更多的丧失了行动能力。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我们干了些什么,在攻击开始时已经鞭打了三个厨子。如果你们没有像约定的那样按时攻击的话,这里可就糟糕了。”
这里已经够糟了,我脑海中想到中毒的士兵缓慢死去的情景。但是我没有权利为此评判琼。新霍巴特的百姓已经做了我们所要求的事,而且比我能想象到的还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