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能通知他们进攻的消息,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帮上忙的,他们可以弄残士兵的战马,制造混乱,在城墙内放火,用能找到的菜刀等一切利器武装起来。他们会帮忙的,只要我们能想办法在农田里留下讯息。”
“指望有人能看到它?这可能性极小,”这次轮到西蒙表示怀疑了,“天哪,卡丝,他们大部分人甚至都不识字。”
“一点没错,”我说,“不过如果他们看到了讯息,肯定会想方设法带给识字的人看。”
“如果不是欧米茄人,而是被士兵发现了呢?”
“我们观察了他们好多天,你见过一次他们进到田里弄脏自己的手吗?如果我们做得够隐蔽,就能确保只有工人可以发现。”
“我们并不清楚这些工人都是些什么人,如果他们举报我们呢?”西蒙仍旧摇头,“只要其中一个告诉了士兵,那就全完了。只要有一个工人因为太害怕,或者想要获取士兵的嘉奖……”
“要是在他们带走孩子之前,我同意你的看法,”莎莉说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卡丝说得没错,他们看到孩子被带走了,现在肯定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绝望。”
“这仍然有风险。”派珀说道。
我迎上他的目光。“最近我们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冒险?”
*
夜幕降临之后,我们抵达烧焦的森林边缘。在城墙外面的平原中,只有几块菜地还没有收割完。最前面的是几排南瓜,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西蒙为我们准备了纸和笔,但是我们担心,在庄稼中塞进任何纸片都可能会被大雪毁坏。最后,我们决定做得更加直接。我们蹲在黑暗中,离墙边的哨兵只有一百码远,在南瓜底部刻上我们的讯息。
我们腹部着地缓慢地从积雪上爬过,寒冷的感觉袭遍全身,变成比哨兵更直接的威胁。云层厚厚的,遮住渐蚀的月光。我们监视新霍巴特这么多天,从未像此刻离这座城这么近过。我的衣服全湿透了,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往前爬时蹭得生疼。最终我放弃了抑制发抖的努力。我们缓慢推进,每次只往前一码。巡逻队经过城墙东边时,我们只能一动不动,把脸贴到地面上,等士兵从城墙边走过去。马蹄在结冰的地面踏过的声音,兵器互相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接近。当他们骑马经过东门时,我们能听到监视塔上传来的招呼声。
当我们到达南瓜田时,我的双手已冻得瑟瑟发抖,开始刻字时匕首两次脱手掉在地上。
应该刻什么字,我们早已达成一致,最重要的是确保讯息简短又明确。每个人负责写一句话,刻得越多越好。派珀写的是“很快你们都将被抓,就跟孩子们一样”,佐伊的是“关到一个生不如死的监狱里”。我们决定放弃解释水缸计划,这种事就算当面陈述也很难讲清楚,更不要说在严寒的黑夜里,将它们刻在南瓜底下了。我刻的句子是“我们在新月之夜子时进攻,做好准备”。然后每句后面都会留下一个欧米茄标志Ω,正如刻在我额头的一样,在大屠杀之前飘扬在自由岛旗帜上的也是这个标志。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欧米茄人,也绝不会认错这蚀刻在自己血肉中的标记。
对我们来说,每写一个字都是煎熬。我的刀锋不断从南瓜皮上滑偏到一旁。黑暗虽然让哨兵无法发现我们,但也让我们很难看到自己在写的字,因此我们只能一半靠视力一半靠感觉来完成这项工作。刻第一个南瓜时,我一开始写的字太大,到了后来只能把句子末尾的字体缩得很小,刻在南瓜皮上。第二个就顺利多了,我已经掌握匕首应该以何种角度切上去,才能在坚韧的南瓜表面流畅地刻字。一个个小字在我颤抖的手指下逐渐成形。
刻到第三个南瓜时,我往后仰起头,冻得牙齿一阵打战。
“你没事吧?”派珀猛然转过头,寻找声音来源。我将手掌捂在嘴上,但笑声还是混杂在喘息声中脱口而出。
“这整件事都太荒谬了,我的天哪,南瓜!”我大口喘着气,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经过我冰凉的脸庞,感觉十分温暖。“我曾以为伦纳德和伊娃的歌已经算是一种奇怪的兵器了,但这个甚至更怪异。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南瓜革命。”
派珀露齿而笑。“不太像是传奇的样子,对吗?”他低语道,“没有人会为此写首歌的,就算是伦纳德也没办法让它显得有吸引力。”
“我们不是为了有吸引力才做这件事的。”佐伊说道,但她也在微笑。我们跪在雪地当中,全都面带笑容,天上越来越细的弯月提示我们,进攻的日子即将到来。
*
当晚剩下的时间我们回到森林里露营休息,黎明时又回到城边,看着工人们被带出城门。我们蜷伏在农田东边沼泽地的草丛后面,能够清楚看到,昨夜新下的雪已经把我们的踪迹完全掩盖。不过,南瓜们也被雪遮住大半,我们费尽心血留下的讯息被埋葬在数寸深的积雪之下。
整个上午,工人们都没有接近南瓜地。士兵把他们带到隔壁田里,我们观望了几个钟头,看着他们辛勤劳作,跪在地上用手拔出一排排的胡萝卜和防风草。
我们不知道留下的消息能维持多久,南瓜上刻下文字的地方没准已经愈合。如果它们没有被及时收割,太晚了就失去意义了,毕竟离新月之夜只剩下三天了。
到了中午,城门再次开启,两名士兵赶着一辆空马车从城里出来。马车停在农田旁边,士兵开始连喊带打,将工人们赶进南瓜地里。佐伊碰了碰我,我们三个往前移了移,透过野草聚精会神观看。
过了一个多钟头,欧米茄工人们才推进到我们留下讯息的那个角落。两个女人正在我们标记过的那排南瓜上劳作,她们没有镰刀或其他刀具,只能徒手将每根冰冻的南瓜茎从藤蔓上拔下来。这可是个苦差事,一个女人有一条断臂,只长到手肘处,另一个是名侏儒,大点的南瓜都到她腰部了。十码外有个士兵,不时跺跺脚,把靴子上的积雪抖下来。女人们把南瓜摘下来之后,传给一名高个子欧米茄人,他再放到装南瓜的马车里,另一个士兵守在那儿,靠着马车站着。
女侏儒在费力地摘一个南瓜时,忽然停了下来。我听到身旁的佐伊屏住了呼吸。随后女侏儒又继续使劲,将南瓜茎折断,把南瓜扔到一旁,等着高个男人回来。下一个南瓜她花的时间要长一些,弯下腰去抱住南瓜,然后扭断它的茎。几百码之外,透过高高的野草和飘落的雪花,我没办法清楚看到她在做什么。她那样蹲下去,只是为了在对付南瓜时能使上更大的劲,还是她在用手指摸索上面的讯息?茎折断了,她将南瓜抱在怀里,这次没有直接扔到地上,而是等了几秒钟,直到男人走过来。他弯下身,从她手里接过南瓜。如果这时她跟他说了什么,我们完全不可能看到。他没有露出一点迹象,不过当他走到马车旁,我注意到他将南瓜仔细摆放到车厢离士兵最远的那一边。
他们逐渐将南瓜田的角落收获一空,在此过程中,我们仔细观察他们的每个举动。每次女人摘下一个南瓜,我都想象她正在偷瞄我们刻在上面的讯息。有一次,女侏儒喊那个高一点的女人过去帮助她。这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摘的南瓜比其他的都要大一些,但我却相信她是为了跟同伴窃窃私语。我们刻下的消息正在传播。无论如何,旁边的士兵看到她们接近时大喊了一声以示警告,于是她们赶快回到各自的岗位。
最后一批南瓜收割时,天已经黑了。马车装满蔬菜被拉着穿过城门时,大雪不断飘落在上面。
“就算他们还没看到上面的消息,”我说,“南瓜被卸下来或者存进仓库时,仍有机会被人发现。”
“也有可能被士兵发现。”佐伊说道。
城门再次关上。我们能听到木头门闩落下的声音远远传来,像刽子手的斧头砍在绳索上一样宣告一切已结束。
17 卡丝的赌注
回到沼泽中的营地,我梦见一片血海,像我之前幻象中水缸的水一样攀升,吞没了新霍巴特。艾尔莎在里面,沉没在红色潮水中。当被完全淹没之后,她睁开双眼望着我,嘴巴张开,里面冒出一串气泡。
我醒来时,还远未到午夜时分。派珀和佐伊正背靠背睡觉。佐伊面向着我,嘴巴微张,她睡梦中的面孔看起来要更年轻些,跟白天的暴躁易怒比起来,显得毫无戒备。派珀另一边睡着赞德。当晚莎莉正在值岗放哨,没有了她,赞德睡得很不安稳,每次翻身时,嘴里都冒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我蹑手蹑脚走出帐篷,动作几乎和在南瓜地里时一样缓慢。在外面,降雪给熟睡的营地增添了另一层宁静的氛围。往西是营地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两边长满芦苇。在半途中有一个警卫岗,我知道莎莉正在那里放哨。再往外走,沼泽中还安置了更多岗哨。我离开营地,来到芦苇最茂密的地方,蹲下来试探冰层的厚度。我伸出一只脚踩了踩,冰面嘎吱作响,显然无法承受我的重量,因此我准备打破冰面,游到下一个长满芦苇的小岛上去,它离这里只有一百码远。不过,相比这点距离来说,寒冷可能是更大的威胁。
“如果你没淹死在里面,也会冻死的。”
一阵低语声传来,我大吃一惊,脚从冰上迅速收回,不得不仰身向后,才没掉进去。冰水寒冷刺骨,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早就在想,你今晚是否会去找他。”莎莉说着从芦苇丝中走出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我只是想走走,一个人静一静。”
她叹了口气。“你还没弄清楚,我根本没时间跟你打哑谜。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在最后几天值班站岗?自从你提出主事人的问题被否决后,我就一直在注意你。”
我不敢说话,避开莎莉的目光,弯下身去拧湿透的裤腿。
“你真的认为一个议员会帮助我们吗?”她说。
“他想要阻止水缸计划,”我说,“这一点我知道。”
“为了这,他肯拿起武器反对自己人,发起一场战争?”
她喘着气,压低声音说出“战争”这个词,听起来非常古怪。
我希望自己在回答她时,能有哪怕一丝确定的语气。“我认为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有自己的主见。但是他的原则跟我们的并不一致。他相信禁忌是不能打破的,他想要保护阿尔法人。”
“因为这就要去攻击议会,这中间可隔着一大步。而且,在我们攻击之前先泄密给他,这赌注下得实在不小。你今晚出门一趟,可能会让我们全军覆没。”
“我知道,”我说,“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记起在幻象中看到的吞没新霍巴特的血海。“如果我们给他一个机会,如果我们去请求他,他可能会帮忙。”
“也许你是对的,”她说,“但是派珀和佐伊永远不会冒这个险。他们绝不会让你去的。”
“你就不能试着劝说他们吗?”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她说,“派珀和佐伊有自己的原则,西蒙也是。他们绝不会去向一个议员寻求帮助。”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等着她叫来守卫或者派珀。我很清楚,我不会与莎莉为敌。而且,就算我能狠下心这么做,只要她一声喊叫,整个营地就会被惊醒,战士们都会过来抓我。
她往后退了两步。“我将一匹马拴在大红树的树根上,就在这条通道与下一个岸边湿地的交叉口外面。你必须沿着外围边缘走,才能避开哨兵。天亮时我这班岗就值完了,在那之前要把马还回来。”
我们对视了几秒钟。她脸上没有笑容,但略微点了点头。“抓紧时间。”她说。
“你自己的原则呢?”我忍不住问。
她耸耸肩。“如果我曾有过原则的话,那一定是太久以前的事,因为我已不记得了。”她的声音依旧低沉,“我从未见过主事人,对他的为人,他的信念并不了解,但我了解斗争和战役。如果像现在这样,我认为我们是赢不了这场仗的。”她挥手指着身后的营地,一排排帐篷被积雪压得沉了下去。“我们的人太少了,敌人数量太多了。我已经老了,卡丝,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想让派珀和佐伊能活着,还有赞德。所以,我会做派珀不愿做的事。”
我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
“抓紧时间。”她又说道。这是第一次,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恐惧之意。
*
天空的月牙几乎已不能再细,夜晚一片黑暗。为了避开外围的守卫,我只能牵着马穿过沼泽,在齐腰深的水中跋涉。当地面足够坚硬时,我飞身上马,裤子早湿透了,冻得我瑟瑟发抖。小雪仍在下,我希望它能够盖住我的足迹,如果有人发现我不见了,前来追我的话将无迹可寻。我往西走了老远,以和新霍巴特保持安全距离,黑暗和降雪联合起来跟我作对,让我无法找到那个溪谷。最后,我放弃巡视模糊的地平线,闭上双眼让意念搜索着主事人的位置。我聚精会神,想着在记忆中他的样子,他喷在我脖子上的呼吸,他命令佐伊和派珀退下时的喊叫声。
过了好几个钟头,我才找到那棵孤零零的云杉树。我逐渐接近溪谷入口,前进速度非常慢,一方面是因为夜黑难行,但还有别的原因。我有点踌躇不决,意识到在任何一刻,主事人的哨兵都可能发现我,长剑随时都会从夜色中刺来。自从逃离保管室之后,我一直在尽最大努力,避免被议会士兵再次抓住。而现在,我要主动送上门去了。我孤立无援,佐伊和派珀都在数英里之外的新霍巴特城另一边。跟他们一起同行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他们的缺席就像大雪一般,让整个世界变得陌生无比。
地面的雪越积越厚,我催马向前,择路通过。主事人曾向我保证,我作为人质对他没有利用价值,因为当下将军才是议会背后的主导力量。不过,他也有可能改变主意。抓住我并不能阻止水缸计划,但把我交给扎克,仍能给他带来一些筹码。我现在迈出的每一步,都可能会把自己带回保管室里,或者更糟。
那我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驱使自己来到这里的呢?并不是我蹑手蹑脚离开帐篷中熟睡的佐伊、派珀和赞德的时候,甚至也不是我们决定解放新霍巴特的时候。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在自由岛大屠杀时期,或者在温德姆城下的水缸密室时,冥冥之中我救出了吉普,随后我们一同逃亡天涯。
或者更久之前,在扎克成功把我送走那天,额头的烙印仍是一个新鲜的伤口。那天我们第一次分开,从此踏上各自的人生道路,再也无法回头。扎克已经摆脱了我,就像丢弃自己以前的名字一样,他变成了改造者,变戏法似的搞出水缸计划,开始追逐他的黑暗狂想曲。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策马向前,走进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他。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眨眼之间,士兵们已从黑暗中涌出,各举长剑将我团团围住,我往任何方向迈前一步,都会被长剑贯身而过。
“我独自前来,”我大喊着举起双手,“我要见主事人。”
有人抓住马的缰绳,另一个人半拉半拽将我从马上拖了下来,腰带中的匕首也被扯掉了。一个士兵举起灯笼在我脸上照了照,检查我的烙印。“是个欧米茄人。”他说。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我都能看到他刮胡子时剃刀留下的胡楂。“外表上看不到什么变异,可能是那个先知。”他从上到下对我实行搜身,看有没有藏着其他武器,但双手停在了胸部。
“我不认为自己的乳房会对你上司造成威胁,你觉得呢?”我平静地说道。
他的一名同伴偷偷笑起来。那个家伙什么都没说,双手继续往下搜去,检查完我的手臂,然后蹲下来抚过我的双腿。
“退下去。”主事人忽然跑步出现在溪谷入口,喘着气说道。他的黑色外套上有个毛皮帽子,让人很难分清哪里是他的头发,哪里是帽子上的皮毛。
长剑立刻向下垂去。
“带她进来,”他说,“人手加倍守住边界,确保她只是一个人前来。”
他没有等我做出反应,直接转身往溪谷内走去。我跟在他后面,两边各有一个士兵护持,还有一个在后面牵着我的马。
我以为之前夜色已经够浓了,但我们越往下走,溪谷给我们披上另一层越黑暗的罩衣。帐篷搭在谷底,由两侧悬崖上的树木作为掩护。最大的帐篷外拴着一排战马,一边踢踏地面一边轻声嘶叫,士兵们手持灯笼,从我们身旁不断经过。
主事人掀开中央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进去。“退出去。”他命令道。士兵们迅速退回黑夜之中。
他虽然是在露营,但里面的摆设,跟我过去数月住过的临时营地,或者抵抗组织大部队在沼泽中安身的帐篷群完全不同。主事人的帐篷由白色厚帆布搭成,顶部很高,他完全能够站直。角落里的床上铺着羊毛毯,入口附近摆着桌椅。一盏油灯挂在帐篷中央的杆子上,在帆布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他把帽子推向脑后。“你在抵抗组织的同伙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摇摇头。
“坐。”他说道。我站着没动。他坐了下来,往后靠在椅子上盯着我。“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
“不用你假惺惺关心我,”我说,“我很清楚谁在找我,为什么要找我。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你为什么要监视新霍巴特?”“跟你们的原因相同。你哥哥和将军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这表示我也对这里产生了兴趣。”
他炯炯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努力保持镇定,不露出怯意。
“我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他继续道,“你为我带来了什么情报?”
“我并没改变主意,”我说,“我来是要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真的想阻止水缸计划,我需要你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长剑。我需要你的军队。”
这次他笑了。
“你什么都没给我,还来要求明知我不能给你的东西。”
“事实并非如此,”我说,“我有情报要告诉你。我们将会攻击新霍巴特。”
“那纯粹是送死。”他说着拿起一个罐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如果有你帮忙就不是送死,”我上前一步对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忠心的手下。如果我们并肩作战,我们会成功的。”
“一半以上的军队效忠于我,”他说,“你哥哥和将军太醉心于他们私下的计划了,跟普通大众都失去了联系。但是,我的手下对我忠心,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为了欧米茄人的事业,与欧米茄人并肩作战。你要求得太多了,他们无法做到,我也一样。”
“我也不想跟你结盟,如同你不想帮我们一样。”我并非有意流露出厌恶的情绪,所以试着缓和一下口气,“你知道他们已经把孩子们都关进水缸了吗?”
“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他说,“从长远考虑,这一直是他们的策略。从源头阻止欧米茄人。你应该听听他们说话的口吻。如果从婴幼儿时期就把他们关进水缸里,‘消耗的资源最少’,将军这样对我说。我不认为他们进了水缸之后还能成长,这样一来,他们将永远是小孩子,消耗的营养少,还不占地方。”他说这话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听到他们这样说,怎么会不想要阻止他们呢?”
“你在要求我发起一场战争,让军队内的不同派系自相残杀。”
“我在要求你阻止一场暴行。”
这话并不完全诚实。一场暴行无可避免。如果我们要解放新霍巴特,很多人都会在战斗中死去,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也会丧命。我选择让这些人去死,来避免城内居民面临的在水缸中生不如死的无穷困境。在我印象中,作出任何决定似乎都难以两全。
“你想要情报,”我说,“你想要我的帮助,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将在三天后新月之夜的子时进攻。”
现在一切都掌控在他手中。将这个讯息告诉他可能会让我们全军覆没,如果他决定背叛我的话。我想起告诉伦纳德水缸计划和避难所时,他是如何反应的。我们没有要求他帮忙,这并无必要。我们将消息透露给他,然后这个消息本身就变成了一种使命。我又想起吉普,他的目光如何透过水缸玻璃与我相遇。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神志清醒困在里面的事实,足以抵过一切请求。我知道有时承诺就在转瞬之间。
“傻子才会干出这样的事,”主事人说道,“就算我想要帮助你,也没有足够时间准备。新霍巴特的士兵效忠于将军,我得从遥远的北方召集我的人马。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一场永远不会成功的攻击。”
“我们别无选择,你也没有。你现在不能像没事人一样袖手旁观了。”
他举起双手。“时间太紧了。自由岛被攻陷后,你们还能召集什么样的军队?”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说,“你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已经抓走了孩子们,很快其他人也在劫难逃。你将会置身事外,看着我们拼命。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将会很高兴,利用它来帮助你对抗扎克和将军的大计。如果我们失败了,你也将甩手不管。”
“如果你已经把我看得这么清楚,那你来到这里是希望达到什么目的呢?”
他面色苍白,手紧紧攥着高脚酒杯的长脚。“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们?”我问,“当初你来找我时,我还希望你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才想要阻止水缸计划。但事实上,你是因为恐惧。你说过你想保持对禁忌的禁令,但你害怕禁忌之物,其实就是害怕我们。我们是机器造就的惨剧,我们才是你恐惧的根源。但是,如果你不能跟我们并肩作战,就根本无法战胜机器。”
“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他说道,猛然将酒杯一把推开,里面的酒洒了出来。我看着血红的酒水顺着酒杯的长脚流淌到桌子上。
“我们对你做过什么吗?”
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看了许久。他腰上别着的刀鞘里有一把匕首,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逼得他太过分了。他能在顷刻之间夺去我的小命,而且都不用费心收拾残局,士兵们会把我的尸体拖出去的。我预见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与我幻象中的其他画面相比,这又显得没那么要紧了。水缸已就绪,准备吞没整座新霍巴特城,我们想要解放这座城市,但却徒劳无功,只不过在城外多了一道鲜血洒就的圆环而已。
“我曾有个妻子,”主事人的说话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我们很年轻时就结婚了,准备生一个孩子。”
“是两个。”我纠正道。
“随便你怎么说,”他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但并未面对我的目光,“那九个月里,我们看着杰玛的肚子越来越大。我离开军队,开始为一个议员效力,因为我不想经常离开家。我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杰玛临盆时,先生出来的是阿尔法。她很漂亮,很完美。我抱着她,等着那个欧米茄出来。但它没能出来,卡在子宫里面了。”他停顿了片刻。“接生婆也在场,我们想尽了各种办法,但它的头是畸形的。”他低着头,嘴部扭曲,好像回忆是嘴里的一腔苦水。“接生婆认为,它可能有两个脑袋。无论如何,它没能生出来。”
“我妻子让我把医生叫来,将它从体内取出来,至少先保住孩子。但我做不到。我应该那么做的,我真是太蠢了。结果,我失去了她们两个。”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说的是两个孩子。至少他承认失去了自己的欧米茄孩子。但他继续说道:“先是我的女儿,然后是我妻子,在一天半时间内相继离开了我。另一个孩子卡在她体内死了,杰玛也越来越虚弱。她脸色苍白,高烧不退,烧得都糊涂了。在这期间,她一直追问我们女儿的情况。我不敢告诉她,我们可爱的女儿已经死了,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厨房的椅子上。”他抬起头看着我。“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不害怕欧米茄人,那一定是在撒谎。你们是大爆炸留给我们的诅咒。你们是无辜之人必须承受的负担。”
“你的儿子难道不是和你女儿一样无辜吗?”我质问道,“新霍巴特城里的孩子,他们难道就不无辜吗?”
“那个欧米茄婴儿杀了我的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