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罗萨林德号和伊芙琳号,心中不禁感到充满生机。这些船被派出去,并不是在我们地图之外的无形海域中盲目游荡,它们有着确切的搜寻目标。
*
“只有这一张纸吗?”我转向莎莉问道,“没有别的了?”
“在不得不离开指挥官的办公室之前,我勉强才把它抄完,”她回复道,“不过这已经是全部了,至少能识别的部分都写在这里了。我浏览了锁在柜子里的其他文件,没有跟这个相似的,也没有其他提起方舟这个词的。而且,我从未听过指挥官谈论这件事。不过,我确实没办法参加他最私密的会议。爱萝丝和拉克兰原定在第二天下午回到那儿,去查看他办公桌里的文件,与此同时我在议会会议中为指挥官做记录。但我从未有机会跟他们碰面,了解他们是否找到了什么,因为次日他们就被告发了。”
“你觉得他们在搜索指挥官的房间时被发现了吗?”我问。
她低头片刻,然后又望着我说:“即便到了现在,我每个礼拜都会思量这个可能性。不过,我们每天都在危险当中,我将永远无法确切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身份暴露的。”
“你告诉了抵抗组织关于方舟密卷的事?”我又问道。
“我又不傻,”她说,“发现方舟密卷当天,我就发出了一份紧急报告。当时议院由一个叫瑞贝卡的女人领导。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从议会逃出来之后,她专程从自由岛赶来跟我会面谈论此事。那时候我们就都知道,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我无法将目光从密卷上移开。就那么薄薄一张纸,展开在莎莉的桌子上,却包含着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代。方舟是大爆炸之前的避难所,在爆炸后藏在某个地方。还有新大陆,在东方死亡之地,以及西部永不平息的大海之外。然而我们仍然不清楚,方外之地是否在大爆炸中幸存,还是也变成了骸骨与灰尘的集散地。
“瑞贝卡做了什么?”我继续问道。
“她能做些什么?”莎莉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一张纸而已。我们根本做不了什么。我逃出了温德姆,拉克兰和爱萝丝却死在那里。听说有这么一个方舟是一回事,找到它则是另一回事了。自那之后的每个议院领袖都知道方舟这件事,其中有些人甚至还派出了搜寻船寻找方外之地,比如派珀。然而根本没有人能找到任何线索。”
“几年前我们有了点线索,来自新霍巴特一个线人的紧急报告称,那里披露的一些文件可能跟方舟有关联。”佐伊说道,“但议会在同一时间风闻了这个传言,抢先出击,将整件事压了下去。自那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起艾尔莎,我和吉普在新霍巴特期间,是她的收养院收留了我们。她从未谈论过死去的丈夫,除了有一次我问起她有关自由岛的事时,她说:“我的丈夫曾经也爱问问题。”我仍记得,当我提起抵抗组织的话题时,收养院厨房里的空气都因恐惧而凝固了,艾尔莎的助手妮娜恐慌得跑出屋子,而艾尔莎拒绝谈论这些事。
我很可能永远都没机会直接问艾尔莎,她的丈夫是否牵涉到抵抗组织了。议会已经占领了新霍巴特。吉普和我逃了出来,但那里如今已经变成了监狱,不再是一座城镇。
“不过别搞错了,”派珀说道,“议会将会一直寻找方舟和方外之地,如果他们还没找到的话。并且,他们的资源比我们多得多,掌握的信息可能也比我们多。”
我又看了一眼方舟密卷。“你们不觉得,在方舟里的人可能还活着吗?”
莎莉使劲摇头。“四百年了,连一个相关的传言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亲眼看到了。他们肯定都死在那里了。”
“骸骨迷宫,”赞德在窗旁坐着喃喃自语,“永恒烈火……”
派珀的目光从赞德身上移开,仔细看着我的脸。“你能感觉到些什么吗?”他俯身过来,指尖放在我的膝盖上。“通过这张纸,你能感觉到方外之地,或者方舟在哪儿吗?”
“我们让露西娅和赞德试过,这样并不管用。”佐伊说道。
“她和他们不一样。”派珀说。
佐伊有些气愤地挪动一下。我怀疑她想的事情是否跟我一致,即我只是目前还没变成他们那样。
在自由岛上时,派珀曾让我盯着一张地图,试试看能否帮他找到方外之地。最终我什么也没找到。然而这次,情况有可能不同。当时,方外之地只是一种希望。现在,因为这张皱巴巴的纸,我们有了某种证据,证明方外之地确实存在,或者至少曾经存在过。我拿起这页纸,然后闭上双眼。
我试着想象飞行。我根本无法想象大爆炸之前时代的飞机是什么样的,它们又是如何飞行的,但我尽力想象自己正在大地的边缘之外,在大海上空自由翱翔。依靠回忆,我试着找到自由岛,它只是在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小黑点。然后再往北,我想象着派珀曾跟我说过的冬季冰层。往西和往南,除了大海什么都没有在我脑海出现。我希望自己能瞥见另一个海岸,在下方突然出现。
然而,我并不是在飞行,反而正沉溺水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的脸淹没。我张开嘴想大声呼喊,本以为会尝到海水的苦涩咸味,结果尝到的却只是甜味,甜得发腻而不真实,最终变成恶臭。无论在哪儿,我都记得那种味道。
我一动也不能动。我用尽力气往右边望去,看到旁边有一张脸。透过这些黏稠液体很难分辨清楚,只看到头发漂浮起来,遮住了半边脸。随后液体流动起来,头发被冲到一边。那个人竟然是艾尔莎。
我大叫起来。派珀用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带回房间里。我低头看时,发现双手正在发抖,手中攥着的纸像飞蛾翅膀一样不停颤动。
“你看到了什么?”佐伊问道。
这则消息像重担一样压在我身上,我努力站起来,动作非常缓慢。
“他们要把他们都关进水缸里,”我说,“封锁城镇只是第一步。他们要把新霍巴特的每个人都扔进水缸里。”
“这跟新霍巴特无关,”派珀说,“将注意力集中在方外之地和方舟上。”
“我做不到,”我说,“我感觉到了,我能看到艾尔莎,陷身在水下。”
派珀温柔地说道:“自从他们封锁了新霍巴特,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他们肯定不会就那样把他们放了。”
他说得没错。将主动投身到避难所的欧米茄人按部就班扔进水缸,这对扎克来说远远不够。新霍巴特已经成为一座监狱,很快它将变成鬼城,就像在沉没滩外的海中都市一样。
“我知道你在为那里的朋友担忧,”派珀说道,“但我们没办法解放新霍巴特。那将意味着公开战争,而我们显然无法取胜。我们能帮助艾尔莎和其他人的唯一途径,就是找到方舟或者方外之地。所以,你必须集中精力。这比新霍巴特重要多了。”
“新霍巴特。”赞德重复道。
我们全都转过身来。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赞德已经穿过房间,站在了我身后。
“士兵们正在搜索。”他说。
“在新霍巴特?”我问。
“新霍巴特。”他又重复了一遍,但我们根本无法弄清楚这究竟意味着确认,还是随声附和。
“不用担心,”派珀说道,“他们在找卡丝,但他们找不到的,她逃出来了。”
我想起贴满全城的告示,上面有我和吉普的画像。
“不是的。”赞德说。他的语气很不耐烦,好像我们是小孩或者傻子。他直瞪瞪地看着我说:“你不是他们要找的。”
我感到自己脸红了。“你说得没错,不是我,或者说,不仅仅是我。神甫最主要的是要找吉普。”当时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这让我没能发现吉普的真实身份,“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再也无法伤害他了。”
“并没有结束。”赞德说道。他顿了顿,仍然看着我,头昂向一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抓住他,像挤柠檬汁一样把他的话挤出来。他却转回身,望向窗户外面。“骸骨迷宫。”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再也不说话了。
*
那天下午,派珀陪着赞德坐在一起,莎莉在收拾行囊,佐伊把我拉到外面,练习如何格斗。现在她越来越频繁地让我拿着匕首训练了,但感觉上,她仍是每隔几秒就要打断我,告诉我哪个动作做错了。“要盯紧我的武器,而不是你的……再快一点……注意你的手腕,这样抵挡攻击你会震断手腕的……站高点,看清楚要如何利用斜坡。你不会想要站在下方往上作战……”
我永远也比不上佐伊,她的匕首飞出去,就像蜥蜴的舌头一样迅速。不过,感觉上派珀给我的这把匕首渐渐开始变成我的,而不再只是一件借来的兵器。我开始习惯它的重量,以及刀柄连接刀锋的角度。我也晓得了抵挡攻击时刀柄要握多紧,想要攻击对手时应如何放松手腕。
我看到房子的窗口处人影一闪。原来是赞德,他的嘴巴歪向一边,双眼散漫无神。他正盯着我们站立的地方,但却并非在看着我们。
佐伊利用我分神的空隙,迅速向我攻来,我被迫后退几步,站到斜坡下方。
“集中精神,”她说,“你又放弃有利的地形位置了。”
我点点头,用手掂了掂匕首的分量,然后再次向她击去。
大爆炸突然袭来,我的视线被烈焰吞没。
这只持续了片刻,但佐伊已经突破我的防守,刀尖轻轻抵在我的胸口。
“如果这是真的战斗,你已经死了。”她退后两步,将匕首垂下。
“我刚刚看见了大爆炸的幻象,”我不知应该如何向她解释,当大爆炸来临时,在一个遍地灰烬的世界里,我们都早死了,“我觉得它跟赞德纠缠不休,”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窗口,“它让幻象比平常更加频繁了。”
“那就更要集中精神。”她说。
我再次举起匕首,跟佐伊又练习了一轮。她冲过来,我赶忙抵挡,匕首挥向她肩头,她往后急退。大爆炸突然再次出现,是上次的余波,强烈的白色闪光迫使我扔掉匕首,用双手掩住了脸。
佐伊把她的匕首也扔在地上。
“如果你老这样,那这练习毫无意义。”她说道。
“我努力了,”我说,“你又不知道看到幻象是什么样子。”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向窗口。“我在努力帮助你。你想变成他那样吗?”
我把匕首捡起来,她也一样。我们继续格斗,直到天色将黑,不过佐伊安静多了,不再常常纠正我,也不再用力推我。这其实毫无意义。我们都很清楚,对我最大的威胁,并不能用匕首与之格斗。
第二篇 重围
12 采石场
在夜间航行穿过沉没都市海域太危险了,因此我们在天色破晓前出发,包里装满了各种吃的,能带上的都带了。莎莉关上家门转身离开,连头也没有回。她把心思都放在安抚赞德上,从我们领着他走出房门开始,他就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只有莎莉拉着他的手哄着他往前走时,他才肯迈步。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船边。这里有一条所谓的路,歪歪斜斜沿着悬崖向下而去,但经年累月不用,已经处于半毁坏状态。到了后来,派珀不得不背着莎莉往前走,尽管她抱怨个不停,坚持说如果我们不催她,她能自己走过去。佐伊和我一左一右搀扶赞德前进。我们脚下狭窄的小路边缘开始有土石脱落,赞德不敢往脚下看,双眼紧闭,四肢僵硬。我们走过时,路上的石块纷纷掉落,海面还离得很远,因此我根本听不到石头落海的动静。太阳升起时,我们才好不容易来到船边。小船藏在涨潮线以上的一个山洞里,已经多年没有用过,我们把它抬到水里时,一窝老鼠从船帆内的巢穴中逃了出来。在出发前,派珀检查了船身的状况,用手摸过薄薄的船板,再将缆绳一圈圈绷紧,测试它们是否牢固。
这艘船比我和吉普用过的小艇要大一些,而且有两面小帆。莎莉和赞德坐在船尾。赞德已经平静下来,盯着船边安静的海面。派珀和佐伊驾驶小船穿过紧挨半岛的礁石水域后,派珀熟练地把帆张起,大声冲着我发号施令,与此同时佐伊紧紧掌着舵。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避开蔓延在黑色水面数英里之长的沉没都市残骸。海潮正处于高位,只有最高的建筑露在海面上,其他建筑在水面下伺机而动。我们贴着一座高楼驶过,它的金属框架已锈迹斑斑,但还是有玻璃附着在上面。因为离得太近,我都能看到船上数人反射在破碎玻璃上的身影。我从黎明的镜像中看见自己苍白脸庞上的惧意。
当小船终于脱离沉没滩的范围,船速不断增加之际,我才注意到佐伊的异常。她沉默着站在船尾,黑色的双手紧紧握着船舵,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开始泛白。
“你没事吧?”我问。我不敢再提到她那关于大海的梦境。记起她暴怒的反应,就像一根刺插在我脑海里,过于尖锐而无法触碰。
“我不喜欢呆在海上。”她说着转过身去,望向我们身后不断涌动的海水。
白天我们航行在海岸居民的视线范围之外,只有在太阳落山之后,才敢潜得近一点。海风十分给力,船行非常迅速。佐伊仍然一言不发,不过赞德加了进来,又开始他间歇性的胡言乱语。在午后某一刻,他开始大喊大叫“烈火”,然后喃喃自语“骸骨迷宫”那一套。这点燃了我脑海中的火焰,我发现自己在船底双手抱头,大爆炸不断冲击我的视线,而小船的晃动让我的脑海里更加混乱。派珀把手放在我背上,直到幻象消失为止。我努力集中精神,专注在那一丝温暖上,那似乎是这个翻滚世界里唯一稳定的东西。
莎莉一直在注意有没有巡逻船经过。每次想起议会的黑色舰队我就忍不住颤抖,它们铺天盖地杀奔自由岛的场景仍记忆犹新。月亮升至中天时分,派珀把帆取下,和我一起划着船靠近海岸,在一片石块遍布的沙滩登陆。我们把船拖到长草丛里藏起来,脚下的鹅卵石不断发出响声。
我值了第一班岗,在派珀换下我之后,我也没怎么睡觉。
事实上,我们都睡得不怎么好。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我们无处可避,而且我还睡在佐伊和赞德中间。整个晚上,他梦中的烈火与佐伊梦中的海洋交替侵扰着我的脑海。黎明时分我们爬起来,动身向内陆行进。我大步走在前面,真心不想挨着他们俩任何一个。
我们只能以莎莉的速度前进,她累了就由派珀和佐伊轮流背着。我看她紧紧抱着派珀的背部,不断滑向左下方,因为那里没有手臂来支撑她。这时派珀就会无比耐心地用右臂将她托上去。看着他刀疤累累的手扶住莎莉的腿,我想我从未见过他的动作如此温柔。
夜色降临时,我们已走在陡峭而开阔的乡村地带。莎莉无法在晚上继续走路,所以我们在一条浅溪旁的松树间扎好营地。我到溪水旁洗漱一番,当我回到营地时,头发仍然湿漉漉的,我看到派珀蹲伏在火堆旁,飞刀举起伸到脑后。我立刻僵住了,目光扫过松树,没有看到其他人,只有派珀聚精会神盯着什么东西,但我却看不见。接着他将飞刀扔出手去,然后我听到佐伊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我迈进那片不大的空地里,看到树干上刻了一个靶子,上面钉着他们的飞刀。佐伊走过去拔回匕首,脸上带着笑容。莎莉和赞德坐在火堆旁观战。
“看来没必要再问是谁赢了。”我说。
“派珀今晚负责布置陷阱,”佐伊说着,将匕首在裤子上蹭了蹭,“还要第一轮放哨。他已经连续输了两局。他的飞刀准头全无,在你回来的时候没扔中你算你走运。”
她将派珀的匕首递还给他。我挨着莎莉和赞德坐到地上,观看派珀和佐伊的第三局比赛。佐伊首先上场,站在他们划在地面的线后面,派珀在空地另一侧观望。佐伊第一次将一只脚伸到线外去时,派珀嘲笑她作弊,但她矢口否认。第二次她又这么干了,派珀扔出一把飞刀,将她的鞋带钉在地上,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把那只犯规的脚缩回去了。
“你再否认看看。”他微笑着对她说。她弯腰将匕首拔了出来,发现鞋带断了,不由得低声咒骂。
“真是可惜,你对着靶子时怎么没有扔得这么准。”她说着将匕首递回给他。
派珀再次笑起来。佐伊老老实实站到线后面。
我也笑了。然而,就算我在观看派珀和佐伊玩靶心游戏,我的后脖子仍然发凉。她欢笑正畅,但我曾见过她割断别人的喉咙,任由他的尸体倒在尘土中。佐伊扔飞刀时派珀翻了翻白眼,但我曾听他谈起杀人,就像我说起给鸽子拔毛那么若无其事。
看着派珀和佐伊,我无法忘记,就连他们的游戏都跟刀锋有关。
*
又走了一天之后,在午夜时分我们爬上一座大山顶峰,看到采石场就在下方。它是群山中的一道伤疤,凿了约有半英里长,白色的黏土在月光下十分明亮。起始的地方很浅,是一连串黏土矿坑和白垩土池,但到了中间部分就变成一道深沟,凿刻得超过一百码深。北边是陡峭的悬崖,布满红色岩石,南边整面山壁都已垮塌下来,巨石和树木半埋在石砾堆里,填满了半个矿坑。一条保养完好的宽阔大道从西方一英里处经过。采石场肯定已经废弃几十年了,底部长满了树木,山崩没能殃及那里。
依靠树木和壕沟的遮蔽,我们沿着采石场入口往前缓慢推进了几百码远,但再往前走肯定就会被发现了。东面散布着一两个欧米茄棚屋,几块农田延伸到采石场东部边缘,但农作物早就收割了,因此无法找到掩护。在采石场西边,稀稀拉拉长着一些树木,虽然不够浓密,但也可以掩藏我们接近的行踪。
我望了望采石场周围险峻的峭壁,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议会已经占领了这里,那我们将会直接走进陷阱里。”
“如果议会已经占领了这里,我怀疑他们是否还会在监视岗留下欧米茄警卫,”佐伊轻声说道,“你看。”
她指向西边。派珀已在我之前先看到了,在树木逐渐消失的地方,有个人影高高坐在一棵橡树上。这名警卫盯着通往西方的大路,但当他偶尔回头扫视两边的树木时,我能看到他的轮廓。他是个侏儒,肩膀上挂着一张弓。
“是克里斯宾,”派珀说道,“他不会是唯一的警卫。其他人在哪儿?”
“我还没见到他们,”佐伊说,“不过我想,收割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那堆干草不应该还在那儿。”她指了指采石场东边农田里的一小垛干草,“我敢打赌,在那下面有一个监视哨。在那里能看到整个东边的风吹草动。”
“我训练出来的警卫可不能偷懒,”派珀说道,“不然他们肯定早就发现我们了。”
“小心说话,”莎莉对他说,“是西蒙的警卫,不再是你的了。”
“我应该不会忘记这一点。”派珀说道。但他已经往橡树走去,蹑手蹑脚但动作迅速。我们跟着他,从一棵树后躲到另一棵树后。来到那棵高大的橡树四十英尺以内距离时,他不再隐蔽,大踏步走上前去。
“克里斯宾,”他冲着上面大喊,“发信号告诉西蒙,有人来看他了。”
这名警卫虽然很意外,但却掩饰得很好。他迅速转身,将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站在那别动。”他大喊道。在我们站立的地方望上去,他的脸被弓一分为二,一只眼睛紧眯着。
派珀冲他挥挥手,然后转身背对橡树,朝采石场入口走去。
“站着别动!”警卫再次喊道。他把箭往后拉了拉,弓弦轻轻颤动起来。“你不再是管事的了。”
“如果我还管事的话,”派珀回应道,“你会因为没能及早发现我们而被施以鞭刑。”
佐伊已经赶上派珀,他们两个步伐一致,大步走向采石场。佐伊边走边回头对警卫说:“还有,告诉你那个藏在干草垛的朋友,下次选个没那么容易烧着的地方。如果我是议会士兵,只要一支箭和几根火柴,他现在已经被烧熟了。”
克里斯宾迅速行动起来。我的身体不由得紧紧绷住,为长箭呼啸而出做好了准备。自从自由岛遭到攻击之后,弓箭呼啸声一直在我梦里驻留不去。但克里斯宾却将弓扔在一旁,双手放到唇边,重复吹出三声长长的低音口哨,大概是学横斑林鸮的叫声。采石场下方传出口哨声作为回应。
黏土矿坑和土堆中间有一条蜿蜒的通道,我们越往采石场里走,南边垮塌的山壁看起来越险恶。只有很少的月光照到里面,害得我两次摔倒在湿滑的黏土路上。卫兵们一个接一个从矿坑和碎石堆中间出现,向我们飞奔而来。我认出领头的有三条手臂的身影是西蒙,一只手里握着斧头。然而当他走近了些,我能看清他的脸时,他却不太像我记忆中的模样。他在自由岛战役中是否受到明显的伤害,我分辨不出来,但肯定发生了些什么,让他改变巨大。在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上面还有肿包。曾经他走起路来带着战士的活力,而如今,他的步伐缓慢坚定,像是在对抗某种潮汐。
聚在我们周围的卫兵开始窃窃私语,然后他们一起行礼。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向派珀致敬,如同在自由岛上一般。但他们将手举到前额时,目光并没有看着派珀。原来他们致敬的对象是在我身旁一瘸一拐行走的莎莉,赞德在另一侧拖着她的手臂。即便注意到了卫兵们对她的致敬,她也并没有做出回应。
西蒙在我们身前几尺远的地方站定,六七个卫兵呈扇形围住我们。没有人再敬礼了,他们都全副武装,离我最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柄短剑,我甚至能看清剑锋上的凹槽,那是另一把剑与其格斗时在钢铁边缘留下的痕迹。
西蒙迈步上前。
“只有你们五个?”他问派珀。
派珀点点头。“我们有你需要的重要情报。”
“你是来告诉我接下来该干什么?”西蒙冷冷说道。
莎莉叹了口气。“是我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西蒙,听他说完。”
“莎莉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西蒙问派珀,“她知道自由岛发生的事吗?”随后他的目光转向我。我已经成为一场大屠杀的引线,简单看我一眼都意味深长,引来血流成河的联想。
“她知道。”派珀说。他仍毫不避让地注视着西蒙,下巴仍像平常那样扬起。
莎莉不耐烦地说:“别像小孩子一样意气用事了。这场仗需要我们所有人一起来打。”
西蒙紧紧盯着派珀,离他只有一两英尺远。我在自由岛上很多次见到他们在一起,也见过他们激烈争论,但这次完全不同。他们之间短短的距离,堆满了自由岛的尸体,凝重的空气中似乎仍回响着人们的尖叫,以及利箭刺穿血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