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跨过浴缸,扳了扳门,门是掩着的,拉开,里面只是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杂物房,乱七八杂地堆了些东西,并无可疑。突然,门“嘭”的一声关紧,本就暗的杂物房更加漆黑,这里根本就是个死角。

  一种幽闭恐惧感忽然就上来了,她慌得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她原来没有幽闭恐惧症的,但为何现在她觉得如此绝望。

  “我在你左右,一直在你左右……”幽幽的歌声在脑海里不断徘徊,她痛苦地滚倒在地,头很痛,她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突然,她身子一轻,摔向了一边,这里竟然有座楼梯?尽管四周还是很黑,但那种恐惧淡了许多。她挣扎着站起身子,原来杂物房里有一扇看不见的暗门,只要用力一推,墙体就翻转过来了。看来李悠一案,连警察也没发现这里的秘道。

  楼道还是很宽敞的,没了方才的局促压抑。她胡乱地往楼下走,盼望能找到出口。昏暗中,她踢到了什么东西,声音清脆,像是瓷器。她弯下腰,小心地捡起一看,竟是只碎成两半的清代白底青花粉彩团蝠瓷杯。原来一切都是有暗示的,只要这只瓷杯出现在谁的身边,谁就会死。伊芽、曹娅妮、李悠的身边都出现了这只杯子,所以她们都死了。

  一想到这里,陶瓷连忙扔开了青花瓷杯,她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她急忙往楼下跑去,空旷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另一个脚步声,她惊慌失措,害怕走上来的人就是要杀自己的人。她拼了命地往楼下跑,一直跑,腿开始不受控制,不听使唤,她摔了一跤,掌心和膝盖都破了,血顺着膝盖流到地上。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难道刚才的脚步声也是她的幻觉?她爬了起来,正想走,却撞到了什么。

  “啊——”一声尖叫显然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保安!陶瓷如遇到了救星,扯住他的手臂一直嚷嚷:“有鬼。”

  “没鬼,没鬼,小姑娘没鬼!”保安急得连连加重语气。陶瓷终于清醒过来,只见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保安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她知道,她现在很丑、很脏、很乱七八糟,她的笑比哭还难看。小保安又发话,“如果不是我抄另一边的楼梯围截你,都不知道你还要在这儿乱跑多久。”

  原来刚才听见的脚步声是他发出来的。保安拿着手电筒在前面走,她就紧跟在后。“这里是旧楼区,从这里走能通到商厦C区出口。”他一面走一面唠唠叨叨地说着话。陶瓷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的路,这里虽然宽阔,但满是灰尘,看得出空置了许久,有些年头了。又拐了几道弯,前面有两扇开着的玻璃门,他领了她往玻璃门后的办公室走,“二十年前这里可热闹了,比起前几年新建的A区热闹多了,以前这里也不叫天秀大厦,叫什么来着?嗯,叫轻裳大厦。就是因为二十年前遇到了那场火,烧死了好多员工啊,这栋旧楼也就荒废了。当时连对面街的人都能听见这惨烈的叫喊声,真是人间地狱一样。有些被大面积烧伤的人硬是等到了消防人员来了才断的气。”

  写字间阴沉沉的,简单地摆了些桌椅,上面全是灰,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而小保安又戴了顶扣得很低的鸭舌帽,他的表情和五官也就越发看不清。

  “这里没有被烧的痕迹啊!”陶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样的人间地狱,就算修缮好了谁还敢再用,原来的玩美模特公司你听说过吗?就是开在这一层了,不过说来也怪,这里的九楼和延伸至B区的九楼真的很相似,连装修也是。当时的玩美模特主秀就是离奇地死在了B区三楼的秀场里,听说是自杀的。但从此每到下午六点过后,玩美模特公司值夜班的同事都能听见哭声,说是很烫什么的,非常恐怖。公司的高层马玉,对了,马玉总爱穿着一套黑色格子衫套裙的工作服,她一直要求开完最后一场秀再搬,不然时间太赶了。谁料她也离奇死在了这里。别人都说是这一层原来被烧死的鬼魂在找替身呢!模特公司高层见接连出事,马上就把公司搬走了,连那场秀也没开成。后来听说,那公司也倒闭了,没多久老板也自杀了,死在了她自己收藏的青花将军罐罐身里。真是诡异无比啊!”保安絮絮着。

  陶瓷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和他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他没有回头:“怎么了,从这里出去,过了C区就可以回到A区了。”

  见她没有回答,他压了压帽子,往侧面偏了偏。陶瓷终于看清了,他脖子处的一片烂死的腐肉。难怪,难怪大热天他穿着这么高领的冬季的保安服,如果说刚才她尚未回过神来,如今终于明白。

  “走快些吧,你看,电梯门都开了。”

  “我的膝盖有些痛,走不动了。对了,大哥,看你这么年轻,这些旧事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其实周围这样昏暗,她根本看不见前面有电梯。

  见他就要回头,她把握好时间把从桌面上拿起的玻璃烟灰缸往他指的电梯方向扔去。不多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叫骂:“九楼的人发什么神经,往这里扔玻璃。”陶瓷的脸色瞬间苍白。没错,她估计得没错,她在街上时就看见A区后面连着的,呈半弧形的楼房C区,在六七楼有个小平台,可以供人观赏风景,那都是立地玻璃窗,包括这里也是。

  “你究竟是谁?”陶瓷颤抖着发问,步步后退。

  他缓缓转过了身,头依旧低着。她勉强看清他挂着的工作胸牌,那个标志,她记起来了,在李悠死前,她在B区九楼里做的那个梦,她拿起的那份通告单,上头的玩美模特公司的徽章标志就和他戴着的一模一样。

  他是玩美公司被烧死的保安?

  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靠近,陶瓷头也不回地往来路跑去,她要离开旧区,对了,回B区九楼,那样就能穿回到A区。她在墙边仔细摸索,墙壁依旧纹丝不动。“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陶瓷大急,她用力一撞,门翻过来了。

  “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他会不会闯进来?陶瓷一惊,鸡皮疙瘩顿起。她向四周看了看,旁边有个大衣柜,她马上站起来,将其往旁边推,终于把衣柜挡在了可以扳动的墙缝中间。她退回到有浴缸的暗室里。

  “咚咚咚——”暗门对出的空置的B区九楼写字间里也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在空荡的九楼徘徊,那个保安的鬼魂在B区了?那声音离暗室门外放置镜子的那个房间越来越近。陶瓷的心猛地收缩,原本还想避到B9去,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她一慌,摔到浴缸里,水哗啦啦地喷了出来。水漫过了她的大腿,她的神志越来越不清晰,恍惚中,听见了一阵幽幽的歌声:“我一直在你左右,在你左右……”

  曹娅妮来夺她的命了吗?陶瓷身子一软,滑入了水里……

  天秀广场的公园里,天色稍稍地暗了下去,对面的湖上漂浮着一件淡黄色的物件。在水里就那样轻轻漫漫地浮着,像是一件丝绸缎面的衣裙,在碧水里绽开着一朵一朵黄色花,有一簇簇小巧的菊花,有一捧捧灿烂的向日葵。

  绿水繁花,美到极致。但这极致的美让人颤抖,绿水里,那满片的黄花忽然一抖,一张苍白诡异的脸露出了水面,朝着一对情侣诡异地笑。她满头的黑发散开在绿水里,翻起的眼白盯着游人,那身艳丽的衣裳在碧波里游荡。那对情侣再也忍不住大喊:“救命,鬼啊!”

  警察很快就到了,迅速把尸体捞了上来。那对情侣早吓破了胆,一个警察好生安慰着他们:“哪儿来的鬼,自己吓自己,是鱼把她的脸顶了过来。好了,到一旁录了口供就可以回家了。”

  尸体被平放在岸上,法医细细检查,这是一具女性尸体,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至六点之间,也就是刚死没多久。法医看了看手表,刚好六点半,所以女尸身上并没出现长时间水泡过的浮肿。女尸的手紧握着什么,法医小心翼翼地想掰开她的手,但她的手握得太紧了,法医再加了把劲,握着的是:只有一半的清代白底青花粉彩团蝠瓷杯。

  “这件裙子真熟悉,尤其是这花,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个警察发了话。

  另一个凑上来看的是个女警,她正赞叹着旗袍的美丽,忽然想到了什么,嚷开了嗓门:“这不是陶瓷的设计‘黄花地’吗?这旗袍多美丽多有诗意啊!我只看过一次,就记住了。”原本还想说她也渴望得到一件这样漂亮的旗袍,但一想穿在死人身上的,马上住了嘴。

  不远处一丛叶子摇晃。“谁?”警察警觉地向那边看去,一只大黑猫跃了出来。原来是他多心了,他摇了摇头,继续看向法医。

  “这瓷杯上面有两组指纹,要回鉴证科里进行比对才能知道是谁的。”法医把半只瓷杯放进了封塑里,“死者肺部有不多的呛水,但是手腕动脉处有一道刀痕,根据她的现状判断,曾大量出血,具体死因要进一步调查。”

  “这套‘黄花地’旗袍直指陶瓷,有人看见她中午时分就进了天秀大厦,天秀大厦离案发现场这么近,她仍有可能留在大厦里,小伍去看看她在哪里,正在干什么?目前她的嫌疑最大!”

  “是!”小伍接了命令,领了两名警察小跑着往天秀大厦去。

  等一行人走远了,黑猫又跳回了树丛里,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他刚才听见有人喊救命,赶了过来,但见警察已经封锁现场了,所以他没靠近。

  “信之,你找到陶瓷了吗?”盘长生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抚着黑猫,望着湖水出神。

  信之听出了长生语气里的平静,长生越平静,证明事情越麻烦棘手,他太了解长生。“哦,我忘了给你回话了。一切好。”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你几点找到她的?”盘长生的问话使信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第一次对盘长生说了谎:“你第一次给我电话,我就在走廊里找到她了,她刚和Easun吵了架,情绪很不好,后来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现在?现在可能不大方便……”他的话有些支吾,见盘长生起了疑心,他笑了笑,“她刚睡下了。”

  话音刚落,盘长生就听见电话那头响起敲门声,随后听见了警察的声音。信之仍在天秀里?他知道,信之是唐氏集团股东之一,所以在天秀和唐氏大楼里都设有居家办公室。

  信之在天秀的办公室布置得跟员工宿舍似的,分两个大套间,第一个是作办公用的办公间,里面的套间就是卧室,一切床上用品都是极好的,还挂有液晶电视机。因为顶楼这里只有电梯可以进入,按顶层的话需要输入密码。密码只有高层知道,所以警察找来了Easun,也正因进到这里需要密码,信之的房门只是虚掩着没有锁紧。

  当一众警察和Easun只是敲了敲门就走进办公室里时,陶瓷和信之正在卧房休息。信之见是Easun,礼貌地笑了笑:“各位请在外面休息,我和她马上出来。”警察都知趣地退开,唯有Easun仍是死死地站在那儿,仿佛生了根一般,冷冷地盯着陶瓷,信之裸着上身站在铺了细绒的地毯上。

  陶瓷扯了扯被子,冷冷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习惯不穿衣服说话。”

  “你不习惯?”Easun红了眼睛,揪住信之就是一拳。陶瓷苦于没衣服在身无法阻止,而外面的警察也不好管这事。信之任他打,并不还手。

  “不要!”陶瓷大喊,挣扎着起来拉住他的手。

  Easun对着她扬起了手,只一瞬,他还是停了下来。“你爱他是不是?”他低吼,金色的头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活像一头狂怒的金毛狮王。

  陶瓷抿紧了嘴,不说话,低垂的睫毛上结起了一串串泪珠。Easun连说了三个好字,夺门而出。

  “我想问的是你们一个下午都在一起?”警察看着陶瓷发问,陶瓷点了点头。信之代她答话:“准确地说,原本是她和Easun在一起,当时我也在场,他们吵了架,陶瓷跑了出去。随后我和Easun商量生意的事,但我不放心她,生意没谈成就跑出去找她了。你们也知道,这里这么大,而且她胆子小,”说着,他怜爱地握起了陶瓷的手,“我在荒凉的旧区找到她,她当时非常害怕,情绪很不稳定,我就带她上来这里休息了。就是这样。”

  “你几点找到她的?”

  信之挠了挠头:“我没看手表,但是他俩吵架时是中午一点的样子,随后过了没半个小时我不放心就追了出去,不多会儿就找到她带她来这里了。”

  “当时有没有人看见你们一起上的楼?”警察继续追问。

  “这里是直达电梯,没有人会看见我们的,但是,”信之抿了抿嘴,“这里的入屋装置有个摄像头,为了防止盗贼,而且是记录时间的。”

  警察马上要求看录像,在接近三点的样子,果然看见信之扶了一个酷似陶瓷的女人进屋。录像是黑白的,而且很不清楚。

  “各位同志这次上来究竟为的是什么事?”信之挑了挑眉。

  “哦,是这样的,在天秀湖附近有个女人穿着‘黄花地’旗袍溺死在河里,我们警方也只不过是例行查问一下,既然你们一直在一起,那也没什么了。”

  陶瓷一听,脸色煞白:“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有人出事了?”她是真的慌,为什么要嫁祸给她?她看了看信之,信之连忙安抚她。

  “陶小姐,你的衣服怎么换了一套?听天秀的门童说,见你和唐先生进来时穿的是一件连身裤子。”

  “我……”陶瓷红透了脸。

  信之微微笑了笑,答:“因为她一直害怕,所以我们刚才喝了些酒……我不小心把酒洒到彼此身上了。”

  小伍看了看卧室的玄关吧台处放了一瓶开过的红酒,只见陶瓷满脸绯红,也不好再问什么,向信之要了录像去做分析就告辞了。

  “他们一做分析就会穿帮的!”陶瓷急得抓住他的袖子。

  “不会的,放心。”

  “为什么?”陶瓷一脸疑惑。

  他在接到盘长生电话时就料到会出事了,他打开衣柜取出了一个充气娃娃,冲上气,和陶瓷的样子极像。

  “哎,这不是上回你来我家时取走的娃娃吗?你那时说会有用途的,原来是这样,你想得真周到。”

  “是我们的对手太强而已,从曹娅妮死后我就开始怀疑,这将会演变成一连串的案件,而且都应该是针对你的。”

  “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陶瓷哭了起来。

  信之心疼地看着她,想为她拭去泪水,却忍住了:“因为Easun爱你。”

  她忙然地抬起头,睁着一双大大的泪眼看着他。他苦笑:“可能你不知道吧。”他取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原先他没有抽烟的习惯,现在他终于发现,他已经戒不掉了,就像戒不掉对她的爱一样,舍不得,所以深深地含在肺腑里不舍得呼出、不舍得忘记,“他以前无论有再多的女人也不会允许她们在他身边过夜的,更谈不上带女人回家了,他是对谁都不信任的。”他看着她,他的指尖有淡淡的烟草薄荷味,使她闻着难受,她知道他一向不爱抽烟。

  陶瓷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有了这个娃娃,警察都会相信她。她抚摸着娃娃的脸,就如抚摸着亲人的脸,如果她还活着,也有这娃娃这般大了……她是为了纪念她,在许多年前突然按着她的样貌定做的真人身高的娃娃。

  “别多想了,我会和Easun解释的,我们什么也没有……”

  陶瓷打断了他的话:“没用的,他的脾气是谁也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