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的手边上放着一个梅瓶,信之把柳条插在瓶里,柳随风而舞,煞是清逸好看。

  信之向陶瓷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上官信之。我很喜欢看你的书。”

  “很高兴认识你。”陶瓷笑着伸出手,握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节,心里滑腻腻地掠过一丝凉意,一直拂过心尖。她的脸一瞬间就红了,连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如此烦躁过。

  他笑着礼貌地松开了手,那笑意清爽透明,仿佛她的心事他都能知晓。

  微微地,陶瓷有些恼了,坐下来继续签名,再不看他。

  盘长生见他打算不走了,于是邀了他到“水苑听风”茶庄小歇片刻。水苑听风就在湖的另一头,与这里的亭子隔湖而望。

  他转身而走,她的心忽然就空落了一片,心里似有无数的雨滴滑落,滴滴全是思念,思念他手中薄凉的温度。签名的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也走了。只剩工作人员和她,她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离开了桌子,坐在一片白色的花海里,她轻轻摘下了一朵白茶花,想摸一摸那晶莹的水珠,但美人的泪珠随着手心的一震随风飘落。

  对面传来了小调,吴侬软语依依呀呀,再听,却是一把清越的男声,如击在青花瓷上,传来“叮”的一声清音。听清楚了,原来是茶楼里传出的评弹。她循着声音看去,竟是上官信之手拉二胡在唱《孟丽君》。身后站着两个身着旗袍的清秀女子,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奏出动听的音乐。

  她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的声音攫住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迷迷糊糊地就爱上了他。此刻,他娓娓道来一个动听的故事,孟丽君的故事,江南的故事,台上的人唱得动情,台下的人听得入神。

  盘长生手上握着的茶杯,茶凉了,他仍不知道,完全入了迷。

  陶瓷仍在神游中,忽然一双霸道的手搂住了她,肆无忌惮地吻她。这种吻霸道而性感,吻得她呼吸不过来,他身上凉薄的烟草气息包围了她,等至他松开了她,她仍记得那熟悉的烟草味。她知道是他,想也不想,挥手就要向他脸上打去,被他一手抓住。

  “怎么样,这个吻是我还你的。”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

  两人贴得太近,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太过霸道,她本能地只想挪开身体。但他不许,就这样拉着她,不让她逃离,离得近了,她看见他有一个性感迷人的酒窝。酒窝在他的下巴中间,那是一道天生的凹痕。她从一本欧洲杂志上看过,那叫欧米咖型下巴,在希腊有这样下巴的男人80%出自贵族家庭,在欧美是魅力和性感的象征。

  而对于她来说,也是有着致命的性感的。她自己知道,她就是个由着性子的人,她从小在外国留学,不懂得什么叫专一,何又谓挚爱,她只喜欢追逐。果不然,她眼珠子一转,甜声道:“怎么,从监狱里出来了?”她心思转得飞快,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Eason把一张画纸递给她:“你画画得不错。”

  画上的白山茶用银色勾勒花边,内里留白,碧青和鹅黄相继点染,晕在花色上,而花蕊则大胆用色,用极艳的金色装点,一朵朵白山茶瞬间就艳丽得成了灰。视觉上的用彩渲染,使得看的人的心情一下从极高处掉至最低处,从艳极的愉悦,一下跌至灰白的心伤。就好像一个美人为情所伤,瞬间白了头,只有心死的人才能画出如此大起大落的容颜,为白发美女作画的人,也是个心伤之人。

  “你填上的色彩?”陶瓷疑惑地看着他,此画正是她赏花有感随意勾勒的画作。

  “有美人在怀,我怎舍得心伤。”他满是戏谑。

  这个该死的伊阿宋!陶瓷恨得牙痒痒,但也惊讶于他居然懂画。

  “金色用到了极致,也便化作了灰。”他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随后他邪魅一笑,“不过我俩泡着洋水长大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我不信真能爱一个人爱到极致,爱到心死,化作了灰。”

  “那你要不要试试?”陶瓷咯咯笑了起来,他真是个厉害的对手,懂得如何去挑起她追逐的兴头。他是让她爱上他,然后再无情地离开,伤害她吗?!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样的人。

  他挑衅地看着她:“怎么,不敢了?”

  她的心事再次被他看透,她忽然觉得这个游戏不好玩了。看着手中的白山茶,她忽然又有了新的灵感,美人如花隔云端,最是求之不得的感情最引人,不然也不会有《诗经》里伊人在水一方,求之不得的缠绵悱恻。所以,下一部小说,定名为《花鬼》。

  “要让我求之不得吗,太过造作,总求不得,可是会让男人掉了胃口的。”他的笑意恶毒,大有我偏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的意思。好一个口蜜腹剑的人,嘴上说着甜言蜜语,但却比任何毒药都要毒。

  正当两人唇枪舌剑之际,迎面而来两个男人。两个男人身穿便服,一脸严肃,原来是警察,要请两人回去协助调查。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陶瓷盛气凌人。而Eason一脸无辜,整了整衣领,站了起来。陶瓷仗着自己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坚持着不走。

  警察礼貌地说道:“小姐,可知死去的阎茉莉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陶瓷撇了撇嘴。等等,阎茉莉?不就是抢了自己要竞拍的青花将军罐的那个人!随后她上网时,看到了占星会,随后就有了灵感,写了《青花咒》,还带点恶趣味地用了她的名字作为女主角,谁让她和自己抢东西呢!

  但她怎么死了?她死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仍处于疑惑状态里,却听Easun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她!”见她疑惑地看向他,他耸耸肩,“她也是我女朋友。”

  “你真无耻!”

  “既然当事人你们都认识,那就回去再说吧!”警察又催促了。

  “我这么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害人的事,我连她的名字也只是听说的。”陶瓷甜甜的笑容,腻腻的吴侬软语让人耳根子都软了起来。

  但硬心肠的警察还是礼貌地说道:“小姐最好跟我们走一趟,因为阎茉莉的死亡现场和你小说描写到的场景一模一样。她就是在希腊的占星宴会上,演雕塑剧时被毒死的。”

  “什么,被毒死?”陶瓷惊叫起来。

  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看着画,画上是一件美丽的旗袍,旗袍是鹅黄色的,颜色很淡,盘扣处画着一朵白山茶,花蕊处是一颗金色的珠子,而裙身左侧是一大丛白山茶,从胸间蔓延至腰间,一缕花瓣飘飞而下,在左大腿侧汪着一汪清水,一朵半开着的白山茶浮于水间。

  画作标明了题目《香茗溪上》,这是青花瓷系列的重点设计图,刚设计出第一款,也是全系列的灵魂,别出心裁地用了鹅黄做底色,而非白底。

  设计图上更标出了用丝缎做面料,以丝绸的似水涟光,制造出大片的水汽留白,就如作画一般,讲究留白。而这件旗袍则通过丝绸的光彩流转制造留白。

  图末端标着设计师的名字:小瓷。

  这个设计实在是太好了,娅妮忍不住将它据为己有。这是一款以茶作名的旗袍,更突出了溪上品茗的清远意境,让人爱不释手。明天,等到明天她就可以拥有这身美丽的旗袍了。她在幻想着,自己穿着这件旗袍,幻想着Easun看见她时惊喜的眼神。

  Easun是个英俊花心的富家子,她一心想挽回他,无奈他身边美丽的女子太多,只有这次机会了,她一定要让他重新注意自己。

  当旗袍穿在她身上时,她说不出地迷恋那摇曳生辉的白山茶。鹅黄的无袖衣裙,衬得她白瓷一般的脸蛋多了几分俏丽和华贵。

  事情进展得相当迅速,起初她有犹豫,怕引起什么麻烦,但最后咬了咬牙,做了新系列的时装发表会。她也是一名设计师啊,所以在这件衣服的基础上,她设计了五件衣服做出了一个系列。

  发表会上,她美丽动人,身上穿的正是这件“香茗溪上”。这个系列使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

  没多久,小瓷发现了这个变故,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作品被人剽窃。而娅妮以胜利者的姿势出现在她面前,扬扬得意地瞧着她,道:“很不甘心吗?我不单在事业上领你一头,更得到了Easun,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抢他吗?哈哈!”说完拂袖而去。

  小瓷十分震惊,她无比伤心,最后她想尽办法把Easun抢走,更通过他找到了被娅妮藏起来的原图。而没曝光的青花瓷系列一共三件衣服也一并上市,分别是取自《西厢记》用颜色来描写景物表现心情的:《碧云天》《黄花地》《霜林醉》。

  娅妮一下子身败名裂,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她前途尽毁,而作为一个女人,小瓷笑着对她说:“从一开始,把他从你身边抢走的人就是我,而你却以为是别的女人。虽然你成功地让他回心转意,其实那只是我让他在你身边寻找我的原稿。现在,他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小瓷温婉的吴侬软语此刻就是最利的剑,将娅妮的身体一把剖开,把她的心、她的灵魂通通碾碎,如一朵花,被人残忍地揉烂,丢弃在烂泥里。她成了为爱而死的花鬼,凄厉、凄惨。

  她死了,穿着那件妩媚妖娆的“香茗溪上”吊死在自己的家中,她不能承受身败名裂的骂名。她的桌面上压着一只白玉蛟龙纸镇,纸镇下是她仿画的《香茗溪上》,只不过设计师名字换作了她的。桌子很大,上面还置有茶托,托盘上还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一只装了清茶的青花小杯静静地立在了那儿。

  后来有人说,她一向是个爱收藏的人,无意间淘到了这只清代青花瓷小杯,那根本就是一只被诅咒的青花瓷,它诅咒死了Easun身边的所有女人,也是茶艺师小美对他的诅咒。

  花心的男人Easun无法逃避良心的谴责,最后也上吊自杀身亡。上吊前,他的邻居曾听闻他大喊一声“娅妮”,声灭,人亡。

  那件作品,大片大片的白山茶不知何时染上了红色,红得要滴出血来。大家都说,是花鬼娅妮回来找他了,是她把他带走的……

  ——《花鬼》陶瓷 著

  从警局里回来,陶瓷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投入到创作中。这部中篇小说不多会儿就完成了。她狠狠地按了确定键把《花鬼》投给了出版编辑。

  右手上执着的纸张让她十分恼怒,这个该死的曹娅妮竟然敢偷她的设计。她这个富家小姐也不是好欺负的,拿起电话拨到了私人侦探所:“喂,帮我调查清楚曹娅妮的一切背景,争取拿到抄袭我作品的证据。”

  她狠狠地撂下电话。这阵子真是头头碰着黑,莫名其妙地被请去了警局协助调查,现在洗脱了嫌疑好不容易出来了,自己的青花瓷系列作品又被人偷了去抢先上市。她愤愤然地拿起宽大写字台上的茶壶,却月壶静静地散发出一阵茶香,令人焦躁的心也为之一静,果然是“壶中天地大,林中日月迟”啊!

  她把一小勺“水仙”放进壶子里,并不放水冲泡,只闻着淡淡茶香,蓦然间盘长生那清淡的身影浮现眼前。

  怎么想到他了?陶瓷满脸疑惑,摩挲着壶身,“月满则亏,置之座右,以为我规”的铭文跃然脑海。她忽然想起了为何觉得信之眼熟,因为那日站在盘长生身旁,并说她还是孩子的男人就是他。

  他笑着看自己偷藏起了钿盒壶,不作一声地看着她对盘长生胡搅蛮缠,和Easun调情,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这该死的信之!她想着,腮边浮现一片绯红,心里乱哄哄的。她忽然跳了起来,打开衣柜,取出自己设计的青花瓷第一季的那款衣服“水仙”,那是结合了希腊神话女神衣式而得出的灵感,有青花的清淡优雅、有旗袍的古典婀娜,还有希腊神话的飘逸美感。那是她和盘长生初次见面时穿的衣服。

  穿戴整齐后,她来到了水苑听风。今日喝下午茶的人倒是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湖边座位上的盘长生。

  “你好。”她优雅地在他身旁坐下。

  盘长生抬头,见是她有些惊讶:“这么巧。”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他听了,抬起手,为她倒茶:“喝茶还习惯吧?”

  陶瓷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清茶,她一向是喝惯咖啡的:“习惯倒是可以为了别人而改变。”盘长生听了一怔,茶水险些泼洒出来,他想起了清阳。

  看见他蹙起的眉心,她刚想伸出手,却被他挡下了。她是个富家女,从小锦衣玉食,她不懂体贴,不懂包容,一切为着好玩,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如此伤心,所以她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

  “你对一切都这么好奇吗?”他一句话就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恼了,恨恨道:“是,我是对你好奇,才想去抚平你的眉头。”

  “你根本不懂爱。”他说完转身就走。

  她愣在了那里,从来就没人拒绝过她。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从包里取出一幅画,画上还标着一句诗:淡极始知花更艳,十分红处便成灰。

  那艳到极致的金色是谁填上的啊?真是因为这样极致的色彩她才会有了《花鬼》的灵感?

  “别在意,他对人总是礼貌而疏离的。”上官信之在她身旁坐下,“是他保释你出来的,他是个好人。”她要来找盘长生为的就是这件事。

  “并非他是个好人,而是你求他保释我出来的,对吗?”她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信之脸一红,低下头,娴熟地泡起茶来。

  “你喜欢我是不是?”她鼓着气,鼓起的两颊十分可爱,两眼直直地瞪着他。他忽然抬起头来,答:“是。”

  他也并非是一个羞于表达情感的人,他和长生不同,他不愿重蹈长生的覆辙,因为羞于表达失去翡翠,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永远地失去清阳。

  “你和他很不同,我喜欢他。”陶瓷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