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只见楼下地上躺着一个人。

  “你——”盘长生大怒,她刚才把身上的东西割开,难道刚才掉下去的真是人……

  他怕她逃了,拉着她往楼下跑去。因为刚才看她戴了玉覆面,对于此次的课题和传说中的鬼嫁娘重现,这个女孩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他不能轻易地放开她。

  倒是归水月一路娇嗔:“我是你的人,逃不了。但你也不用抓得那么紧,真的痛哎。”说完还不忘拿起手指刮刮脸蛋,意思是你盘长生这样抓着大姑娘羞也不羞。地面上开阔许多,因有路灯眼里的一切都很清晰,归水月长葱般的手指在灯下看更加温润水灵,白玉瓷一般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沾了露气十分晶莹可爱。他也只当她是个顽皮的孩子,一不留神放松了警惕。

  归水月见机,一甩挣脱了他的手,跳出几米远回头做鬼脸:“你太大意,下次可别轻敌。”然后如箭一样跑了。

  盘长生十分懊恼,被她那张天真如孩子一样的娃娃脸给骗了。追她是来不及了,走近被吓得不停哆嗦的女学生身旁,盘长生开口安慰道:“别怕,那是A楼天台上的学生搞的无聊恶作剧。”他的话说到一半生生卡住。

  地上躺着的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脸上盖着廉价玉石混乱拼凑的玉面具。掀开,正是严心。

  他愤怒,是谁在他眼皮底下杀人?尸体身上的手机在此时亮了。盘长生拿起一看,零点整,是短信,打开——“下一个就是你!”

  旁边的女学生又是一声尖叫,吓晕过去。

  趁着天黑人少,盘长生悄悄地把严心身旁的一件白色物事折叠起塞进了自己的大背包里。

  校方和警方都按盘长生的意思达成了协定,将这件事封锁起来,而这个危险课题也被警方强制停止研究。

  但李教授的表现一直很安静,最后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诅咒一开始,谁也逃不掉的。

  碰过《晚清异闻录》而尚未失踪的只剩谷清阳一人。盘长生要找她出来保护她,而她住在怡心小园A904。

  “怎么又是同一房间。”盘长生喃喃自语。他想到了翡翠,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好像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904这个宿舍的人很明显不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谷清阳不在宿舍里,这让盘长生很着急。现在她已经是个很重要的人了,是掌握案子的关键。当盘长生问起谷清阳去了哪儿时,对方明显显得不耐烦,还有一丝恐慌。

  “她最近在研究一个诡异的课题,经常不见人,整天往图书馆、教授那儿跑,或者……或者往冥衣铺那边跑。”

  显然,谷清阳的室友不想提起冥衣铺。

  “是叫‘诡门关’那家吗?”盘长生问。

  室友脸色一下变白:“那里邪得很,我看见她在旧巷子那边,一边撒着衣纸,一边走出来。那模样可吓人了。”说完就要赶人了。

  眼看着门就要关上,却被盘长生死死拉住,力度之大让对方吃惊。

  “你在哪儿看见的?你口中的那个地方如此恐怖诡异,你为什么还要去关注?你叫什么名字?”

  “我——”室友一时被问得发蒙,最后缓过了气,小声嘀咕,“一天晚上,我闲着无聊,所以就试试新买的望远镜,刚好就看见谷清阳那鬼丫头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从巷子里面出来了。我叫林七月。”

  盘长生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匆匆离开。关于这件案子,有太多的说不通,警方的暗中调查也丝毫没有结果。而两位死者的死因也很值得商榷,因为第一位是心律不齐窒息而死,问过她的父母,她确实是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不排除她是无意间进了秘道,一来通风不畅,二来惊吓过度而死的。警方和法医的调查取证,也证明了地道里就是第一现场,而非移尸,现场的环境证据也得出了她死后的这七天直到被发现这段时间只有盘长生一人进来过。最终的结论只有一个,已经排除了他杀,但她为什么会死得如此古怪,穿了寿衣戴了冥具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更奇怪的是,她怎么把自己吊上去的。

  而第二位则是横死。严心并非在怡心小园A区天台掉下来的,而是倒在了地上忽然就断气了。死因也是忽然窒息,据她瞳孔的突发性扩散,也不排除她因惊吓恐惧而亡。但是被什么吓致窒息,只有严心她自己知道了。

  这件案子的受害者都死得很安静,也很干净。这可以说是最大的特点,丝毫不血腥,干净得如果真的是有凶手的话,要么凶手是个变态杀手,要么就是个追求完美的杀手。美国联邦调查局,对连续杀人犯的心理及作案动机的研究显示:每一个罪犯都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因素和模式,他们称这种特性为Signature,就如人的签名一样。刚好七天的一个轮回,盘长生真的没估计错,七、干净、完美、无迹可寻,这就是凶手的Signature。那“七”在这里又代表了什么呢?受害者都是在接触《晚清异闻录》的第十四天失踪,这些数字有什么联系吗?

  盘长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完美的犯案手法都会有它致命的漏洞,随着作案次数的递增,或许凶手的作案手法会慢慢改进,达至完美,但总会有一个致命弱点的,只要自己足够细心。

  《晚清异闻录》虽然是古物,也有收藏的价值,但真按市场价估算也不过几万块钱,就算真的凑齐了四册整套,价钱也只是在三十万左右。如只为了三十万而去杀那么多的人,好像在杀人动机上还不够成熟,不能成立。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会不会如诡镯一案那样,这四册书隐藏了什么惊人的秘密或宝藏?人的贪婪之心是无穷无尽的,如果真的是为了巨大的财富,那这个动机似乎就成立了。

  盘长生忽然停止了脚,自己怎能随便下定论,第二册带了诅咒的《晚清异闻录》他是看过的,并不像有宝藏一说。他不能永远陷在诡镯一案里出不来,他要找的是证据,而找证据前的所有推测都需要去求证,不能马虎,这和做学术研究是一样的。

  忽然,他重重地跺脚,他哪儿还是警察。他一早就亲口回绝了做回警察这事,他只想当个普通人。所以他只是和警局的人十分熟悉,此次也是帮刑警队的伙计一起查这几起案子,但他再也不是警局的人了。也正因为这样,他在校园里的取证行动十分不方便。

  盘长生一聚神,抛开一切杂念,回到案子上来。关于风俗,其实鬼嫁娘这个风俗真的很特别,相信不难查找。这不就是一个线索吗?他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而且他终于明白904宿舍的作用,那只是一种掩饰手段。背后的凶手是个很高明的人,很善于利用对手的情感弱点,果然是攻心为上,上兵伐谋啊。904承载了他盘长生太深的情感所系,所以他才会自乱阵脚。

  查案在于兵贵神速,盘长生马上来到了京城博物馆(以下简称:京博),找到了馆长。馆长是唐宋元的师父,也是一位知识极其渊博的历史学家。

  盘长生一路走来匆匆忙忙,由于是闭馆时间,馆内光线有些昏暗。橘黄的光倾泻下来,光线所到之处投下的是斑驳历史,而光不及之处则是无穷黑暗。历史的古感,它的神秘来自于黑暗的最深处,来自几千年不同的时光流转,那种黑是如此的深,深得要将人吞噬。

  “嘻——”一声尖兀的声音不大却丝丝传进耳膜,再倾听,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幻听更严重了?盘长生提醒自己,要冷静。

  灯闪了闪,室内光线更昏暗了,甚至照不亮一米开外的景象。空中传来一阵歌声,歌唱的是什么他听不懂,像是一种少数民族的语种,还夹杂了灵异的嬉笑之声。

  忽然,他就看见了。一米开外的地方,投来幽绿的目光,盘长生不断告诫自己,那是幻视,一定是幻视。他闭上了眼睛,但感官的细微变化告诉他,那双眼在不断地向他靠近。

  这里是博物馆,不可能有鬼,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和无穷的国宝。一定是的!盘长生努力地睁大眼,眼前还是那昏暗的橘黄之色,什么也没有。不,不对。前面是组面具,是玉覆面。

  盘长生一下子定下了心,快步上前。按下警用手电筒,强光喷射而出。一副冰冷而挂着诡异微笑的玉覆面展现在他面前。那玉覆面是如此精美,精美得令人转不开视线。

  由一三九皇权的象征数组成的四区组合式五官,玉料是羊脂白玉,带了不同程度的土沁形成厚重而又鲜艳的橘红沁色、鸡骨白等沁色,真的很美。

  九块玉料拼成的嘴大得有点突兀,用红玛瑙、绿松石等珍贵石料串成的线铺织就。鼻子用一块玉料刻成,用各式宝石加金线编成的线珠铺连起其他五官。眼睛是各三块玉料构成,和他印象中的一样,没有眼珠石,所以这才是传世稀少的真正的玉覆面。

  遇害者陈晨、严心的玉覆面都有用荧光石体做的眼珠,这就是玉覆面之所以远看如一双眼睛的原因。但两者之间为何会出现眼部组佩玉的差别?而且刚才他不就是看见了一双幽绿的眼睛吗?但这副玉覆面眼部根本没用荧光石。

  这一连串的自身问题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连他要来找馆长的目的都忘了。缥缈的歌声丝丝入耳,又来了。

  一丝冰冷从肩上传来,他回首,一副玉面具悬于半空,血红的嘴含着诉不尽的千古忧愁。他一退,手撞到了装有玉覆面的防弹玻璃,“咚”的一声沉重的响声传来,分析过滤着他五感的真实感知。他的手肘撞得生痛。两副巨大的玉覆面将他围于中间,一种强大的压抑压得他透不过气。贴在他面前的玉覆面眼部眼珠处镶嵌的是两颗荧光石。不,这是不符合规制的,这是假的面具。盘长生终于缓过了气,踏前一步,冷酷的眼睛逼视着幽绿的眼睛,手用力一掀,灯全亮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清秀而熟悉的脸。

  “是你?!”盘长生拧紧的眉现出了愤怒,但目光一转,马上变回了平和,“你在这里上演京博魅影吗?”

  “扑哧”一声,对方笑出声来,她明白他的意思,在博物馆随便出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认定了她有来头。她贝齿轻启,笑道:“那你不是也在陪我一起上演现场真实版的京博魅影嘛,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法国经典名片《卢浮魅影》呢。可惜这里不是卢浮展览分馆,那个分展览馆在这里的一楼会馆里哦,你是不是吓坏脑子了啊?”她仍是笑,侧着的脑袋,嘴唇上扬的弧度,那抹坏意若隐若现,“真可惜没在玉覆面上搞个口吐鲜血,不然这场戏一定更精彩!”她还在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扬扬得意。盘长生也是笑,笑容那样的温暖,让人如沐春风。他怎么一点也不生气,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她眉眼一挑,起了疑,但还不忘美言一句,“你真帅!”

  “咔嗒”一声,换她懊恼自己的大意了。她的手和他的手被手铐铐在了一起,末了盘长生还不忘幽默一句:“向你学的,这次我绝不大意。倒是你这古怪的小姑娘大意了,铐着你,看你怎么逃。”

  “我喜欢你这样叫我。”说着,归水月低下了头。闪着金色光晕的射灯灯光打在她长长的低垂的睫毛上,脸上那细细的绒毛都焕发出娇羞的美感,她的脸微红,使看的人微醺。盘长生一怔,马上恢复了平淡的面容,沉声道:“其实你知道的东西很多,所以找到你也就找到了破案的关键。”

  “哦?你真自信,你怎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

  “谷清阳小姐,我应该这样称呼你吧。”盘长生面如止水。

  “你怎知道我真名?”谷清阳脸色一变。

  “不是你自己回答我的嘛!”盘长生笑了,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

  “原来你是敲我杠,靠蒙的。没办法,谁让你是我的未来夫婿,让我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她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反正她也不嫌羞,和他铐在一起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相扣间,她侧脸一笑,“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真的有归水月这个人。”

  盘长生脸红了,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他放开了手,但手马上被她握得更紧。他忽然想到了翡翠,眼睛流露出丝丝温柔。

  “相公,在想什么呢?可不许想其他美女哦。”

  盘长生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哭笑不得,柔声问:“那归水月又是谁?”

  “不就是——”谷清阳眼波一转,忽然咯咯笑个不停,“不就是一美女,你可不许想她,只能想我!”她心里暗想:想套我话可没那么容易。

  “好了,闹够了,看来你对这里也很熟门熟路,馆长你应该也是认识的了。我们走吧。”盘长生又恢复了冷淡,但语调里那丝责怪之意也淡了。对于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他是不愿过重责备她的。

  谁料,谷清阳水汪汪的大眼睛马上就起了雾气,淡淡星眸含了某种情愫,她努力地扬起头,够上他高远的视线,语气执拗:“很久没有人责备我,关心我了。”

  “走吧。”盘长生揉了揉她的头发,向馆长办公室走去。

  互相寒暄之后,馆长也是开门见山。盘长生把他的疑问都说了,玉覆面和鬼嫁娘的现象,他希望能在这儿找到更多的线索。

  馆长一笑,道:“这小丫头片子就清楚得很,她啊,一点不比翡翠这孩子含糊,也是这方面的高手。原本我是想做一期‘玉覆面’组佩玉文化展的,对于这方面的文案构思、宣传方案等策划,我通过邮件接收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包括文化圈和民间的。毕竟民间的一些学术研究者的知识面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不,这丫头寄来了邮件,说了许多关于鬼嫁娘、民间恐怖传说的一些可考证的历史文化现象。但这只是‘玉覆面’文化现象背后的冰山一角。其实你给我打电话后,警局里也和我通了电话,所以我特意请她来做些了解,她有兴趣通过扮演鬼嫁娘获取灵感,所以只是在外面逛上一圈。”

  听完馆长的话,盘长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盘长生知道警方暗地里的查探起了作用,通过馆长为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了谷清阳。这样一个有意接近他的女孩,她一定会再出现的,所以双方不过是借了这个契机偶然地撞在了一起。

  谷清阳灵活的眼珠子一转,耍起小脾气来:“好啊,你和外人合着来算计你娘子我啊,不就是要找我出来吗,你不干脆点叫警察抓我出来不就行啦。”

  盘长生用力敲了敲她的脑袋:“什么跟什么啊,你这小鬼给我分清楚了。会馆‘玉覆面’这个专题构思可是你自己有兴趣才给京博寄的邮件。正题,正题!”

  “好了,你别敲我脑袋嘛。”谷清阳想举起手,碍于被铐着,只得很不情愿地说起了一段诡异秘史。

第三章 鬼嫁娘

  鬼嫁娘缘起于福建某个地域的嫁娶风俗。

  福建大部分地方都和全国一样,婚俗上以喜庆为主,吉利最为重要。但偏偏有那么一个村结婚时披麻戴孝,跪拜天地的案头燃着一对诡异的白蜡烛。没错,在那个交通不算发达的靠海村庄,那里实行的是古老的婚姻形式,跪拜天地、父母、祖先。

  谷清阳说,那时她还小,不懂事。

  家里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枝叶庞杂而繁多。那一次,是一个同族人结婚。

  喜宴的前一天,谷清阳半夜睡不着,又因听见了村子外头传来的丝竹之声,她大着胆子支开了窗上的竹席子。不瞧还好,一瞧,魂去了一半。

  一队影影绰绰的人,全身素白,走路姿势怪异,在新娘门前徘徊。谷清阳很努力地去看,想看清来人,但那群“人”没有影子。真的没有影子,终于她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走路诡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脚。五官模样更是模糊不清,她被吓哭了,又不敢哭出声来。那群东西一直徘徊,直到对面新娘的房门开了,她只看到为首的、戴着玉覆面的“人”飘了过去,在房门前,在明与暗、光和影、生与死之间停住。房门外的那“人”徐徐地除下了面具,把玉覆面交给了一个脚上穿着一双红绣花鞋子的女人手里,那鞋子红得像要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