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祠堂内烛光摇曳,映照在黑白的遗照上,使死者的双眼犹如活人般左右晃动,仿佛在扫视这个空荡荡的灵堂,在感慨人生无常的同时,亦希望有人能聆听其心中的冤屈。

溪望在祠堂门口用手机的摄像头确认里面没人后,随即跟悦桐一起走进去。

虽然白天来过一次,但当时是下午,而且坐满了人,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此刻不但人影全无,而且光线昏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尤其瞥见死者遗照时,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悦桐虽然并不胆小,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会感到害怕,下意识地握住溪望的手。

两人越过供桌,来到存放死者遗体的棺木前。棺盖似乎尚未装钉,要打开并不困难。但为了不让家属发现,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棺材两头,缓缓地将棺盖揭开。

悦桐站在内侧,将棺盖揭开时,正巧看见死者的面容。她倒没少见尸体,但通常是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此刻光线昏暗,而且气氛诡秘,心中难免会感到惊慌。

心一慌,手就软了,棺盖随即脱手滑落。

与此同时,一声细微的呼啸声响起。

溪望为稳住棺盖,身体本能地往一边倾侧,就是这一下侧身让他躲过了致命的偷袭一一一根疑似钢针的物体从他身旁掠过,“嗒”的一声插在棺盖上。

他意识到受袭,而且袭击者就在他身后。他立刻扔下棺盖,任由棺盖掉落在地,俯身蹿到悦桐身旁,并拉着对方蹲下,以棺材作为掩护。

悦桐虽没看见插在棺盖上的东西,但亦意识到出了状况,立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溪望将食指置于唇前示意噤声,遂掏出手机利用摄像头观察灵堂内的情况。

灵堂内光线昏暗,烛光摇曳,手机的画面十分模糊,但仍勉强能看见空荡的灵堂内人影全无。然而,灵堂内虽然没有其他人,但门外却有人影晃动。

溪望发现门外的人影,提示悦桐留意,她才看了一眼就差点叫出来一一这人影跟在树林坟场出现的龙鬼一样,头顶有一双龙角!

当她想仔细看清楚时,细微的呼啸声再次响起,手机画面晃了一下,影像随即消失。溪望将手机置于身前査看,发现摄像头上竟然插了一根吹箭。吹箭不差毫发地命中绿豆大小的摄像头,且插入约有半厘米深,要知道他距大门口至少有十米。

溪望不知道把吹箭练到这种程度得花多少时间,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一旦失去掩护,他们必定会成为箭靶子。虽然吹箭如此纤细,只要不是射中眼睛,应该不会对人造成严重伤害。但对方既然有意偷袭,肯定不会是只想扎他们几针那么简单。

现时的情况不允许他仔细研究插在手机上的吹箭,当务之急是解决藏身于门外、伺机袭击他们的“龙鬼”。对方的吹箭虽然厉害,但溪望也不是省油的灯。将手机交给悦桐,并为自己套上头灯后,他便猛然冲向门口。

一如意料,失去棺材的掩护,吹箭立刻朝溪望身上袭来。他对此早有准备,迅速从肩包掏出保命斗篷“星河”,以此抵挡对方的攻击,一鼓作气地冲往门外。

他用星河挡下了好几发吹箭直冲到门外,正准备大干一场时,却发现龙鬼竟已逃之夭夭。他回头看向从棺材后方探头出来的悦桐,对方扬了扬手中那根唇膏状物体,示意能保护自己。他向对方点了下头,随即疾步追赶快要消失于夜色中的龙鬼。

龙鬼跑了,溪望亦追出去,空荡荡的祠堂内就只剩下悦桐和一具尸体。

因工作的关系,悦桐经常跟尸体接触,但此刻四下无人,说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往棺材里瞥了一眼。还好,尸体安静地躺在里面,并没出现奇怪的现象,她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她将吹箭从手机上拔出来,发现摄像头虽然坏了,但主板似乎没有受损,仍能继续使用。她随即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那根小小的吹箭上。

吹箭只有三四厘米长,主体是一根大头针,尾部是一片折成圆锥状的铜版纸,两者用透明胶布粘住。大头针的末端有一颗透明的胶珠,除将铜版纸卡住外,还能增加重量提高杀伤力。铜版纸似乎是从杂志封面上剪下来的,还能看见“无痛人流”等字样,应该是小医院印制的广告杂志。

她还注意到,钢针上有些斑驳的绿色,因光线昏暗没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只好走近供桌,将吹箭放到蜡烛前,利用烛光仔细观察。这些绿色的东西似乎是某种液体凝固后的残留物,应该是为提高杀伤力才弄到吹箭上,很可能带有毒性。

心念及此,她不由得担忧溪望的安危。不过对方曾是终日与罪犯周旋的刑侦新人王,担心也是多余的。要是没点儿能耐,他恐怕早就被犯人埋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将吹箭包起来放进手提包,遂走到棺材前査看尸体的情况。死者的面容并无异样,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浓烈的腐败气息却证明这是一具尸体。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根化妆用的棉签,轻轻插入死者的鼻孔绕了一圈,然后放在眼前仔细査看。棉签沾满了污泥,这说明死者的确是淹死的,这是他生前吸入的浑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她再査看死者的手脚、脖子等容易被荆棘树枝划伤的地方。可是,她几乎快把死者衣服扒下来了,仍未发现类似的伤痕。如果死者没被麻痹树划伤,那么他应该不会在水坑中淹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她思考这个问题时,突然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为啥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恋尸狂似的。”遂为尸体整理好衣物,并吃力地将棺盖盖上。

之后,她坐在祠堂门口发呆,脑海里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我是来游山玩水的,办案是那个人的工作,我干吗要那么卖力地帮他?他的事情跟我没半点关系。

一声突如其来的鸦鸣划破夜空,把她吓了一跳。然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自身的安危,或身后那副令人不安的棺木,而是鸦鸣来自溪望追逐龙鬼的方向一一树林坟场。

“他是不是出事了?”她忐忑不安地念叨着,遂掏出手机想给溪望打电话,但马上又想起对方的手机在自己身上,不禁苦笑摇头:“我还是放不下这个该死的浑蛋。”

焦急地等了十来分钟,期盼的身影终于在眼前出现。

溪望从龙女庙的方向跑回来,泄气道:“那家伙跑进树林后就不见了。”

“你没受伤吧?”悦桐围着他绕了一圈,差点忍不住要动手检査他的身体。

“怎么了,又开始关心我了?”溪望莞尔笑道。

“呸,我是怕你挂了,这次旅行的费用没人给我报销。”悦桐白了他一眼,将从棺盖及地上收集的吹箭递给他,又道,“这些吹箭似乎涂了毒药,你跟镇里的派出所联系一下,我明天去弄清楚是哪种毒药。”

溪望一边拿起一根吹箭仔细査看,一边向对方问道:“你说龙鬼会是什么人?”

“我哪知道,说不定真是龙的鬼魂。”悦桐没好气道,“沐师傅不是说,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你觉得龙会用大头针及杂志封面做吹箭吗?”溪望狡黠地笑道,“虽然我们看见的龙鬼是人形,但它顶着一双龙角,我想应该没人敢卖给它透明胶布。”

“龙鬼是人扮的?”悦桐讶然道。

“嗯,而且我大概能猜出是谁。”溪望解释道,“透明胶布跟大头针或许在村口的杂货店也能买到,但箭尾的铜版纸是医院广告,我想应该没人会跑到村里发广告,做吹箭的人必定经常到镇里去。”

“小马!”

“他的嫌疑最大。”溪望点头道,“佳鑫死后,他是最大获益者,不但能继承老村长的全部财产,而且也没有人跟他争村长宝座。”

“但要怎样才能证明他是凶手呢?”悦桐皱起眉头,“你好像连大马是怎样被杀害的也不知道呢!”

“这个问题只能让大马告诉我们答案。”溪望转头望向灵堂内的棺材。

悦桐本想告诉他,刚才已检査过尸体,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但又觉得如此一来,对方便知道自己对他的事过分在意。因此,她并没有吭声,反正对方马上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入祠堂时,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车轮声,随即看见一名贼眉鼠眼的男人,骑着一辆载满新鲜蔬菜的三轮车从龙女庙的方向冒出来。溪望认得对方是扶金花进灵堂的范威,但对方似乎没认出他,或者说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你们鬼鬼祟祟地待在这里干吗?想偷东西呀!”范威冲两人喝道。

“你才鬼鬼祟祟!”悦桐气得想上前教训对方一顿,但随即想起自己此刻的确跟做贼没两样,不由感到心虚。

“您好,其实我们白天已经见过面。”溪望上前向对方说明身份,以及在此出现是为了调査佳鑫一案。

“他平时在村里为非作歹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去招惹龙女,死了也活该。”话刚出口,范威才意识到自己在灵堂外面,当即连吐三次口水,“呸呸呸,有怪莫怪…”

他朝着灵堂拜了三下,转头对溪望说:“我看你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佳鑫是被龙女带走的,就算你们是警察也动不了龙女一块龙鳞。弄不好把龙女惹怒了,还吃不了兜着走。”说罢便催促两人离开,别在祠堂门口瞎转。

溪望怕他会把其他村民叫来,将事情闹大,只好跟悦桐先行离开。临走前,溪望问他半夜三更准备骑车去

哪里?他答道:“去镇里卖菜呀!骑车到镇里要个把小时,现在不出发,好摊位都被人占光了。抢到好位置的话,天亮之前我就能把菜卖完回来休息。”

悦桐给溪望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留意三轮车后部的平板。溪望瞄了一眼,遂发现平板上铺满了杂志封面、传单等铜版纸印刷品。这些用来垫底的铜版纸,虽已被洒在蔬菜上的水沾湿,但仍能勉强辨认出当中有人流广告。

在返回玉灵住处的路上,溪望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范威会不会是假扮龙鬼的人?

他从龙鬼逃脱的方向冒出来,而且他的三轮车上有医院广告,两者皆令人对他产生怀疑。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跟天放与金花都关系密切,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一伙。

佳鑫出事当晚,天放曾给玉灵打电话,证明他不在事发现场。而佳鑫的死亡有多个偶然性因素,若天放要将其置之死地,不可能没任何动作。若范威是龙鬼,那么一切就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在金花“轮流当村长”的提议下,天放顺利成为村长,但他们由始至终也没打算让出村长之位。因此,当天放得知曹镇长有意在苹塘村兴建祖坟,便借机怂恿佳鑫深夜独自前往龙女庙,并让范威尾随,以某种手法致使佳鑫淹死在水坑里…

“我们的出现令天放感到不安,担心他们的阴谋会被揭穿,便暗中与金花联系,让她差使范威跟踪我们,伺机以龙鬼的身份向我们发动袭击。”溪望分析道,“范威两次袭击均以失败告终,为避免我们在尸体上找到线索,他只好以村民身份将我们从祠堂赶走,阻止我们接近尸体,以达到阻碍调査的目的。”

“我大体上认同你的推理,但有一点不太明白。”悦桐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认为天放是通过金花命令范威袭击我们,而不是直接向范威下命令?”

“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溪望狡黠一笑,遂解释道,“龙鬼两次袭击都是以我为目标,而今天在灵堂上,大家都以为你才是头儿。”

“金花跟范威后来才到灵堂,所以没听见你叫我队长!”悦桐恍然大悟,“天放没注意到这一点,只跟金花说我们是公安厅派来的。而金花跟范威都有男尊女卑的陈旧观念,下意识地认为头儿必定是男性,女性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庸,所以接连两次以你为袭击目标。”

“嗯,基本上就是这样。”溪望点了下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悦桐问他是否有其他发现,他迟疑片刻才答道:“或许是我多心吧!我总觉得刚才遇到的龙鬼,比之前在树林里出现的要敏捷一些。”

“难道假扮龙鬼的人不止一个?”悦桐讶然道。

溪望点头答道:“虽然不能确定,但至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