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桐以生疏的技术驾驶着她的轿车,这辆黄色飞度虽己落地近一年,但她平日甚少使用,至今行驶里数仅过三千,跟新车没多大区别。当然,她的驾驶技术也跟新手没两样。这倒给她一个很好的借口,将精神集中在驾驶上,借此掩饰心中的尴尬与忐忑。

坐在副驾上的溪望则正襟危坐,长时间的沉默使他感到十分拘束。就算面对厅长,他亦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为打破沉闷气氛,他觉得有必要跟对方聊点什么,于是便开口道丫头也太冒失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却突然说要回学校参加考试…”

“把安全带扣上。”悦桐正专注于复杂的路面状况,语气显得十分烦躁。也不知道是从仪表盘传出的提示声,还是溪望让她感到莫名地恼火。

溪望耸耸肩,遂将安全带扣上,又道:“厅长有通知你吗,关于假期时间的安排?”

“小月跟我说过,这次可以当作出差,前提是我们得处理那里的案件。”

“让你的旅行变成工作,真不好意思。”溪望歉意道。

“你要向我道歉的事情可多着呢,也不差这一次。”悦桐冷漠道,“反正丫头没一起来,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聊一下公务总比大家都不吭声要好。”

溪望面露苦笑没再说话,转身从后座取来映柳送来的案件资料仔细翻阅。悦桐瞄了他一眼,问道:“我们先去哪里?出了市区我就不认识路了。”

“先去苇塘村吧!”溪望按照案件资料上的地址设定导航,“那里比较近,而且案子就是三天前发生的,调査应该会容易一些。”

“那里出什么事了?”

“资料上说,苇塘村的治保会主任在当地的龙女庙前淹死了,村民声称他因亵渎龙女,而受到龙女降罪。”“不就是淹死吗?死在龙女庙前就说龙女降罪,这也太瞎掰了吧!”

“问题是,死者不是淹死在河里,而是淹死在一个不足20厘米深的小水坑里。若不受外力影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在死者周围却没发现其他人出现的迹象,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这的确很奇怪…”

谈公务果然比较容易打开话题,至少此刻两人能暂时抛开旧爱身份,专注于工作当中,虽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按照导航的提示,悦桐把车开到高速公路入口,并停在路边。她解下安全带,对溪望说:“我没上过高速,你来开吧!”说罢便准备下车,跟对方调换位置。

然而,溪望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瞄了眼贴在挡风玻璃上的证件,轻描淡写道:“你拿驾照应该有一年了吧,可以上高速了。”

悦桐突然回过神来,将已打开的车门关上并重新扣上安全带,轻蔑笑道:“我忘记有人考了两年也没考到驾照,还好我一次过关。”

“我只是一直没时间参加路考,才把考期给耽误了。”溪望面露无奈之色。

“反正你就是个两年也没考到驾照的笨蛋,哈哈哈…”悦桐于愉快的笑声中,将爱车驶上高速公路。虽然是第一次上高速公路,但经过短暂的心慌后,悦桐就渐渐习惯了,并大踩油门将时速提升到100公里以上。虽然她的技术并不熟练,但溪望倒没担心自己的安全,他非常了解对方,知道对方凡事都量力而为。故此,他没像坐映柳的车那样提心吊胆,而是专心研究案件资料。

从高速下来,由城乡到荒郊,吃过午饭后,两人再在凹凸不平的乡村小道上颠簸了一个下午,终于来到这次旅途的首站——苇塘村。

悦桐将车驶入村口时,看见一名二十三四的女生向他们挥手。这名女生显然不是乡下人,衣着跟城市人没多大区别,还在脑袋后盘了一个精致的发髻,一看就知道她来自城市。

溪望在吃午饭时,已根据案件资料上的号码,跟该村的联系人通过电话,这名女生大概就是苹塘村的联系人——大学生村官冼玉灵。

两人下车跟对方互作自我介绍后,溪望便请玉灵带他们去査看死者的遗体。然而,悦桐却抱怨道:“我都开了一整天车,骨头都快被颠得散架了,就让我休息一会儿吧!我可是第一次开车跑这么远呢!”

“要去看死者遗体的话,不用开车呀!”玉灵回头往村子一指,又道,“尸体就摆在祠堂,走一会儿就到了。”

“那我们就走过去,活动一下双腿吧!”悦桐伸了伸懒腰,并活动了一下身体各个关节。

“请跟我来。”玉灵为两人带路,并在途中向他们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一

三天前,我跟村长马天放、村治保会主任马佳鑫一起参加镇政府召开的整治治安动员大会。类似的会议隔三差五就会开一次,无非就是讲一些传达精神、总结分析、工作要求之类的废话。等领导把废话说完了,大伙就一起到酒楼撮一顿。平时这样,那晚亦不例外。

这种饭局除了吃吃喝喝,不外乎拼酒吹牛皮。我不会喝酒,跟其他人又不太熟络,吃饱了就低头玩手机。其实我挺想早点离开的,但我是坐村里的公车过去的,村长跟他哥不走我也走不了,只能等他们吹完牛皮才可以一起回家。

我正觉得无聊的时候,突然听见坐在邻桌的曹镇长叫马主任过去聊天。马主任虽然是马村长的哥哥…我还是直接叫名字好了,免得你们会把他们两兄弟弄错。

佳鑫虽然是天放的哥哥,但他不过是个治保会主任,平时也没干过像样的事,每次镇里开会他都只是跟过去蹭饭。曹镇长突然找他谈话,不由令我感到好奇,便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聊什么。

曹镇长说有位老板看中龙女庙附近那块地,想在那里建度假村。但天放却怕这样会亵渎龙女,只好婉言拒绝对方。

佳鑫大概已喝了不少,一听就激动起来,拍着胸口向曹镇长保证,待会儿回去就一把火将龙女庙给烧掉,好让度假村能顺利建起来。

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喝多了,跟镇长乱吹牛皮,谁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一直在说这件事。他在路上借着酒劲,不停地骂天放胆小怕事,说建度假村是天大的好事,对每个村民都有好处,怎能为了一间破庙放弃这个发财的机会。

天放开始没有理他,但被他骂多了,就忍不住骂回去:“你脑袋里面装的全是牛屎,有种你去把龙女庙拆掉,看龙女怎么收拾你这只蠢猪。”

“不就是一间破庙嘛,我之前还在那里撒了泡尿,也不见龙女把我怎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不知道你这村长是怎么当的。你要是不行,就换我来当村长!”

“好呀,你今晚要是敢一个人去把龙女庙拆掉,明天就换你来当村长。就怕你到龙女庙不是撒尿,而是吓得尿裤子。”

他们两兄弟一个劲地骂来骂去,我被他们吵得头都晕了,一回到村委会就立刻下车回家,让他们两人吵个够。我离开时还听见佳鑫很大声地说:“我今晚就去把龙女庙拆掉,你要是不把村长的位置让出来,我不把你的头拧下来才怪。”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认为佳鑫说的只是气话。龙女庙周围十分僻静,需要经过一个恐怖的树林坟场才能到那里。听说那坟场曾经闹过鬼,因此白天也没几个人会过去,晚上更是人影全无。半夜三更跑去那里,用不着龙女显灵,也能把人吓个半死。

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佳鑫当晚还真的去龙女庙了,而且还是一个人过去的。不过,他不但没有将龙女庙拆掉,反而连自己的命也弄丢了。

那晚他曾经回过家一趟,待了没多久就出去了,之后整夜都没有回家。第二天一早,他老婆就到处敲锣打鼓地找他,最后发现他倒在龙女庙前的小水坑里淹死了…

玉灵面露惊惧之色,声音颤抖地说:“镇派出所的警察来调査过,也说水坑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是他自己一头栽到水坑里淹死的。可是,他当时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他平时也经常喝酒,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水坑淹死呢?他就算喝醉了,被水呛到也会醒过来吧!所以,大家就说他亵渎了龙女,龙女把他的头按在水坑里淹死了。”

溪望没有说话,只是在脑海中仔细分析当中每一个细节。悦桐同样在琢磨当中的细节,但心思缜密的她比他更早察觉问题,并向玉灵问道请恕我直言,像贵村这种穷乡僻壤,哪会有人在这里建度假村呀?”

“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度假村一般会在海边,或者有温泉、有特色的地方兴建,最不济也会建在交通较为便利的地方呀!可是我们村不但什么也没有,交通也不方便,连进村的路也坑坑洼洼,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度假?”玉灵皱着眉头,随即又道,“后来我向天放问起这件事,他叫我别相信曹镇长那些鬼话,根本就没人想在我们村建度假村。他说,实情是曹镇长听说龙女庙附近那块地的风水不错,也十分偏僻,想在那里修一座祖坟。他怕被国土局找麻烦,又不想得罪曹镇长,就拿龙女庙当挡箭牌,所以曹镇长才会怂恿佳鑫去把碍事的龙女庙拆掉。没想到,佳鑫这一去就出事了。”

“既然天放早就知道内情,为什么不告诉他哥呢?”溪望疑惑道,“他当晚要是说清楚,佳鑫就不会去龙女庙,也不会出事了。”

“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玉灵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天放跟佳鑫虽然是兄弟,但他们两人的感情向来都不太好,吵架是家常便饭。他们要是哪天没吵架,我还怀疑他们谁生病了。”

“所以当晚天放不但没把内情告诉哥哥,反而怂恿对方去拆龙女庙?”悦桐问道。

玉灵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吧!”

“这好像有点…”溪望喃喃自语。

按理说,佳鑫大闹龙女庙对天放没任何好处,因为他不可能预知结果。如果佳鑫当晚没出事,而是一把火将龙女庙烧掉,那么他就再没借口阻止曹镇长兴建祖坟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必须考虑另一个因素,就是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如果他们凡事都对着干,不排除天放这么做只是一时之气,当时并没有考虑后果。现在佳鑫莫名其妙地死亡,曹镇长大概也不敢在此兴建祖坟。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帮了天放一把。

“凶手会不会是天放呢?”这个念头在溪望脑海中闪过,随即向玉灵问道:“天放当晚有喝酒吗?”

“跟镇领导一起吃饭,哪能不喝酒。”玉灵抱怨道,“像我这种不会喝酒的女生,也免不了要喝上几口,马村长他们不喝得趴下就算不错了。”

“他能开车载你们回来,应该还没喝醉吧!”悦桐已猜到溪望心中所想。

“才不是呢!”玉灵摆手摇头道,“那晚是我开车载他们回来的,我每次都拿开车做借口才能少喝酒。正因为有我这个司机,他们喝起酒来才没什么顾忌,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

她的话让溪望更加怀疑凶手就是天放。现在就下判断显然过于草率,但至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毕竟天放当晚喝了不少酒,而且还跟佳鑫大吵一场,不排除他因一时之气而丧失理智。更重要的一点是,按玉灵的说法,他当晚曾一再怂恿佳鑫独自前往龙女庙。

然而,这些都只是初步推测,要确定凶手是谁,或者佳鑫的死是人为还是意外,仍需要进一步调査。在此之前,溪望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于是他便向玉灵问道:“你听说过神隐村吗?”

“神隐村?”玉灵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答道,“没听过,应该不是本镇的村子吧!”

溪望补充道:“我听说这村子很可能就在附近,或许是因为更名、荒废等原因而没在地图上标示。”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来这里才一年左右…”玉灵说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或许你可以去问一下林叔。”

溪望正想追问“林叔”是谁,玉灵却指着身前一座陈旧的建筑物,说:“我们到了,这就是苇塘村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