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和她丈夫比起来,她的行为简直不足为道。雷恩竟然发话到华盛顿国家机场,要他们通知飞行员,说杜弗瑞机场即日起关闭。他不但如此做,还把机场的商店棚

子拆了,停止营业。

  雷恩在回家的路上,曾停下来加油,并对诺恩·威尔森说话。诺恩告诉迪斯,那时雷恩的脸色青而白,而且看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那天晚上,这两位一向警觉的夫妇便遇害了。雷恩的尸体是在机场的管制室被发现的,他身首异处,头颅滚到管制室的角落立着,眼睛瞪着敞开的大门,仿佛看到什么

惊奇的事。

  他的老婆则是在拖车里的卧房被发现的。她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崭新的睡衣。这些事情是当地一个小混混告诉迪斯的(花了二十五块美金,比那个醉鬼修护工伊沙还贵

,不过这却值得),他说,虽然她苍老的程度一点也没变,但看起来就像在等待爱人。这句话让迪斯大感惊讶,连忙把它记在笔记本上。她的脖子同样有两个伤口,一处在

动脉,一处在静脉。她双手交叠胸前,眼睛紧闭,神情十分安详。

  虽然她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失了,但枕头边只有一点点血迹,摆在她腹部上的书也沾上了一点血迹。

  而夜飞人呢?

  也许在七月三十一日晚上,也许在八月一日一大早,反正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飞走,像空气一般消失。

  或说,就像蝙蝠一样飞走了。

  (八)

  迪斯降落在威尔明顿时,离日落时间仅差了七分钟。当他拉杆减速、嘴巴仍不断吐出从眼下伤口流入的血时,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击下,强烈的光芒几乎使他失去视觉。

紧跟在闪电后的,是震耳欲聋的电鸣声,他从未听过如此巨大的雷鸣。驾驶舱的一扇玻璃才刚被派德蒙七二七的气流震出星状裂痕,现在又被巨雷完全震碎。

  在强光下,他看见在三十四号跑道左侧,有一幢低矮的方形建筑被闪电击中。这幢建筑爆炸了,喷出一柱柱明亮的火焰,不过光芒的强度远不如刚才击中它的闪电。

  眼前的景象,就像小孩手中的仙女棒火花,迪斯心想。

  然而,跑道上的灯光却熄灭了。不管是标志跑道宽度的白灯,或是标志尽头的红灯,都宛如烛火,忽然被一阵强风吹灭。此时,迪斯正以八十里以上的时速,准备在黑

暗的跑道上降落。

  摧毁机场发电机的强烈闪电,差点也击中迪斯的比其飞机。飞机就像被巨拳猛击了一下,若再接近些,整架飞机就可能像稻草人一样被拆散。飞机像受了惊吓似地偏向

右侧,而后又拉高,旋即以右侧的轮子接触地面。迪斯感觉轮子好像碰撞到什么东西,他猜应该是跑道旁的灯泡。

  “稳住!”他心里狂喊。“稳住!你这混蛋!”

  他力图镇静,然而心底却产生一个念头:要是他拉起右翼,以这种速度继续往前冲,很有可能冲出跑道。也许飞机不会爆炸,这得看油箱剩余的油料而定,但不爆炸的

可能性很低。就算飞机不爆炸,也会解体,这个力量会把迪斯抛离驾驶座,会把他的身体撕裂成好几块。他将被五马分尸,肾脏落在水泥地上,就像一大团鸟屎一样。

  “不要慌!”他对自己喊着:“不要慌!你这个龟儿子,不要慌!”

  飞机发生了一点小爆炸,迪斯猜想也许是副油箱起火了。爆炸的力量使飞机更偏向右侧,不过还算幸运,这个爆炸让飞机的右轮跳过跑道旁的边界灯,在边界灯和水沟

间,还有一点平坦的地方。飞机的右轮紧靠水沟边缘,左轮则仍贴着跑道右侧的边界灯,就这样一路向前滑行。虽然飞机仍不断震动,但迪斯心想应没多大关系,震动的原

因是因为右轮在撞击跑道边的灯泡时刺破了。

  他终于减低了速度,但问题还没结束。飞机虽然安全降落地面,但是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迪斯才刚喘口气,就又看见前方出现一架广体客机,正暂停在五号跑道上,等

待机场的牵引车。

  迪斯直向前冲,他看到这架广体飞机上亮着灯光的窗户,看到窗户内一张张目瞪口呆、如低能儿的脸,呆看着他冲过来。此时,迪斯不假思索便把飞机猛向右转,使飞

机完全离开跑道,冲过水沟,大约只差一寸半便撞上了客机。他听到有微弱的尖叫声传来,不过他已无法顾及,他看到机首不断冒出火花,引擎传出阵阵爆响,飞机仍停不

下来。他冲过滑行道,看到机场航空站用备用电池点亮的标示灯,看到停机坪上的飞机——其中一架就是夜飞人的空中统领——在橙黄的夕阳下,只映出黑色的轮廓。飞机

剧烈抖动着,爆炸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完了!”他尖叫着,而飞机继续往前冲;飞机的左翼擦撞到滑行道末端的喷水池,喷出了火花。整架飞机完全失去控制,冒着火花冲入机场大楼前的矮树丛中。

  飞机终于静止了,惟一的声音,仅剩无线电传来的沙哑声。嘶嘶的声音回荡在满地碎玻璃的驾驶舱,回响在迪斯惊魂未定的心中。他恍恍惚惚解开安全带,松开驾驶舱

门的压力装置,仍未意识到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好不容易才回神过来,然而刚才发生的事他已不太清楚:从飞机冲向滑行道,为闪避广体客机而倾斜,终于在人们的尖叫声中停住,这些事他都不太记得了;他只记

得要把照相机带着。这架理光牌相机是他最亲密的东西,他简直把它视为老婆。这架相机是他在十七岁时买的,从那时起,他便随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这些年他虽然又

买了好几个镜头,但相机的主体从未变动过,惟一的改变就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擦撞出许多刮痕。这架相机就放在驾驶座椅背后的袋子里。他把相机拿出来,看了一下确

定没有损坏,便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然后打开驾驶舱门。

  他弓着身离开驾驶舱,跳下飞机,差点跌了一跤。他连忙抱住相机,不让它摔在水泥地上。此时,天上又闪过一道响雷,不过距离很远,不具威胁。一阵微风拂过他的

脸颊,像慈爱的手安抚着他……然而,迪斯感到胯间有股凉意。迪斯有点哭笑不得,刚才他在天上差点和七二七飞机相撞而吓得尿裤子的事,可不能写在这次的采访报导里

  随后,从航空站传来一阵尖细、锐利的尖叫声,一个混合恐怖和痛苦的尖叫。这个叫声,对迪斯来说,就像有人重重摔他一巴掌。不管那里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理会

,他有他坚定的目标。他低头看表,手表已停了。手表可能是刚才受到撞击而故障,也可能是自己不走。这只表是老式的机械表,迪斯已忘记上次上发条是什么时候了。

  太阳下山了吗?除了偶有闪电,天上是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由天色判断时间。

  另一个尖叫声传来,不!不是尖叫,而是煞车声,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迪斯已不去管太阳是否下山的问题了。

  他开始狂奔,想到飞机的油箱仍冒着火花,而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汽油味。他想跑得再快些,但感觉双腿就像跑在黏胶上。航空站就在前面了,但还有段距离。跑得还

不够快!

  “拜托,不要!拜托,不要!噢!拜托,不要!”

  尖叫声一声声此起彼落,突然间,被一声恐怖、非人类所能发出的狂吼声切断了。然而,更恐怖的是,这一声狂吼是人类发出的。在航空站角落的紧急灯光昏暗的照射

下,迪斯看到一个深色的物体击碎航空站面向停机坪的玻璃墙,飞了出来。它砰一声落在停机坪上,摔得血肉模糊,此时迪斯才发现这是一个人。

  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但空中的闪电仍响个不停。当迪斯一路跑进停机坪,才稍停喘气。他终于看到夜飞人的飞机了,号码正是N 一○一BL,尾翼上漆的条纹看起来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