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花。”

  他大笑起来。“你以为蜜蜂知道花长得什么样子吗?才不呢!门儿都没有!它们根本不知道花的长相,就像你我没听过云的声音一样。它们只知道我的气味是甜的,因

为我的汗水里有甜味……你知道吗,汗水里有三十七种味道。”

  他的话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我得先自白,其实我是很小心的。为了把我的手汗弄得有甜味,我昨晚在飞机上吃了一盒樱桃巧克力……”

  “我的天啊!”

  “我来的时候,在出租车上还吃了一大堆泡芙。”

  他把另一只手伸进盒内,轻轻把蜜蜂拨去。我看见他后来伸入的那只手又缩了一下,等他把盒子盖上后,我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双手各肿了一个疱:左手肿在手

掌中央,右手则肿在生命线的根部。他虽然被螫了,但也表演够了。盒子里至少有四百只蜜蜂,但螫他的只有两只。

  他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对镊子,走到我的书桌前,把桌上我写的稿子推到一边。

  “又写了什么好东西了,狗狗?”他随口一问,而我整个人却像被电到似的。他最后一次叫我“狗狗”是什么时候?他四岁时?还是六岁?该死!我竟然忘了。他正小

心翼翼地用镊子挑出左手的蜂刺,我看见他挑出一小根像鼻毛般的刺,然后丢进桌上的烟灰缸。

  “我在写《浮华世界》的评论。”我说:“鲍比,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能帮我把右手的刺挑出来吗?”他问,把镊子递给我,伸出右手,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我以为聪明的人双手也该够灵巧,但是我左手的智商始终是零蛋。”

  鲍比一点都没变。

  我在他旁边坐下,接过镊子,帮他把右手上的刺挑出来。当我专心替他挑刺时,他告诉我蜜蜂和黄蜂的不同,告诉我拉凡塔的水和纽约的不同。真是可恶!他一切都围

绕着他的水打转,而我却仍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蜜蜂不会随便刺人的,除非有必要,因为刺了人它们也会死。”鲍比有条不紊地说:“你记得上次在避暑小屋中说的话吗?你说人之所以互相残杀是因为原罪。”

  “是啊,我还记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上帝一方面因为爱世人而把他的独子送上十字架,一方面又因为一个愚笨的贱女人而让世人发明火箭飞弹彼此相残,问题便出在于:他把人类造得

像黄蜂,而非蜜蜂。真是狗屎!霍华,你近来好吗?”

  “老样子,”我说:“好不好待会再说,如果你想讲什么长篇大论,我正洗耳恭听呢。”

  “好吧,”他说:“蜜蜂就是自然界的神风特攻队,狗狗,你看这个玻璃盒,刚刚刺我的那两只蜜蜂,现在已死了。它们的刺有倒钩,就像鱼钩一样。它们要刺人很容

易,但是在拔出来时,会把它们的肠子拖出来。”

  “恶!”我说着,把第二根刺丢进烟灰缸。我没有看到蜜蜂的肠子,不过我并没有使用显微镜。

  “这是蜜蜂最特殊的地方。”他说。

  “这点我相信。”

  “至于黄蜂,它们的刺上就没有倒钩。它们高兴刺你几次,就可以刺几次。它们也许会在刺第三次或第四次的时候注入毒液,但它们也可以光刺人……而它们经常这么

做,特别是我这次带来的壁黄蜂。你得使用镇定剂才能使它们安静下来,而且得一直使用,否则它们一清醒过来,就会变得更加凶暴。”

  他阴森森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角出现了皱纹,才发现我弟弟从未像这样的疲惫过。

  “狗狗,这就是人们争战的原因,一次又一次,全是因为我们的刺上没有倒钩。你看这个。”

  他站起来,走到背袋旁,解开背袋,拿出一个眼药水滴管。他打开果酱罐,把滴管放进去,吸了一两滴他从德州带来的水。

  他把装有黄蜂的玻璃盒打开,我发现这个玻璃盒和装蜜蜂的有点不同,在盒内顶部还多加了一层塑胶制的格网,不让黄蜂跑出来。

  他挤压滴管的黑色塑胶头。两滴水落入了黄蜂窝中,水痕一下子就消失了。“等三分钟。”他说。

  “等什么……”

  “先别问,”他说:“三分钟后你就明白了。”

  在等待的期间,他随手翻阅我搁在桌上的文章……虽然这篇文章有二十页长。

  “不错,”他一下就看完了,把文章放下说:“这篇文章写得很棒,我想你一定下了一番苦心。”他说着,一边动手把玻璃盒内的格网掀开。

  “鲍比!你在干什么!”我吼道。

  “老把戏,”鲍比笑着说,一手就把黄蜂窝捉了起来。黄蜂窝呈暗灰色,大小有保龄球那么大。他把黄蜂窝放在手中,黄蜂飞了出来,停在他的手上、脸上和额头上。

一只黄蜂向我飞过来,停在我的手臂上。我马上一巴掌拍去,黄蜂便落在地毯上死了。我尖声叫起来,害怕得不得了。我的全身紧绷,眼睛瞪大,深怕又有黄蜂向我飞来。

  “别杀它们,”鲍比说:“杀它们就像杀婴儿一样,它们不会伤害你的。这就是我要你看的。”他把蜂窝在手上抛上抛下,就像体操球一样。我恐慌地看着,满室黄蜂

飞来飞去,就像战斗机在空中巡弋。

  鲍比小心翼翼地把蜂窝放回玻璃盒中,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他拍拍身旁的位置要我也坐下,而我就像机械人似地慢慢走过去。到处都是黄蜂,地毯上、天花板上、窗帘

上都是。还有五、六只正爬在电视的荧光幕上。

  鲍比伸手挥开沙发垫子上的两只黄蜂,我才得以坐下。这些黄蜂无论是飞、是爬,都毫无异状,行为一点都看不出有何不同。当鲍比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它们慢慢找到

回家的路,全部涌向蜂窝的开口,一只只钻了回去。

  “我不是第一个对韦科市感到兴趣的人。”他说:“这个地方暴力事件的发生率最低,而它所在的德州,却是全美暴力事件最多的地方。德州人好像喜欢开枪互射,霍

华,我的意思是,这好像变成全州的嗜好。半数以上的男人出门都带枪,周末的酒吧好像游乐场的射击区,所不同的是那些醉汉射的是人,而不是汽球。在那里,射击协会

的成员比基督徒还多。当然,德州并不是惟一会开枪杀人的地方,不是惟一拿刀砍人的地方,但是他们确实喜欢拥枪自重。”

  “除了韦科市。”我说。

  “他们一样都有枪,”他说:“不同的是,他们比较不会拿枪去射人。”

  老天。我刚才看了一下时钟,感觉只过了十五分钟,但事实上已过一个小时了。当我全心投入某件事的时候,是会发生这样的现象,但是现在我可不能不管时间。目前

我的感觉还算正常,喉咙没有不舒服,写起文章也不觉窒碍,我很快翻阅刚刚写好的几页,觉得都有平日的水准。不过,这不是开玩笑的,我得赶快把文章写完。郝思嘉说

“真是无聊”,但这就是这么回事。

  韦科市的和平气氛很早便受人注意,大多数是社会学家。鲍比说,当他们把一些数据全输入电脑,才发现这里不管人口密度、平均年龄、经济水准、教育程度等种种资

料,都和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从这些地方着手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尽管学术论文很少会开玩笑,但是鲍比在读了许多论文后发现,这些社会学家在无法得到解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