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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早就一枪解决了自己。如果我拿着枪去找杜雷算账,可能一把就被他的保镖推开,他会拿千斤顶往我头上招呼,把我打倒在地,然后用枪把我打成蜂窝。我会被
杀死在沙漠中,被他们随便挖个洞埋了。杜雷会在他保镖护卫下,回到他那些美女身边,继续坐他那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往来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而我的尸骨会被沙漠里
的动物掘出,在冷冷的月光下为争食我的骨头而大打出手。对伊莉莎白而言,这样根本就复不了仇。
跟在杜雷身边的保镖,是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而我,只是训练有素的小学三年级老师。
现实毕竟不是电影。当我驶离改道路段回到高速公路,通过“施工路段终点,内华达州政府感谢您的合作”的告示牌后,我这样提醒自己。如果我真的相信电影,误以
为我这个秃头又近视的小学三年级老师能像克林伊斯威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话,那就根本复不了仇,永远也不能。
但是,我真的复得了仇吗?我能吗?
我虽然想拿着枪跳出车外,赏给他们三个一人一颗子弹。
但是,我从十六岁以后就没再碰过枪了,而且完全没有使用手枪的经验。
就算在电影里,那些强盗们也都有同伙,才能做到这样的事。他们至少有八、九个人,分成两组以无线电联络,还有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监视,确认目标车已按照他们
计划驶入叉道,完全陷入无援之境。
这样的情节,可能是某个重量级的剧作家,坐在自己的游泳池畔,一手拿着清凉的饮料,一手拿着品牌钢笔,沉思良久的成果。即使像他那样有经验的人,在剧中仍得
安排一小群人以完成劫盗计划。而我,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只是一时的胡思乱想,不会成功的。那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乱想过多少次,想象把毒气送入杜雷的空调系统内,或在他洛城的别墅里安置定时炸弹。我甚至想找来强
力火箭筒,趁他在七十一号公路向东回拉斯维加斯时,一炮把杜雷连同他的凯迪拉克射成火球。
最好还是放弃这些想法。
但是,这些念头总挥之不去。
“拦下他!”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拦下他,就像牧羊犬拦下母羊一样。把他引到荒无人烟处,然后杀了他。把他们全都杀了。”
没用的。就算我不顾一切,但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像杜雷活了这么久的老狐狸,对求生自然有一套过人的本事。就算我在路旁设立假的改道标志,但是杜雷和他的手
下一定一眼就会识破。
“他们今天会上当的。”那个声音继续说:“他们不会想太多,就像玛丽的小羊一样,乖乖照着你的指示走。”
但是,我知道,这真的是不可能的。像杜雷这样豺狼般的男人,侦测危险的第六感总超乎常人。就算我插的是从公路施工单位仓库偷来的正统改道标志,就算我再加上
几个沾满尘土的三角筒,杜雷还是会嗅出我手心紧张的汗水味,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他还是能嗅到。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伊莉莎白的名字,识破我精心设
计的计策。
那个声音沉默了。我想,它可能也妥协了。此时,拉斯维加斯已出现在天蓝和地黄交界的地平线上,随着轮胎的震动而上下跳动。
“好吧,那今天就放弃假交通标志计策。”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要,就玩真的。”
我把车子开到路旁,猛然踩下刹车。我惊惧地由后视镜看着两眼张大的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在我内心,那个声音开始笑了。先是大笑,而后转为爆烈的狂笑。我愣了一下,旋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参加第九街的健康俱乐部,这引来我的教职同事们的嘲笑,有人还打趣说我一定被谁欺负了,才想要去练身体。他们笑,我也跟着笑。当人们笑的时候,只有跟着笑
,才不会让他们起疑心。而且,我为何不该笑?我的妻子死了七年了,不是吗?在她的棺墓里,只剩一堆尘土、头发和骨头!所以,我为何不能笑?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不
笑的话,他们反而会觉得我哪里不对。
我跟着他们一起笑,尽管整个秋天和冬天,我的肌肉都酸疼不堪。我跟着笑,即使有时我处于饥饿中——我开始节食,不吃宵夜,不喝啤酒,连饭前开胃的鸡尾酒也不
碰。我开始大吃红肉、青菜、青菜和青菜。
圣诞节的时候,我为自己买了一部健身机。
不,这样讲并不太正确。是伊莉莎白为我买了一部健身机,当作圣诞节礼物。
我比较少去监视杜雷了;现在我忙着锻炼身体,降低食欲,训练我的臂肌、胸肌和腿肌。我之所以这样做,之所以舍弃我最爱的食物和酒,就连咖啡都不敢多放一匙奶
油,全是想要练好壮硕的身体。我偶尔才去杜雷常去的餐厅或俱乐部外等他出现,看着他从银灰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出来,挽着一位金发美女(有时是两位)的臂弯。每当我
感到疲倦或失去勇气时,我就会到这里来,看着这个杀死我妻子的人,看着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看着他的劳力士手表在俱乐部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就像迷失在沙漠里的人
在寻找绿洲,只要一饮下复仇的毒水,我就立刻恢复生气活力。
二月,我开始每天跑步,这使得那些教师们又开始嘲笑我的秃头,因为不管我抹多少防晒油,我的头皮还是被太阳晒得红而发亮。我还是跟着他们一起笑,尽管我有两
次差点在训练时昏倒,尽管我忍受着长程跑步后大腿肌肉剧烈的疼痛。
夏天来时,我申请到内华达的公路养护单位工作。市政府批准了,要我去向一位名叫哈维·布鲁克的领班报到。布鲁克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皮肤被内华达的太阳晒得棕
黑。他穿着牛仔裤、肮脏的长筒雨鞋,以及剪去袖子的蓝色T 恤,一身厚大结实的肌肉,样子相当不好惹。我那张申请表在他巨大的手掌中,看起来只是一张小纸片。他看
完我的申请表,抬头看着我,然后大笑了起来。
“朋友,你真会开玩笑。我说,你一定来寻开心的。这里只有太阳和高温,不是你这种坐办公室的雅痞能胜任的。小子,你过去是干什么的?是会计师吗?”
“我是老师。”我说:“小学三年级的老师。”
“呢?”他又大笑了起来,说:“小朋友,马上从这里滚开,好吗?”
我拿出一只怀表。这只表是我曾祖父传下来的,他也是工人,曾修筑过横贯大陆的铁路。根据家族传说,只要带着这只怀表,在有事情的时候,祖先就会在身旁暗中保
护。我提着怀表的链子,在布鲁克的面前晃动着。
“看到了吗?”我说:“这只表至少值六、七百元。”
“你想贿赂?”布鲁克再度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停。“小子,我只听过有人为利益而跟魔鬼打交道,你是我第一个看到想贿赂进入地狱的人。”他看着我,目光有些
同情:“你也许以为自己很清楚这份工作,但我告诉你,你根本完全不明白。在七月,外面的温度高达四十七度,就算再强壮的男人也会哭出来。而你,小子,你一点也不
壮。你不用脱衣服,我就知道你没什么肉,顶多只有一些从城里的健身房练出来的小瘦肉,根本不适合在荒漠里工作。”
我说:“等到你觉得我不行的时候,我会自己走路,而这只表就是你的了。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你是个他妈的骗子!”他吼道。
我瞪着他。他也张大眼睛看着我。
“你不是想他妈的骗人吧。”他这次的话里带了点惊讶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