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杜雷的凯迪拉克

  “复仇”这道莱,最好冷了再吃。

  ——西班牙俗谚

  我等待和监视了七年。杜雷,我监视着他,看着他来来往往,看着他穿晚礼服走进豪华的餐厅,总是挽着不同的女伴,总是随侍两个保镖。我看着他的头发由铁灰转成

银白,而我的头发却一天天掉落,直至童山濯濯。我看着他离开拉斯维加斯,例行前往西岸度假;我看着他度完假回来。有两、三次,我在路旁看见他那辆凯迪拉克轿车,

和他的头发一样是银白色,沿着七十一号公路往洛杉矶飞驰而去。更有几次,我在好莱坞看着他离开山上的别墅,乘坐同一辆银白色的凯迪拉克回拉斯维加斯。不过,我并

不常到那里,因为我只是个教师。教师和通缉犯一样,基于经济因素,都没有随意行动的自由。

  他不知道我一直监视着他——我不会靠得太近而让他发现我。我一向是很小心的。

  他杀了我的妻子,或者,是他害死她的;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都一样。你想明白细节吗?不要问我。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翻翻旧报纸。她的名字叫伊莉莎白,

她也是教师,和我一起在我目前任教的这个学校教书。她教的是二年级,学生们都很喜欢她,虽然这些学生现在都已经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了,但我想他们之中一定有许多人

不会忘记她的。当然,我也很爱她,至今依然没变。她虽然不是很漂亮,却相当可爱。她十分恬静,时常开怀大笑。我时时梦见她,梦见她红褐色的眼睛。没有任何女人能

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也不能。

  杜雷是个坏蛋,这是你们必须明白的。伊莉莎白只是恰好经过,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她目睹他犯罪的过程。她到警察局去检举,警察又带她去联邦调查局。做

完笔录后,她答应到法庭指证杜雷,而他们也答应保护她的安全。但是,他们若不是和杜雷同流合污,就是低估了杜雷的能力,也许两者皆是。无论如何,有天晚上,当她

坐进车内发动车子时,一枚汽车定时炸弹使我变成了鳏夫。这一切都是杜雷造成的。

  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他被释放了。

  他回到了他的世界,我则回到我的世界。他有拉斯维加斯的豪门宅院等着他,而等着我的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他有一个又一个盛装的美女等着他,而等着我的是一

片死寂空无;这些年来他换了四辆凯迪拉克,而我只有一辆上了年纪的别克轿车;他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而我的头发却一根也不剩了。

  但是,我一直监视着他。

  我一向很小心,当然,要非常小心!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如果我的意图被他发现的话,他会一脚把我像毛毛虫一样踩死。因此,我必须小心

谨慎。

  三年前的暑假,在安全的距离下,我跟着他到他常去的洛杉矶。他在一栋华丽的大厦内夜夜笙歌(我在阴暗的街角监视着,看着他邀请的客人来了又去;当有警察的巡

逻车经过时,我就躲进暗巷中),而我则住在廉价的旅馆,处在隔壁房客吵闹的收音机声和窗外对街酒吧霓虹灯的闪烁光影中。那几天晚上,我在梦中都看见伊莉莎白的红

褐色眼睛,梦见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每次当我醒来,脸上都布满干涸的泪痕。

  我快要失去希望了。

  他被保护得很好,你也知道,他一向被保护得很好。若没有他那两个猩猩般的保镖相随,他哪里也不去;他的凯迪拉克轿车也经过防弹处理,就连轮胎也有自动修补功

能,是那些小国乱邦的独裁者最爱用的那种。

  然而,就在那天,我终于想到一个复仇的办法。

  那天,我跟着他回拉斯维加斯,在他车后保持一里以上的距离,有时两里,有时三里。当我们向东驶入沙漠地带时,他的车子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烁着太阳的光芒,使

我想到阳光洒在伊莉莎白的头发上的情景。

  我远远落在后面。那天不是周末假日,七十一号公路上的车子并不多。当车子不多的时候,跟踪就会变得相当危险——就算一个小学老师也知道这个常识。我看到路旁

写着“前方五里施工改道”的警告标志后,便放慢速度,刻意离得更远。遇到施工改道,所有的车子都会慢慢行驶,我可不想冒险接近那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

  “前方三里施工改道”,第二个警告标志出现了,在它下面还有一行字:“前方爆破,请关收音机”。

  我想起数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在那部片中,一班武装强盗想出诡计,故意树立假的改道标志,让目标车辆误驶入沙漠中。一旦目标车的驾驶中计,把车子开到沙漠中

的小路里(沙漠里有千百条小路,有牧羊人走的小路,有农场专用的小路,以及废弃不用的旧公路),强盗就立刻把标志改回来,让目标车陷入孤立无援之境,然后便把这

辆车包围起来,逼迫护卫人员下车。

  然后,他们杀死了护卫者。

  我记得这点。

  他们杀死了保镖。

  我抵达改道处,把车子开上备用道路。这条支道的路况比我想象得还糟,两线道宽的小路满是漫天尘土,路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洞,使我的老别克车上上下下弹跳呻吟

着。这辆车早就该换避震器了,但是避震器的价钱对一个教师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即使像我这样死了妻子、没有小孩,除了复仇之外别无任何嗜好的人也是一样。

  就在我这辆别克车上下弹跳晃动之时,一个点子跑进了我的脑海:下次再跟踪杜雷的凯迪拉克从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或是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我要超过他,学电

影那样,在前面设一块假的改道标志,让他把车子开到荒无人烟处。然后我再把标志移除,学影片中的强盗那样……

  想到这里,我马上回到了现实。杜雷的凯迪拉克居然就在我的前面,就停在我正前方满是尘土的路旁,车子的一个轮胎破了。不!不只是破,简直是整个炸开,半个轮

胎都不见了,可能被插在土中的锐利石块刺炸。一个保镖拿着千斤顶在车头更换轮胎,另一个保镖——一个满头大汗的丑陋猪脸男人,就站在杜雷身旁四处警戒。你看,即

使是在沙漠中,他们还是完全不会松懈。

  杜雷站在一旁,细瘦的身子缩在扣子敞开的衬衫和深色长裤中,他的银灰色头发在沙漠的风中飘摇着。他抽着雪茄,看着他的两个手下,神态就像他人在餐厅、球馆或

画廊那样自在。

  他看向我这里。隔着我车子的挡风玻璃与我的目光相遇,旋即又移开了。他不知道我是谁,虽然七年前他曾见过我一面(那时我还有头发!),在法院初审的公听会上

,我就坐在妻子旁边。

  我原本恐惧的情绪,在追上这辆凯迪拉克轿车后,已转为极端愤怒。

  “你敢忘了我?你敢不记得我是谁?”我很想靠过去,摇下车窗向他高喊。但是,这种行为实在太愚蠢了。最好他忘了我,最好他不记得我是谁:老鼠要藏在壁板间,

才能放肆偷咬电线;蜘蛛要躲在屋角,才能安然编织蛛网。

  那个流汗操作千斤顶的保镖也抬头望了我一眼,不过他和杜雷一样,根本就认不出我是谁。我看着他费劲摇着千斤顶,心里希望他突然心脏病发或中风,最好,两样一

起发作。我开车经过他们,感到自己血脉贲张,整个人也不停颤抖着。一时之间,远方地平线上的山丘都变成了两个影子,甚至变成三个。

  “只要我有枪!”我想着:“只要我有枪!我就能马上结束杜雷丑陋而胡作非为的一生!”

  我往前开了几里后,头脑才逐渐冷静下来。如果我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