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再议妻子蒯玉珠一事,忽听到背后有人问道:“可有找到玉珠?”却是朱骥醒了。

于康赶到床边,扶妹夫坐起来,又见他眼角尚有泪痕,问道:“你听到我和杨匠官对话了?”

朱骥点了点头,却不再提钟同之事,只问道:“玉珠呢?”

杨埙道:“暂时还没有玉珠消息。”又解释道:“歹人一直没有再露面,信使也没有再来过。于康兄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二人商议过,应该是钟同、章纶上书之事引起了轩然大波。歹人既意在太上皇,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

朱骥左右打量一番,又问道:“我人是不是还在蒯府?我不是中毒了吗?你该不会是设法取了郑和宝图,这才换回了解药吧?”

杨埙道:“你人在蒯府,确实中毒了,而且已经昏迷了五天。至于解药一事,则说来话长。”又叹道:“其实我也才刚刚清醒,就比朱兄早一个时辰,刚才一直在说钟同、章纶上书一事,还未来得及讲述我这几日的经历。既然朱兄醒了,我便原原本本地从头叙说一遍,就从你中毒晕厥开始说起。”

那日礼部尚书胡濙赶来蒯府,于康带他到蒯祥房中,大致看过后,便引他到厢房,请他出手救治朱骥。当时网状黑纹已由手臂弥漫到朱骥躯干,状况极为诡异。

胡濙看过后连连惊叹,道:“我生平阅历无数,自认为还算见多识广,竟从未见过这种毒药。”凝思过后,先开了一张方子,意图先压住毒性,阻止毒药继续扩散,再慢慢设法医治。

药熬好喂下去后,倒也见效,网状黑纹果然被压制在朱骥右半边身子,不再弥散。胡濙又连夜赶回麻绳胡同,遍查家中所藏医书医方,苦思解毒之法。

凌晨时,胡濙不顾年高体衰,再次乘车赶来蒯府,告道:“我医术有限,实在没有法子解这种毒。不过我翻了旧日笔记,内中有一则记录,记载了当年我在福建遇到的一起真假勘合争贡事件。”

勘合是明廷颁发的朝贡贸易凭证,始于洪武十六年(1383年)。因明廷对邻国实行羁縻政策,只要按时朝贡,便能获得大批赏赐。贡使进京,沿途往返的车、船、食宿,亦均由官府供给。周边邻国为了获得经济上的利益,均乐于派遣使者入明朝贡,甚至发生了多起假冒邻国使者骗取财物的事件。明太祖朱元璋为杜绝这种事再发生,命礼部颁发勘合文册,赐给诸国,规定凡至中国使者,必验勘合相同,否则以假冒逮之。当时获得勘合凭证的有暹罗、日本、占城、爪哇、满剌加、真腊、苏禄国东王、西王、峒王、柯支、勃泥、锡兰山、古里、苏门答腊、古麻剌共十五国。其他国家倒还好,唯有日本最令明廷头疼。

洪武末年,因胡惟庸案及倭寇侵扰中国沿海等问题,明太祖朱元璋与日本断绝了往来。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又主动与日本修好,并派大臣赵居任出使日本,赏赐了一批勘合。

这批勘合称为“勘合百道”,系由日字号勘合一百道和本字号勘合一百道,以及日字号勘合底簿二册和本字号勘合底簿二册组成。日字号勘合一百道、日字号与本字号勘合底簿各一册存于明朝礼部,本字号底簿一册置于福建布政司。而本字号勘合一百道、日字号勘合底簿一册则送至日本。日本入明朝贡的船只,每船需带勘合一道,与福建布政司存放的底簿核对无误后,始护送至京,再与置于礼部的底簿核对。由明朝派往日本的船只,亦需带礼部的日字号勘合,与日本的日字号底簿核对无误后,才准予入口贸易。每逢朝廷改元时,即将新勘合和底簿送到日本,把未用完的旧勘合和底簿收回[5]。

明廷朝贡贸易只是一种政治手段,但对于日本等国家而言,则是巨大的营利之机,甚至能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6]。尤其郑和下西洋后,东南亚与中国海陆来往频繁,亦带来了渐盛的倭寇侵扰。明成祖朱棣遂实行海禁政策,只开放勘合贸易,即官方贸易,勘合因而变得十分抢手。

胡濙那年漫游到浙江宁波,正好赶上日本不同武士家族各派使者来华,因欲争相入港,便互相指责对方勘合为假。宁波市舶太监明基厌恶双方横暴,下令关闭港口,将两派人马均拒之门外。

然不几日,明基便中毒而死。其全身布满网状黑纹,甚是奇诡。时人纷传是日本人下毒,官府却苦无证据,福建布政司为求息事宁人,最终还是放日本船只入港,也不辨勘合真伪,视两方均为正牌使者[7]。

胡濙告知经过后,道:“我在福建听说这件事后,便将明基中毒异状记在了笔记中,但因未亲眼得见,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适才翻阅旧日笔记,才记了起来。”

于康忙问道:“杨匠官,你曾去过日本,可有听说过这种奇毒?”

杨埙摇头道:“我在日本只是学习漆艺,没有听过毒药之事。不过胡尚书提及的这件事倒是提醒我想起一桩旧事来。”又问道:“胡尚书,你可知道郑和下西洋宝图收藏在哪里?”

胡濙虽知朱骥身中奇毒,却不知缘由,也没有多问,忽听杨埙问及宝图之事,很是诧异,道:“当然是收藏在兵部。杨匠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言外之意,分明是郑和宝图不算什么至关重要之物,且多年尘封在角落,早已被人遗忘。盖因华夏地大物博,又自以为是世界中心,号称“中国”,历代王朝多好闭关自守,轻视对外贸易,并不以郑和开拓西洋路线为珍贵。

于康倒是愕然,问道:“宝图怎么会收藏在兵部?”

胡濙道:“宝图一直就收在兵部车驾司,没有为什么。不过目下也许收在内府中。据我所知,太上皇当年当政时,曾想重开西洋,私下派人将宝图从兵部取走,不久后即发生了土木堡之变,再未有人提过宝图,它应该还在宫中。”

杨埙一拍脑门儿,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哎呀,我早该猜到的。胡尚书,多亏你及时告知,不然我迄今还想不到下毒暗害朱骥的人是谁,就是几年前闯入兵部衙门盗窃机密文书的男女贼人。”

当年男女贼人化装成军士,借送米之机混入兵部官署,盗走机密文书《军资总会》。官府大索全城,未有所获。而那对贼人竟甘冒奇险,跟踪到蒋骨扇铺,意图杀死目击证人杨埙灭口,已是奇事一件。

杨埙最想不通的是,那《军资总会》既然十分重要,贼人好不容易才偷盗取得,又如何会轻易携在身上,还将其遗落在了蒋骨扇铺后院中?而今他既猜及男女贼人真正想要的郑和宝图,之前疑问便迎刃而解——

男女贼人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要盗取郑和宝图。他们大概已经从某种渠道打听到宝图藏在兵部官署,为此没少下功夫。先是意图绑架兵部长官于谦爱女于璚英,后来又趁孙太后寿诞百官放假之机混入兵部车驾司。但彼时明英宗朱祁镇已派人将宝图取走,贼人未能寻到,意外见到《军资总会》一书,感觉日后也许会有用处,于是顺手取走。

二贼出来时,正好遇到杨埙,由此露了面目。杨埙只关注女贼人也就是紫苏身上的扇子来自何处,男女贼人愕然之下,不知杨氏来历,亦未当场痛下杀手。但后来二人大概暗中跟踪打听过杨埙,知道了杨氏亦算是官府中人。二贼因为郑和宝图尚未到手,须得继续留在京师,而杨埙是唯一一个看到二人真面目的证人,于是决意杀他灭口。

不想后来在蒋骨扇铺出了变故,先有藏身那里的李惜儿舍命相搏,后有锦衣卫校尉逯杲及京营将校蒋鸣军陆续赶来,贼人一时不能得手,便及时退走。

二人既彻底露了形容,料想必遭全城通缉,只能先行离开京师,或是暗中蛰伏下来,等风声过后再作打算。但兵部丢失了《军资总会》这等机密文书,必会穷追不舍,于是二人决意舍车保帅,有意将书卷投入蒋骨扇铺后院,装出无意中失落的样子。这一招,亦成功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兵部因追回机密文卷,不久又因边防警报连连,果然不再追查此案。

二贼之后销声匿迹,但应该并未离开北京,能在处处张贴有二人画像的京城中生存下来,也属不易。土木堡之变后,二人又不知如何跟郭信一党扯上了干系,捕捉并杀了郭信手下林海,这亦是郭信临死仍未能释怀之谜。

几年过去,二贼仍未放弃盗取郑和宝图,但只知宝图不在兵部,不知它到底收在何处。刚好最近发生了歹人绑架蒯玉珠事件,贼人不知如何知道了此案。他们大概早知蒯玉珠是兵部尚书于谦儿媳,便想到了一个点子,冒充歹人出现,要对方以宝图交换蒯玉珠。

这一计划的绝妙之处在于:二贼手中本来没有任何筹码,却以蒯玉珠为幌子,将于谦女婿朱骥一步步引入彀中,并令其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中了毒。就算于谦这方不肯以郑和宝图换取解药,他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官府只以为是绑架蒯玉珠的歹人所为而已。而二贼极可能由此而打探到郑和宝图的具体下落。

于康听了杨埙分析,很是不解,问道:“论起来,《军资总会》比郑和宝图要重要得多,那对贼人为何只要宝图,甚至不惜为此耗费数年光阴?”

杨埙笑道:“因为对方是东瀛日本人。于兄该知道日本是个岛国,地少人多,国力有限。自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统一日本全境后,便极度渴望对外开拓。对日本而言,郑和宝图可是无价之宝。”

于康一时不能相信竟会与日本扯上干系,道:“杨匠官这般推测,是因为朱骥所中毒药酷似当年福建布政司市舶太监明基症状吗?可胡尚书也不能肯定明基所中之毒来自日本呀。”

胡濙道:“嗯,是。如果当时有证据证明是日本人下毒害了明基的话,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日本贡船入港的。”

杨埙却认定自己的看法没有错,并坚持要独自赶去白塔寺,与那紫苏会上一面。胡濙既没有办法解毒,要想救朱骥一命,只能设法从对方手中拿到解药。

于康见杨埙甚有把握,只得勉强同意,且未将事情告知于家人,连于谦也瞒过了。于谦只以为朱骥在忙蒯玉珠的案子,又忧虑钟同上书复储一事,竟丝毫不知女婿身中奇毒,昏迷不醒。

天亮后,杨埙先骑马去了趟工部,办完事,又转而来到锦衣卫官署,寻到百户袁彬,问道:“官府可有打听到玉珠的消息?”

袁彬摇了摇头,道:“锦衣卫、都察院、兵马司均派出了大量人手,搜遍了全城,也没有蒯娘子的踪影。”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昨晚遇到杨铭,他受朱指挥之命到金桂楼打探消息,说是有了点线索。我问他具体线索是什么,他不肯说,说是等有了眉目再说。”

杨埙道:“那好,如果杨百户有什么消息,就请他直接去蒯府。”想了想,又问道:“可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私下找过袁百户?”

料想袁彬曾与太上皇患难与共,算是朱祁镇心腹,若歹人有心私入南内营救太上皇,说不定会与袁彬联系。

不想袁彬愕然半晌,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才道:“没有。”

杨埙道:“那么孙太后或是孙太后的兄弟最近找过袁百户吗?”

袁彬道:“没有啊。我上次入宫见孙太后,还是两个月前呢。不过我最近去过孙国丈府上,他老人家病得厉害,身子很是不好。”

袁氏四十多岁才接替父职入锦衣卫,老成纯朴,未沾染上校尉常见的恶习。他既是这么说,便是确无其事了。

杨埙心道:“或许歹人出于好意,才未主动联络孙太后一方,怕营救太上皇一事不成,反而牵累了孙家。”

袁彬又问道:“朱指挥人呢?”

杨埙道:“朱指挥生病了,让我来代他请个假。对了,朱指挥还有任务交给袁百户,他命你带上一些便衣校尉,暗中监视南城的张大夫医铺。”

袁彬道:“张大夫医铺我知道,在蒯府附近,莫非朱指挥怀疑张大夫跟蒯玉珠被绑一案有关?”

杨埙道:“朱指挥只交代了命令,没说缘由,总之你暗中监视就是了。”又笑道:“不过千万不要让人发现。袁百户昨日一路跟踪我,我可是老早就发现了的。”

袁彬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自去办事。

出来官署时,杨埙听到有校尉在低声议论钟同上书复储一事。他对政治及权势没有任何兴趣,也未太在意。又见时候还早,便先去买了些点心,赶来国丈府探访孙忠。

到孙府大门时,正好见到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出来。金英自从上次没有立即表态支持景帝朱祁钰立自己儿子为太子后,便有些失势,始终未能当上掌印太监,反而让一直不如自己的兴安后来者居上。不过他究竟是几朝权宦,手中握有宣宗皇帝钦赐的免死诏书,又曾力扶明景帝登基,有定鼎之功,朱祁钰倒也不敢像对待林聪那样公然报复,只不过自此不再视他为心腹。

金英来国丈府,是奉孙太后之命来给孙忠送药,不知是不是在孙府碰了钉子,脸色不大好,认出杨埙,只略略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去了。

孙忠正坐在中院庭院中晒太阳,一见到杨埙进来,病恹恹的脸上登时有了些神采,笑骂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以为你抱得美人归,从此就留在江南了呢!”

杨埙笑道:“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朝廷一再宣召,不得不回来。这不,我前日刚回京师,今日便来探访您老人家了。”

孙忠忙叫下人去准备午饭。杨埙忙道:“不忙,我坐一坐就走。”

孙忠却甚是固执,道:“不行,今日你得留在这里吃饭。难不成三大殿等着你去刷漆不成?”

仆人问道:“还没到午时,现下就让厨子开做吗?”

孙忠道:“现在就做!客人到了,当然要立即好酒好菜招待,管他什么午时不午时!把宴席就设在庭院里,吃得安逸些。”

又命仆人去对面衍圣公府问问源西河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便过来一道吃午饭。

杨埙笑道:“这倒是方便。怎么我就没赶上孙老这样的邻居?”

孙忠道:“别说做邻居,你搬来我这里住都行。”

杨埙笑道:“不瞒孙老,我前日入城,将行囊寄在了车马行,连着在外面将就了两晚,人都还未回过自己家呢。”

孙忠道:“回去做什么,反正你现下也只是一个人,不妨搬来跟我老头子做伴。”问了车马行地址,便命仆人去搬取杨埙行李。

杨埙忙道:“这可使不得,哪敢打扰孙老的清静?”

孙忠板起脸道:“怎么,你是看我老孙成了太上国丈,不值钱了,也跟其他人一样,不稀罕搭理我了?”

杨埙见孙氏真的生了气,料想对方没少受明景帝的气,忙道:“哪里的话,孙老既不嫌我烦,我这就搬来这里,跟您老做伴,还不行吗?”

孙忠这才收敛怒色,笑道:“那就好,你把你们江南的人事也都说给我听听。”

仆人又折返了回来,禀报道:“小的看到源公子跟教坊司蒋家娘子站在街边说话,便没有过去。”

孙忠道:“那你去门口望着,等他二人说完话,便叫源公子过来。”又朝杨埙诡秘一笑。

杨埙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孙忠笑道:“我们源公子爱上教坊司的蒋琼琼啦。”

杨埙早几年曾见过源西河到教坊司找蒋琼琼,闻言倒也不惊讶。

孙忠倒是愣一了愣,问道:“怎么,小杨知道这件事?”

杨埙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自古以来郎才女貌,才子爱佳人,又有什么稀奇。”

孙忠道:“但他二人身份悬殊,终究差得太大了些。”

杨埙道:“源公子是衍圣公得意门生,自是人中龙凤,但蒋琼琼也不差,否则当年怎么能名动京华?而今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文章、诗词、歌舞样样出色,若不是流落风尘,说不定又是一个当代李清照呢。”

他并不如何了解蒋琼琼,可劲儿地夸她,只是本能地反感身份悬殊一说,因此非要抬杠到底,表明蒋氏并不低人一等。

孙忠居然连连点头,笑道:“别的不说,蒋琼琼真是懂事。源公子常常来我这边闲坐,也不避讳他喜欢蒋琼琼这件事,可是他师尊现任衍圣公不准,料想成事极难。他打算等师尊过世、他尽完弟子孝道后,便带着蒋琼琼远走高飞。那蒋琼琼也极懂事,知道她的身份,即便源公子邀请她,也从不踏入衍圣公府半步,说是怕亵渎了圣人圣地。”

杨埙道:“不错啊,他二人不但般配,还真心相爱。源公子肯为琼娘放弃衍圣公弟子身份,倒也难得。”

孙忠越谈兴致越高,招手叫过一名仆人,命道:“去把上次太后派人送来的那坛女儿红挖出来,我要跟小杨好好喝上一杯。”

正好源西河进来,笑问道:“好酒有没有我的份儿?”

孙忠笑道:“当然有。源公子请坐。”

既有客来了,他便不能穿得太过随便,忙命仆人扶自己起身入内更衣。

源西河将杨埙拉到一旁,低声道:“我本来正要去找丘濬,听说杨匠官来了孙府,便过来问上一问。蒯玉珠人找到了吗?”杨埙摇了摇头。

源西河道:“那么歹人可有提出条件?”杨埙道:“没有。”

源西河沉吟道:“歹人绑走玉珠,应该是针对于少保,怎么会悄无声息呢?”

杨埙道:“或许是见官府追捕正急,想等风头过去。”

他心中有事,实在无心留在孙府吃吃喝喝,便道:“源公子,你代我陪陪孙老,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

源西河忙道:“杨匠官,我知道你跟蒯玉珠是同乡,你惦记她的安危,着急出去找他。但恕我直言,你现下出去,未必能救得了蒯玉珠,但你留下来,却可以救一位老人的命。”

杨埙很是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源西河道:“杨匠官可知孙国丈这些年来极少露出笑脸,身体也是急转直下?今日他见你来,气色好了许多,不但拿出好酒,还郑重入室换衣,你忍心让他失望吗?你需要花费的,不过一顿饭的时间而已。”

杨埙闻言一凛。他其实也看得出孙忠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只是不愿意朝坏处想而已,此时得源西河一语提醒,心中大为触动,遂拱手道:“源公子不愧是名门高徒,见识过人。好,我就留下陪孙老吃这顿饭。”

正好孙忠更衣出来,三人便坐在花架下闲聊胡扯。杨、源二人均不敢提时局,生怕触及孙氏心事。孙忠也绝口不提皇帝、太上皇之类,只对江南风物有兴趣,问了许多事。

一会儿便有下人端了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谈。杨埙尽拣江南美景风光、奇人逸闻讲述,听得孙忠、源西河瞠目结舌,极是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