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和昌睁大眼睛,“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动身去了那个世界。死了。”说完,薰子紧紧闭上了眼睛,垂下头,肩膀微微颤动。

  和昌惊异地看着瑞穗,可她的胸脯的确在微微起伏,正在呼吸。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还活着吗?”

  薰子抬起右手,用手背轮流擦了擦双眼,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她睁开眼睛,对和昌露出一个微笑。

  “薰子……”

  “对不起,这下子把你完全弄糊涂了吧。”

  “究竟出什么事了?”

  “嗯,从头开始讲吧。”薰子瞥了一眼病床,便看着和昌,开始讲述,“半夜三点多,我忽然醒了,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睁眼一看,瑞穗就站在我身边。”

  和昌失声叫了出来。

  当然,并没有亲眼看到,薰子说。可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到,瑞穗就站在那里。

  接着,瑞穗开始对薰子说话。尽管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话语却回响在薰子的心底。

  妈妈,谢谢。

  这么久以来,谢谢您了。

  我很幸福呢。

  特别特别幸福。

  谢谢。真的谢谢您。

  薰子猛然悟到,是告别的时候了。但不可思议的是,心中却没有悲伤。她问:“已经要走了吗?”

  嗯,瑞穗回答。别了,妈妈。要好好的哦。

  别了,薰子喃喃道。

  接着,瑞穗存在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复归为一片空无。

  薰子下床走到瑞穗身旁,打开灯,确认各项生命体征。

  所有数值都开始恶化。薰子再也没合眼,守了一夜,但瑞穗并无好转的迹象。

  事情讲完了,薰子望着和昌,微微侧着头。

  “你不相信?觉得我在说谎?或者不是说谎,只是单纯的妄想,要么就是睡糊涂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我没觉得你撒谎,你没理由那么做。是妄想,还是睡糊涂了,我不知道。但既然你相信,那就把它当作事实吧。”

  薰子微微一笑,说,谢谢。

  “只是,”和昌加了一句,“说实在的,我很迷惑。你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也接受了瑞穗的死亡。但这样的形式,却是我没有料到的。”

  “对不起,只有我一个人送她离开。可你也送不了呀,因为重要的时候你都不在家。”

  和昌不知道怎么回答,用手摸摸脑袋。“为什么是昨晚呢?”

  “不知道啊。这得问瑞穗了。”薰子的语气甚至有些欢快。是想通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态打击到了?和昌弄不明白。

  “老公,”薰子唤他,“这样很好,对不对?我们已经对瑞穗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对不对?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对不对?”

  “那当然。我就不提了,但你是完美的。”

  “你这么说我稍微高兴了点儿。”薰子捂着胸口。

  “不过,”他俯视着病床,“接下来该怎么办?”

  薰子带着严肃认真的表情走了过来。

  “现在正在打点滴对吧?这孩子的身体正处于缺乏抗利尿激素的状态。这样会引发尿崩,那是不可控制的。所以,为了防止脱水症状,必须给她补充大量的水分和糖分。在此期间,她的手脚会出现浮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给她注入抗利尿激素,就能够控制住小便。”

  “你真了解。”

  “对吧?我学了很多呢。”

  “瑞穗以前不需要这种激素吗?”

  “刚发生事故的时候是需要的。不过在家护理的时候不需要。医生们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后来瑞穗必需的药物越来越少,专家们就更惊奇啦。”

  “可现在又需要了。”

  “嗯。”薰子点点头,然后用疑虑重重的目光看着和昌,“主治医生很快就要来作说明了。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提议?”

  “这件事,只有我能决定。”

  4

  正如薰子说的,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主治医生与他们进行了面谈。这位医生叫大村,性格温厚,过去的三年里,都是他在诊断瑞穗的身体。

  大村说,瑞穗的情况和上次就诊时完全不同了。

  “虽然令嫒的大脑功能几乎已经丧失殆尽,但在此之前,她还保有着身体统合性。血压和体温都很稳定,也能控制排尿。但很遗憾,从现在的状态来看,她的身体统合性正在消失。或许这样说你们更容易理解:她的状态和事故刚刚发生之后相似。”

  接着,大村开始解释今后的治疗方针。最先说到的就是薰子刚才提起的抗利尿激素。

  “如果注射,就能脱离现在的尿崩状态。如果不注射,她的心脏很快就会停止跳动。有的人宁愿亲人不要这样勉勉强强地活下去,但从二位之前的经历来看,即使你们要选择注射激素,今后继续护理下去,也没关系。”

  和昌看看身旁。薰子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和昌转头看着主治医生。

  “这是以瑞穗脑死亡为前提的,对吧。”

  “对,不过,就算是接近脑死亡的状态……”

  “那么,”和昌道,“我们可否尽自己应尽的义务?”

  “义务……您的意思是?”

  “选择。不确认一下我们有没有捐献器官的意愿吗?”

  大村瞪大了眼睛。

  “啊……可是……在事故发生后,你们不是拒绝了吗?”

  “因为我们觉得她没有脑死亡,”薰子回答,“所以不想让她接受那种奇奇怪怪的测试。事实也表明,从那之后又过了三年,我们家的孩子一直活得好好的。难道大村医生您会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做检查,进行诊断吗?”

  大村惊讶地看着这对说话出人意料的夫妻。

  “但这次,”和昌说,“我们觉得,恐怕是得接受脑死亡的事实了。那样的话,就要面对选择。不对吗?”

  大村的嘴巴像金鱼一样大张着。“请稍等。”说完,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面谈室的时候,还几乎绊了一跤。

  和昌与薰子重新对视一眼。她微微笑着,什么都没说。和昌也保持着沉默。

  一个小时之前,薰子提出的建议正是这个。她表明了捐献器官的意愿。

  “瑞穗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一定在天堂。她说,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使用我的身体吧。”

  因为她是个好孩子啊,薰子加了一句。

  和昌没有异议。问题在医院一方。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这是从未有过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