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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要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有啜泣声和哀哀凄凄的哭喊声。待再分明一些,原来爹爹、娘亲共轻烟等一班仆人俱在屋内,嗡嗡的混乱之中辨不清谁是谁。只见轻烟伏在我的床边连连抽泣,娘亲拉着我的手直唤:“儿啊,儿啊”,从不落泪的爹爹更是侧在一边抹泪,我糊涂了。
我拉拉了娘亲的手无力的问:“娘,你们怎么了?”见我有开口问话,低低的饮泣声一下就止住了,屋内静的逼人。娘亲摸摸我的头,爹也俯下身子,见我确实睁着眼在问话,便一齐又似欢天喜地的道:“儿啊,你可把为娘的吓死了呀。”泪水还叭哒叭哒的往下落,倒是在一旁的爹爹说:“仙儿都醒了,你还哭什么,还不快让人传大夫。”就这样,嘈嘈杂杂的人群都散了去,只留轻烟陪在我的身边,细密的小水珠还挂在她泪眼朦胧的眼毛上。
“我刚才是怎么了?”
轻烟止住哽咽:“小姐,昨日我来唤你时候,就发现你全身冰凉,面色灿白,只有一些微弱的气息尚存,大夫来也说是险了,只把老爷和太太吓的当即就晕死过去,没想到你去了这一日竞又醒来,也真是奇了,真要多谢菩萨保佑啊。”
我只觉全身乏力,便闭上了眼,心下默默祷谢佛的恩惠。
一阵幽幽的迷迭香飘进我的体内,恍惚中有人挽起我的袖子将手指压在我的腕上,随后又听见说:“容老爷请宽心,贵千金的脉悉正常,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待我开几剂调养的方子,服上数日便无大碍。”渐渐的我又入了梦,先见了一朵雪莲,后寇籍又说他要走了,雪莲上便绽出了红色的斑点,乱哄哄的就没了知觉。
我在闺阁之中足足躺了半月有余,心中却念着寇籍,于是又命轻烟差人前去探望,得了他一切安好的消息并且也无远行的打算,我的心暂时也就安了。
不觉中时节既已立秋,金灿灿的菊也开了遍地,果真是碧云天,黄花地。我和寇籍也常常相约了去登高吟诗或是月下抚琴,期间甜蜜恐是我几生几世之中也不曾有过的,寇籍对我的细腻体贴也更是让我心中难忘。可是每每当我只能以男装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心里却又似有说不出的酸涩。
对着镜便是半日闲情,我已没有心致再去顾影自赏,滴滴答答的秋雨落得人满心烦燥。我懒懒的半靠在临窗的美人塌上,看雨打芭蕉。
母亲轻声的走了进来,看着面带喜色。我起身施礼,母亲扶我共坐在榻沿。她打着我的手,用母亲怜爱子女时特有的眼光看我,聪颖的我早已猜知一二,18岁的女子,该嫁了。
“还是我们仙儿有福气,真真天生的玄女下凡,合该是个诰命夫人。”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面上是难掩的得意。
必定是个好人家,天下的母亲都是一般的。
稍后母亲说:“东庄的孔老爷家今日来人提亲了,他家小儿孔清是皇帝御批钦点的今科状元,前日皇帝欲为其赐婚,孔少爷难忘儿时情份,便求圣上赐了你,女儿啊,皇上做媒,可是天大的面子啊,以后你做了一品诰命那样的风光无限自是无可比的了。”
这个孔清我是记得的,少时还曾一同读过书,不想他今日竞中了状元,虽不是一付酒肉皮囊的声色之徒,可终究也不合我的脾性,我知道我是为什么才留在这世上的,我爱的人仅为寇籍一人而已,若嫁他人,岂不又白留一世。
便没好气的向母亲道:“皇帝是我何人,有何资格将我赐了他,莫说是个一品诰命,即便是皇后娘娘我也不希罕。”
娘亲被我说的愣住,是啊,照常理推断,且撇开状元郎不谈,只是家世,荣誉就已足够的荣耀了,天下的母亲谁不望自己的女儿嫁的好呢,却没想到我会这般的反对。母亲还欲开口劝说,我早已脱口道:“娘亲,孩儿的事你们二老就莫要再操心了,我还能留在凡世皆因一段未了的尘缘,这桩夙愿结了,我迟早是要去的,只是二老抚育一场,枉费心血,却无以为报,孩儿心中有愧。”我是含着泪道完这一番话的,娘亲听我如此虽不十二分的明白,但终是心酸,泪珠儿早已叭答叭答的落下,只得说:“儿啊,娘不逼你,只是皇命难违啊。”我摇摇头“自有定数。”娘也无话再论,只得抹着泪走了。
不久我便大病一场,大夫说是上次的余毒未清又兼着受了心火,怕是熬不过秋了。我终日躺在塌上,每日只得进些米粥,昏昏沉沉,日渐消琐。那孔家得了这消息,便紧着退了婚,谁家要娶一个将死的儿媳呢,后来那孔清也完了婚,攀了皇帝的亲,娶了永乐郡主,这倒是一桩美满的姻缘。
因调养的好,心也定了,渐渐的我已有所恢复,及至立冬,我便可下床。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沸沸扬扬的,呼呼的北风吹起雪片在迷蒙的天空中不停的打旋,我想起了我的家,雪山。这场雪一直不停的下了七天,厚厚的覆了满地。
轻烟进来说:“小姐,寇先生那里的茗儿来了,说有事见你。”
自从得了病,已很久没有寇籍的消息,心中早已思念难奈,本打算再过几日就去见他,不想他还先命人来了。可我这样,如何见得客人?
我叫过轻烟说:“你先去,就说我今日脱不得身,问问他家公子有何事,冬至前我会去见的。”
我倚在窗边,雪越发的大了,似乎还没有停的意思,莫非是来接我的?
我看的出神,轻烟气吁吁的进来:“小姐,寇先生要走了,三天之后。”“什么,他果真要走?”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竞这么的快。“小姐,你要怎么办?”轻烟在一边催促,“是啊,我该如何?”我莫名,我怅然,“我现在就去,我要去告诉他我是女子,我要告诉他我要嫁他。”我来不急多想,就往屋外跑,轻烟抱住我:“小姐,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不行啊。”我哪里听得那么多,泪水冰冷的布满我的脸颊,寇藉是我还留在这里唯一的意义,我不能让他走。轻烟死死的拉住我:“小姐,要不明日再去吧,今日天色也晚了,好不好,明日我一定不会阻拦你的。”轻烟苦苦的恳求,我也只得作罢。
这一夜,比我在人世间的一千年还要长,因为我是在迷乱中等待着未知的结局,我迷迷糊糊,整夜,眼合,心难合。
终于天明,我,我还是换了男装去见他。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地厚天高,纯净的如我的雪世界。
屋内香气袅袅,暖意融融,茗儿帮我脱去披风,便去请寇籍,而我心下忐忑,亦不知见面后要如何开口,真是急煞人。
寇藉亦如往昔一身白袍,脸色仍旧俊美,只是眼中分明是遮掩不住的憔悴忧虑。我尚未理好思绪,还是他先开了口:“容兄一向可好?”我望着他,无言,眼里只有泪。良久寇籍复又道:“我不久也将离开了,心中唯一不舍的只有容兄?”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我即如此投机,为何又要离去?”寇籍不语,半晌才道:“我是依爹的心愿回去成亲的。”天哪,我只觉天旋地转:“寇生不是说此生不娶吗?为何又?”我实在是如哽在喉,我怎么可以忍受让自己心爱的人去和别人成婚,不,决不,我要向他说我是女子,要他娶我。我正欲开口,寇籍先道:“其实我不是娶,而是嫁。”“什么,嫁?”我更加不明白,莫非他和我一样,便顿觉五雷轰顶。“容兄稍待。”寇籍似是无奈,转身走进内室。我一个人傻傻的坐着,脑里俱时是一片混乱,脏腑犹如刀割。稍后,门帘轻动,面前是位纯美炫目的女子,有和寇籍一样的眉眼,却更显得风韵流转。我明知她就是寇籍,可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只觉恍恍惚惚。女子有些愁苦的说:“我本名初尘,实乃女儿身,因天生这出尘的相貌,便决心要假扮男装找寻自己至爱,直至遇见容公子,一见之下便已倾心,原本以为可以共结连理枝,共配比翼鸟,谁知道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女儿。”原来她和我一样是个美貌聪慧的女子,如若我们是姐妹那该多好,便可以此生相依,只是她又如何识得我这女儿身?寇初尘似乎早已明白我的心意,便道:“小姐名唤水仙,夏日凉亭一见,我便已猜出你即是个女子,本欲不再相见,以免日后苦痛,只是心头终究难舍依恋之情,此生若是男子也万不能再让我如此心魂牵萦,然终不长久。”初尘黯然,我也黯然,实是造化弄人,原来苦苦追逐的不过是一场虚幻,再无语。
我与寇籍就此别过,此生亦不得再见,然终是我心中不解的痛,我想我和她一样,此生大概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几天后,我做了一个梦,还是那株灿白的雪莲,只不过上面溢出了鲜红的斑点,娇艳的象血。
又隔了几天,轻烟传来了寇初尘的死讯,新婚之夜吐血而亡。我眼前仿佛溢出那娇艳的红色,我知道,寇初尘已化莲而去。
自此,我的尘缘已了。青灯黄卷,我日日向佛祈祷,可以快些回到我的清净乐土。终于冬天的最后一场风雪将我带回佛的身边。
佛殿内,安详也空灵,而我也不再是那只懵懂的白狐。我伏在佛的足边,万念俱空,佛微微的睁眼,是空也是智,佛慈爱问我:“狐儿,你在人世的修行已满,可有所感?”我低下头合上眼,缘起缘灭,不过虚幻一场,众生相皆为情色所诱,我对佛说:“穿上伽沙即无男女色相之别,繁华如锦,不过障目云烟耳。”佛点头不语。
临别,佛指着足边卧着的那株莲说:“你可还认得它?”我抬眼望去,那刺目的白,那惊心的红,是寇籍,我还是愿意这样叫他。我点点头,心中有酸,眼里却无泪。佛无奈叹息:“你尚未完全参透啊,念你前世与它的一段夙缘,且带它一同回去参修吧。”
于是,我别了佛,与莲一同回到了雪山之巅,这里的风雪依如千年以前,冰伶,剔透。就这样我守着莲,不再奔跑,直至它的红色渐渐淡去,因为我知道遇见莲我就再也无法参透了,万劫不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