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先生拽紧肩上的那条狗,使出琼西最后的一点气力,开始踉踉跄跄地爬上覆盖着积雪的台阶。

  8

  穿过标志着水库入口的石柱时,克兹说:“停车,弗雷迪。停到路边。”

  弗雷迪什么也没问,就把车停了下来。

  “你带自动步枪了吧,小伙子?”

  弗雷迪把枪举了起来,是他忠诚可靠的老伙计M-16。克兹点点头。

  “手枪呢?”

  “点44马格南手枪,头儿。”

  而克兹则带着他的九毫米口径手枪,他喜欢用这支枪近距离作战。他希望这次是近距离作战,他希望看到欧文·安德希尔脑浆的颜色。

  “弗雷迪?”

  “到,头儿,”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次任务,而你是我最好的伙伴。”他伸出手去,握了握弗雷迪的肩膀。弗雷迪身边的珀尔马特正在打鼾,那张约德妈式的面孔仰起来对着车顶。在到达石柱之前的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里,他一连放了好几个奇臭无比的长屁。然后,珀利胀鼓鼓的肚子又瘪了下去。克兹觉得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弗雷迪听到他的话后,双眼闪出感激的神采。克兹暗暗得意。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失去影响力。

  “好了,小子,”克兹说,“全速前进,摧毁目标。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克兹觉得现在称呼长官也未尝不可。他们完全可以把这次行动的规定抛在脑后了。他们现在是昆特里尔的游击队员,最后两个驰骋在马萨诸塞西部疆场上的游击队员。

  弗雷迪明显地做出一个厌恶的苦脸,用大拇指朝珀尔马特指了一下。“要我把他叫醒吗,长官?他可能昏过去了,不过——”

  “别费事儿了。”克兹说。他仍然抓着弗雷迪的肩膀,一边指着前方的大雪,进入水库的路消失在一片雪幕中。这该死的雪一路都跟着他们,真他妈的是一位穿着白袍而不是黑衣的死神。斯巴鲁的车辙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欧文所偷的那辆悍马的印迹仍然依稀可辨。如果他们加快速度往前赶,赞美上帝,跟上这些车辙就易如反掌了。“我想我们已经不需要他了,我个人觉得这是少了一个大包袱。走吧,弗雷迪,快走。”

  悍马尾一颠,然后又稳住了。克兹拔出自己的手枪放在腿边。我来收拾你了,欧文。我来收拾你了,小子。你最好准备一下要对上帝说的话,因为不到一个小时你就用得上了。

  9

  这间他用思想和意识装饰焕然一新的办公室正在摇摇欲坠。

  琼西瘸着腿,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东张西望。他紧抿着嘴唇,抿得发白,额头上还渗出了汗珠,虽然房间里冷得够呛。

  这是《琼西办公室的倒塌》,而不是《厄舍古屋的倒塌》。炉子在他脚下轰隆作响,地板也随之震动起来。白色的粉末——大概是霜——从排气口吹了进来,在墙上留下一个三角形的粉印。墙上沾着粉末的地方马上发生了变化,木墙板开始腐烂和变形。墙上的画一张一张地掉下来,像自寻短见似的落在地上。那张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安乐椅犹如被一把看不见的斧头劈开一般断成两半。墙上的红木墙板逐块翘起,像死皮一样脱落开来。办公桌里的抽屉纷纷抖落出来,哐当哐当地掉在地上。格雷先生为了把他和外界隔离起来而安装的遮光板也剧烈摇晃着,发出一长串叮叮咣咣的声音,让琼西忍无可忍。

  如果大声呼喊格雷先生,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显然是徒劳无益……再说,琼西也了解了他需要的所有信息。他让格雷先生慢了下来,但格雷先生不仅接受了挑战,而且再次占了上风。了不起的格雷先生,他要么已经实现了目标,要么即将实现。随着墙板一块块脱落,他看到了里面脏乎乎的石膏板:这是1978年他们四个小伙伴所看到的特莱克兄弟公司办公室的那面墙,当时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额头贴在玻璃上,而他们的新朋友则听话地站在后面,等着他们干完当时要干的事情,等着他们送他回家。这时,又一块木板裂开,并伴随着一阵撕纸般的声音从墙上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公告板,公告板上用图钉钉着一张宝利来照片。不是选美皇后,也不是迪娜·吉茵·希罗辛格,而只是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她把裙子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的内裤,真够蠢的。质量上乘的地毯突然像皮肤一样皱缩起来,现出特莱克兄弟公司肮脏的地砖,还有那些白色的蝌蚪——那是来此偷欢的情侣们留下的避孕套,他们就在照片上那女人无动于衷的目光下亲热,那女人其实谁也不是,只是一件没有过去的物品。

  他拖着发痛的髋部艰难地走着,自那次车祸以来,他的髋部还从来没有这样疼痛难忍,他明白这一切,哦,真的明白,这一点你丝毫不用怀疑。他的髋部仿佛扎满了钢针和碎玻璃,肩膀和脖子也疲惫不堪,酸痛之极。格雷先生为了自己的最后一搏,要完全拖垮琼西的身体,而琼西却无可奈何。

  捕梦网倒是安然无恙。它在大幅度地晃来晃去,但仍然安然无恙。琼西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可他不想这样死去,不想死在这乱七八糟的办公室里。在外面,他们曾经干过一件好事,一件几乎算是高尚的事情。死在这里,死在那钉在公告板上的女人布满灰尘、无动于衷的目光下……似乎很不公平。不管世界上其他的人会怎么样,他——曾经生活在缅因州的德里,如今生活在马萨诸塞州的布鲁克莱恩,眼下置身于杰弗逊林区的格里·琼斯——不该遭此厄运。

  “求求你了,我不该遭此厄运!”他对着那在空中摇晃的蜘蛛网般的东西喊道,就在这时,他身后那张即将四分五裂的书桌上,电话响了。

  琼西猛地转过身,髋部火辣辣的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他此前用来联系亨利的电话是他办公室的那部蓝色的特里姆林。但破桌面上的现在这部却是黑色,而且很粗笨,没有按键而只有拨号盘,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愿力量与你同在。这是他小时候房间里的电话,是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949-7784,许多年前给杜迪茨打电话时,话费就是转移到了这个号码上。

  他不顾髋部的疼痛猛扑上前,暗暗祈祷在他接电话之前,电话线千万不要毁坏或断开。

  “喂?喂!”他随着东倒西歪、抖个不停的地板前后摇晃。整个办公室都在晃动,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条小船。

  琼西万万没有想到,听筒里传来的竟然是罗伯塔的声音。“好了,医生,您的电话已经接通。”

  接着是一声很重的“咔嗒”声,震得琼西脑袋发痛,然后又悄无声息。琼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放下电话时,又传来“咔嗒”一声。

  “琼西吗?”是亨利。声音很模糊,但毫无疑问是亨利。

  “你在哪儿?”琼西喊道,“天啊,亨利,这地方要垮了!我也要散架了!”

  “我在戈斯林商店,”亨利说,“不过又不在那儿。不管你在哪儿,你都不在那儿。我们在医院里,就是你受伤后被送去的医院……”电话里“喀嚓”响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嗡嗡”声,然后又是亨利的声音,听起来更近,更有力。在这四分五裂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无异于一条生命线。“……但也不在那儿!”

  “什么?”

  “我们在捕梦网里,琼西!我们在捕梦网里,一直都是这样!从1978年开始就是这样!杜迪茨就是捕梦网,可他快要死了!他在坚持着,但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又是“咔嗒”一响,接下来是“嗡嗡”声。

  “亨利!亨利!”

  “……出来!”又变模糊了。亨利似乎焦虑万分。“你一定得出来,琼西!出来见我!沿着捕梦网跑来见我!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可以抓住那狗娘养的!你听到了吗?我们可以——”

  又一声“咔嗒”之后,电话里一片寂静。他小时候的这部电话机突然裂开,掉出一团乱七八糟的电线。电线全是橘红色的;它们都感染了拜拉斯。

  琼西扔下电话,抬头望着不断晃动的捕梦网,那生命短暂的蜘蛛网。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很喜欢的一句话,是一位喜剧演员的口头禅:不管你在哪儿,你就在那儿。这句话跟得过且过,过了作数一样被大家所认同,而随着年岁增长,当他们开始自认变得成熟时,前一句话可能更有分量。不管你在哪儿,你就在那儿。不过从琼西刚才所打的电话来看,这并不是事实。不管他们认为自己在哪儿,他们都不在那儿。

  他们在捕梦网里。

  他发现,在破桌子上方半空中晃动的捕梦网里,有四根辐条从中心伸出。无数相互编织的细绳被这些辐条联在一起,而把辐条联在一起的则是中心——那是它们能汇合在一起的核心。

  沿着捕梦网跑来见我!现在还来得及!

  琼西转身朝门口奔去。

  10

  格雷先生也在门口——在通向石屋的门口。门被锁住了。想到那个俄罗斯女人的事情,他对此并不是很意外。用琼西的话说,就是亡羊补牢。如果有发光体开路的话,事情就简单了。现在虽然没有,他也不是太懊恼。他发现,具有感情的一个有趣的副作用就是,它会使你考虑在先,计划在先,这样,一旦事情不如所愿,你也不至于气急败坏,大发雷霆。这也许是这些生物存活得这么长久的原因之一。

  琼西曾建议他放弃使命,享受这一切——琼西所用的词是入乡随俗,格雷先生觉得这个词既神秘又新奇——这个建议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格雷先生对它不予理睬。他一定要完成在这里的使命,满足这种欲望。至于然后,谁知道呢?也许会来几个熏肉三明治。还有琼西的思想所称之为“鸡尾酒”的东西。那是一种清凉爽口、沁人心脾的饮料,能给人微醺的感觉。

  一阵大风从水面上吹来,将潮湿的雪花吹到他脸上,使他一时睁不开双眼。这就像是湿毛巾扇在他的脸上,把他带回到眼前的现实,在这里他还有任务在身。

  他侧身走向铺着花岗岩的长方形门廊的左侧,脚下一滑,猛地跪在地上,对琼西髋部的剧痛置之不顾。他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在黑暗里旅行了无数光年,在光明中跋涉了无数英里——可不是为了让自己摔下台阶,折断脖子,或者栽进水库,在那刺骨的水里活活冻死。

  门廊建在一堆碎石料之上。他斜倚在门廊的左侧,拂开积雪,用手摸索着寻找松动的石块。紧锁的大门两边各有一扇窗户,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太小。

  漫天的大雪对声音形成了一定的阻隔和消弭作用,但他还是能听到有辆车渐行渐近的声音。还有另外一辆,但是已经停了,可能停在东街的尽头。他们来了,但为时已晚。这条小路有一英里长,灌木丛生,而且很滑。等他们赶到时,这条狗就已经进入了管道,在溺死的同时,还把拜拉姆送入了导水管中。

  他找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把它扒了出来;他的动作非常谨慎,以免把肩膀上那条心脏还在跳动的狗摔下来。他跪着从门廊边慢慢往里挪动,然后试着站起身。开始时根本不行,琼西的髋部又肿得硬邦邦的。最后,虽然疼痛难忍,似乎一直疼到了牙齿和太阳穴,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靠着紧锁的大门站了一会儿,将琼西受伤的右腿抬离地面,就像一匹蹄下嵌着石子的马一样。待疼痛稍微减缓之后,他拿起石块,朝大门左边窗户上的玻璃砸去。他把琼西的手划出了好几道伤口,有一处还很深。窗户上半截剩下的一些破玻璃悬在下半截的上方,看上去犹如一座简陋的断头台,但是他对这些都无暇顾及。他也没有感觉到琼西终于逃出了自己的避难所。

  格雷先生从窗户里慢慢钻了进去,然后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四处打量起来。

  他正置身于一间约三十英尺长的长方形屋子里。最里边有一扇窗户,在晴朗的日子里,透过窗户无疑可以看到水库的壮观景色,但现在只有白茫茫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张白床单。窗户的一边有个大铁桶般的东西,上面有很多红点——不是拜拉斯,而是一种琼西称之为“铁锈”的氧化物。格雷先生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猜想,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人们可以坐在桶里进入管道。

  在水泥地的正中央,就是那个直径四英尺的铁盖,正盖在管道口上。只见铁盖的一边有个方形的槽口,于是他又朝一旁看去。墙边靠着几件工具,在散着一摊从窗户里掉下来的碎玻璃之处,有一根撬棍。很可能就是俄罗斯女人准备自杀时用过的那一根。

  就我所知,格雷先生想,情人节前后,波士顿的人在早晨的咖啡里就会喝到这最后一只拜拉姆了。

  他拿起撬棍,瘸着腿,艰难地走到房子的中间,口里呼出的气息在面前凝成冰凉的白雾。他将撬棍扁平的一端插入铁盖的槽口中。

  大小正好合适。

  11

  亨利把电话放回支架上,深吸一口气,屏住气息……然后拔腿朝那扇挂着办公室和闲人免进牌子的门跑去。

  “喂!”收银机旁的雷妮·戈斯林老太太高声叫道,“快回来,孩子!你不能进去!”

  亨利没有停下,甚至没有放慢脚步,但是他跑进门时,才意识到,是呀,他就是个孩子,此时起码比他后来的身高要矮一英尺,而且尽管也戴着眼镜,镜片却远远没有后来那么厚。他是个孩子,但是在那头松软的头发(等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这头发会变得稀疏一些)下,却是一颗大人的脑袋。我现在已经合二为一了,他这样想着,而当他冲进戈斯林老头的办公室时,他在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在过去的日子里,当捕梦网的细绳全都靠近中心,而杜迪茨在帮他们记分的时候,他们总是这样哈哈大笑。我的肚子都快笑破了,他们总是说;我的肚子都快笑破了,太他妈的可乐了。

  他冲进办公室,但这不是戈斯林老头的办公室,一个名叫欧文·安德希尔的人不是在这里给一个不叫亚伯拉罕·克兹的人放过一盒小灰人用名人的声音求饶的磁带。这是一条走廊,是医院的走廊,可亨利丝毫也不觉得意外。这是马萨诸塞总医院。他赶到了。

  这地方阴暗潮湿,比任何医院的走廊都要寒冷,墙壁上都是团团点点的拜拉斯。有个声音在什么地方呻吟,我不要你,我不打针,我要琼西。琼西知道杜迪茨,琼西死了,死在救护车里了,只有琼西才行。快走开,亲我的大腿,我要琼西。

  但是他不会走开。他是狡猾的死神先生,所以他不会走开。他在这里有事要干。

  他沿着走廊往前走去,谁也看不见他。走廊里真冷,他都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他现在是个孩子,穿着一件很快就穿不下的橘红色外套。他但愿自己带着猎枪,彼得的爸爸借给他的那支猎枪。可那支枪不在了,被留在过去,埋葬在岁月里,同时被埋葬的还有琼西那部贴有《星球大战》贴画的电话(他们当时多么羡慕琼西有那部电话啊),比弗那件到处都是拉链的夹克,以及彼得那件胸前印有NASA标志的毛衫。埋葬在岁月里。有些梦想会枯萎、凋落,这是人生的又一个残酷的事实。残酷的事实真是太多了。

  他从两个正在谈笑的护士身旁走过——其中一位是乔西·林肯霍尔,她已经长大成人;另外那位是他们那天从特莱克兄弟公司办公室窗户里看到的照片上的女人。她们看不到他,因为他不是为她们而来;他此刻正在捕梦网里,沿着自己那股细绳往回跑,往中心跑。我是蛋头博士!他想,时间放慢了脚步,现实已扭曲变形;蛋头博士一步一步往前行。

  亨利循着格雷先生的声音,顺着走廊往前找去。

  12

  克兹从破窗户里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自动步枪所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这使他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不安和急躁之情:一方面他很生气,因为他还没有到场就有人开火;另一方面他也担心,唯恐不等他赶到一切就已结束,只留下一些伤员在那儿喊着救命,救命,救命。

  “再开快点儿,弗雷迪!”在克兹的正前面,珀尔马特正鼾声如雷,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之中。

  “地面太滑了,头儿。”

  “只管快点儿吧。我觉得我们快要——”

  他突然看到洁白的雪幕中有一个很大的红点,犹如刮破脸时从剃须膏里渗出来的血。转眼间,栽进沟里的斯巴鲁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斯巴鲁头朝下、尾朝上地歪在那里。接下来的时间里,克兹收回了对弗雷迪的驾驶能力的不满。当悍马又要侧滑时,他的助手只是把方向盘向右一转,并猛踩油门。这辆大家伙突然就势从路面的缺口跃过,然后剧烈颠簸着重新着地。克兹的身体被掀了起来,重重地撞上车顶,使他顿时眼冒金星。珀尔马特的胳膊像僵尸的一般晃荡着,脑袋先是猛向后仰,接着又猛扑向前。悍马与斯巴鲁擦身而过,并撞掉了后者副驾驶座一侧的门把手。然后,悍马跟着那两行相对清晰的轮胎印往前冲去。

  就要追上你了,欧文,克兹想,马上就能看到你可爱的脖子,还有你那该死的蓝眼睛。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那阵枪声。那是怎么回事呢?不管是怎么回事,后来都再也没有枪声了。

  这时,前方的雪地上又出现了一块污渍,这一次是橄榄绿。是另外那辆悍马。他们不在了,很可能不在了,不过——

  “子弹上膛,准备行动。”克兹对弗雷迪说,他的声音只是稍稍有点异样,“该是某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13

  欧文到达东街尽头——或者说转上那条朝东北方向蜿蜒而去的菲茨帕特里克路,随你怎么理解——的时候,可以听到克兹离他不远,因此猜想克兹大概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悍马虽然不像哈雷摩托车那样噪音很大,但也绝不是悄无声息。

  琼西的脚印已经完全消失,但欧文可以看到从这里通往水库大堤的那条小路。

  他关掉引擎。“亨利,看来我们得走——”

  欧文没有说完就愣住了。他刚才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开车,没有留意后座的情况,甚至没有看过后视镜,所以对眼前看到的一幕始料不及。不仅始料不及,而且大惊失色。

  亨利和杜迪茨抱成一团,欧文一开始还认为这是永远的拥抱,只见他们胡子拉碴的面颊贴在一起,眼睛紧闭,各自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有不少血迹。欧文看不出他们还有呼吸的迹象,以为两个人已经一同死去——杜迪茨死于白血病,而亨利则可能是由于在过去三十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过于劳累和持续紧张而导致心脏病发作——但就在这时,他发现他们的眼皮在微微颤动。两人的眼皮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