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七十个。从基尼奥过来的路上还有两倍的人;他们九点左右就会到这儿,如果天气不进一步恶化的话。”据说天气会恶化,不过是在半夜之后。
克兹点点头。“嗯。我看,另外还得加上从北边来的五十人,以及从圣卡普斯和南边其他一些小地方来的七十来人……还有我们的人。别忘了他们。面罩似乎很管用,但是从医务人员汇报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发现四例里普利菌感染者。当然,那些人自己并不知道。”
“是吗?”
“让我这么说吧,”克兹说,“就他们的行为举止而言,我没有理由相信他们知道。行了吗?”
欧文耸了耸肩。
“根据这个故事,”克兹继续说道,“关在这里的人将被用飞机运往一个绝密的医疗机构,某种51号地区,他们在那里将接受进一步的检查,如果必要得接受长期治疗。然后就再也不会有关于他们的官方声明——如果一切照计划进行的话——但在随后的两年里,会经常传出一些小道消息:尽管在治疗上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感染还是不断加剧……疯癫……可怕的形体变化,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最后,天可怜见,死亡降临。公众非但不会义愤填膺,反而会觉得是一种解脱。”
“而事实上……”
他想听克兹亲口说出来,不过他早该知道克兹不会。这里没有窃听器(也许藏在克兹两个耳朵之间的那些除外),可是头儿的谨慎已经根深蒂固。他举起一只手,拇指与食指做成手枪状,然后拇指连扣三下,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欧文。鳄鱼的眼睛,欧文想。
“全部吗?”欧文问,“不只是那些里普利菌感染者,那些没感染的也一样吗?这会将我们置于何地?那些没感染的士兵呢?”
“那些现在没问题的小伙子后面也会没问题,”克兹回答,“感染了的都是粗心所致。有个……嗯,那儿有个四岁左右的小姑娘,非常可爱。你几乎可以相信她会在牲口棚的地上跳起踢踏舞,一边唱着《在糖果船上》。”
克兹显然觉得自己机智诙谐,欧文认为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如此,但欧文心中却掠过一阵巨大的恐惧。那儿有个四岁的孩子,他想,才只有四岁,想想看。
“她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克兹在说,“她一只手腕的内侧已经可以看到里普利,发际线和一边眼角上也长了。都是些典型的地方。嗯,有位士兵给了她一块糖,仿佛她是一位挨饿的科索沃难民,于是她就亲了他一下。非常甜美,一个真正美好的瞬间,只不过他脸上现在长出了一个与口红无关的口红印。”克兹做了个苦脸,说:“他自己刮脸的时候留下了一道伤口,小得几乎看不见,可你就这样完了。跟其他人身上长的一样。规则不会因人而异,欧文,粗心会让你搭上性命。你也许会平安无事一段时间,但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粗心会让你搭上性命。我很高兴地说,我们的大部分人会安然脱身。在这一生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会定期接受检查,更不用说偶尔的突击检查,但是从好的方面看吧——万一患有癌症什么的,还可以尽早发现。”
“那些没有感染的平民呢?他们会怎么样?”
克兹探身向前,显出他最可亲、最可信、最理智的神态。你应该为此而觉得荣幸,觉得自己是极少数能目睹克兹取下面具(两份巴顿,一份拉斯普金,然后加水,搅拌,就可以上桌了)的幸运者之一。欧文以前就上过这样的当,但现在不会了。拉斯普金不是面具;现在这样才是面具。
不过就算是现在——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他也不能完全断定。
“欧文,欧文,欧文!用用你的脑子,用用上帝赐给你的好脑子!我们可以监控自己的人而不至于引起疑心或造成世界范围的恐慌——等我们那位在竞争中险胜的总统杀死幻影马之后,本来都会引起不小的恐慌了。但对于三百位平民我们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假设我们真的将他们送到新墨西哥,花纳税人的钱让他们在某个模范村里住上五十到七十年呢?如果一个或更多的人逃出去了怎么办?或者,过了一定时间,里普利变异了怎么办?——我觉得这正是智囊团的家伙们真正恐惧的事情。缅因州现在的环境对里普利有致命影响,可一旦它们没有死去,反而变成传染性和环境适应性大为增强的某种东西,那该怎么办?里普利如果有智能,就会有危险。就算没有危险,如果它们成为灰人的某种灯标,成为将我们的世界标示出来的星际路灯——真真美味,快来尝尝,这些家伙很好吃……而且数量很多——那该怎么办?”
“你是在说,安全总比遗憾好。”
克兹靠回摇椅里,露出了笑容。“正是这样,简单而言正是这样。”
哦,欧文想,简单而言可能是这样,但复杂的事情我们却避而不谈。我们都会自我保护。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很残忍,但是就连克兹也在保护他的部下。而平民呢,则只是平民而已。如果需要烧死他们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变成灰烬。
“如果你怀疑上帝的存在,怀疑他至少腾出了部分时间来眷顾我们这些现代人,那么你可以看看这件事的发展状况,”克兹说,“发光体很早就出现过,人们报告过几次——其中一次就是店主雷吉·戈斯林自己报告的。然后,灰人在这个时间来了,对这些偏远荒凉的森林来说,这是一年中唯一真正有人的时候,而且有两个人亲眼目睹了飞船的坠落。”
“这真是运气。”
“这是上帝的恩典。飞船坠落了,他们的存在暴露了,寒冷的天气摧毁了他们以及他们带来的大量的头皮屑。”他利索地逐项勾着长长的手指,白色的眼睫毛一闪一闪。“但是还不仅如此。他们移植了一些东西,可那该死的玩意儿不行——非但没有与它们的宿主建立和谐的关系,反而以他们的身体为食,终于要了他们的性命。
“动物的捕杀进展顺利——我们估计其总数有十来万,在卡斯尔县边界那一带已经开始了一场大型烧烤野餐会。换了是春天或夏天的话,我们还得担心各种小虫将里普利菌带出这一地区,但现在不用。十一月份就不用担心了。”
“有些动物肯定已经逃出去了。”
“不仅是动物,很可能还有人。但是里普利的传播速度很缓慢。在这一点上我们不会出问题,因为我们拦住了绝大部分的被感染者,因为飞船已经被摧毁,还因为他们带到这儿的东西不但没有再发光,反而熄灭了。我们已经向他们传递了一条简单的信息:和平地来也好,端着光束枪来也好,但是再也不要采取这一套了,因为这是徒劳。我们觉得他们再也不会来了,至少近期不会。他们偷偷摸摸地捣腾了半个世纪,才走到这一步。我们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为科研人员保住那艘飞船……不过,说不准它已经被里普利菌感染得面目全非了。你知道我们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就怕灰人或里普利菌找到一位伤寒病带菌者,一位自己不被感染却能够携带并传播病菌的人。”
“你断定现在没有这样的人吗?”
“差不多可以断定。如果有的话……哦,设置警戒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克兹微微一笑,“我们的运气不错,当兵的。存在伤寒病带菌者的可能性很小。灰人已经死了,所有的里普利菌都被控制在杰弗逊林区。运气也好,上帝也行,你怎么说都可以。”
克兹低下头,像鼻窦炎患者一样往上揪了揪自己的鼻梁。重新抬起头来时,他的眼中泪光闪烁。鳄鱼的眼泪,欧文想,但他心里其实也不能确定。而且他无法进入克兹的思想。要么感应波已经大为减弱,要么就是克兹找到了关门的途径。不过当克兹再次开口时,欧文几乎可以肯定说话的是真正的克兹,是一个人,而不是装模作样的鳄鱼。
“对我来说就是这样,欧文。这次任务完成后,我就要告老还乡了。我猜这儿的工作可能还需要四天时间——也可能是一周,如果这场暴风雪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的话——而且会很令人不快,但真正的噩梦是明天上午。我想我能坚持下来,不过完事之后……嗯,我已经有彻底退休的资格了,我会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给我钱,要么杀了我。我想他们会给我钱,因为我知道无数尸体的埋葬地点——这是我从J.埃德加·胡佛那儿学来的经验——不过我差不多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这不会是我所参与过的最糟糕的一次,在海地的时候,我们只用一小时的时间就干掉了八百人——那是1989年,我现在还常常梦见当时的情景——但是这一次更糟。要糟得多。因为关在牲口棚以及小牧场和畜栏里的那些可怜的笨蛋……他们是美国人。是开着雪弗兰、在凯玛特购物、一集不落地收看《急诊室》的美国人。一想到要向美国人开枪,要屠杀美国人……我就非常难受。我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在于,为了结束这一事件而不得不这么做,再说,其中的大部分人本来也难逃一死,而且会死得更惨。明白了吗?”
欧文·安德希尔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很好地做到了面无表情,可是不管说出什么话,都可能暴露他内心中沉重的恐惧。他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但没有想到会亲耳听见。
他想象士兵们顶着大雪朝围栏走去,听见大喇叭通知被关押者到牲口棚集中。他从来不曾参与过这样的行动,海地那一次他没有去。但是他知道事态应该如何发展,也知道将会如何发展。
克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我不会说我完全原谅了你今天下午那次愚蠢之举,那件事就过去了,但是你已经欠了我一次,伙计。我不需要超感知觉也能知道你对我说的这些话怎么想,我也不想白费力气来告诉你成熟起来面对现实。我所能告诉你的是,我需要你。这一次你一定得帮我。”
泪光闪烁的眼睛。嘴角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微抽动。你很容易忘记,就在不到十分钟之前,克兹还打飞了别人的半只脚。
欧文想:如果我帮他这么干了,那么,我有没有真正开枪都无所谓了,我会与那些将犹太人赶进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的毒气室的家伙一样罪该万死。
“如果我们十一点钟开始的话,十一点半就可以结束,”克兹说,“最迟十二点。然后事情就过去了。”
“除了做梦之外。”
“是的,除了做梦之外。你会帮我吗,欧文?”
欧文点点头。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他该不该死,他都不会退却了。最起码,他可以帮忙使行动更仁慈一些……尽量与任何一次集体屠杀一样仁慈。他事后才想到这个念头实在是荒谬之极,但是当你与克兹在一起时,当你与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时,理性思维就会跑到九霄云外。他的疯狂说到底可能比里普利更具有传染性。
“很好。”克兹靠回摇椅里,显得既如释重负,又满脸疲态。他再一次掏出香烟盒,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递过来。“还有两支。一起再抽一支?”
欧文摇摇头:“现在不抽了,头儿。”
“那就快走开,必要的话,顺道去医务室弄点儿扎莱普隆。”
“我看还不需要。”欧文说。他当然会需要——他现在就已经需要了——不过他不会服用。还是醒着为好。
“那也行。快走吧。”等欧文走到门边,克兹又叫道,“欧文?”
欧文转过身来,一边拉上风雪大衣的拉链。他已经能听见外面的风声。风正在越刮越大,其呼啸的势头比早上过去的那场相对无害的“艾伯塔剪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谢。”克兹说。一大滴可笑的泪水从他左眼里流了出来,顺着面颊淌下。克兹自己似乎浑然不知。在这一刻,尽管知道不该相信,欧文还是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一丝喜欢和同情。“谢谢,小子。”
7
亨利站在越下越大的雪中,背对着凛冽的寒风,一边侧过左肩留意温尼贝戈房车的动静,等待安德希尔出来。他现在是独自一人——暴风雪把其他人都赶回了牲口棚,那里有一台取暖器。亨利想,在温暖的室内,传言可能已经愈传愈甚了。不过,传言总比等在他们面前的真相要好。
他在腿上挠了挠,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于是整整转了一圈环顾四周。没有囚犯;也没有看守。尽管大雪正越下越猛,整个控制区却几乎亮如白昼,每一个方向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是独自一人。
亨利弯下腰,解开缠在被转向柱戳破的伤口上面的球衫,再撑开牛仔裤上的破洞。抓住他的那些人先前在卡车车厢里也这样检查过他,当时车上已经装有另外五位逃亡者(在返回戈斯林商店的路上,又增加了三位)。那一次检查时,他的伤口没有感染。
但现在已经感染了。在伤口中央结痂的地方,长出了一线细细的红印。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可能会把它误当作渗出来的鲜血。
拜拉斯,他想,噢,我×。晚安,卡拉巴希太太,不管你在哪里。
在他视野的上方有道亮光一闪。亨利直起身,看到安德希尔正在将温尼贝戈房车的门带紧。亨利连忙把球衫重新缠在牛仔裤的破洞上,然后走到围栏边。他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在问,如果他喊了安德希尔,而对方只顾往前走,他该怎么办。那个声音还想知道,亨利是否真的打算把琼西的事儿说出来。
他看着安德希尔朝他走来,在警戒灯的强光照耀下,安德希尔低着头,顶着大雪和越刮越猛的寒风,一步步地走过来。
8
门关了。克兹坐在那儿,眼睛望着门,一边抽烟一边慢慢摇晃。他的态度欧文相信了多少呢?欧文是个聪明人,欧文是一位幸存者,欧文不无理想主义……克兹觉得欧文全都相信了,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因为大多数人到头来都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约翰·迪林杰也是一位幸存者,是三十年代的暴徒中最老谋深算的人,可他还是与安娜·萨格一起去了传记剧院。当时上演的是《男人世界》,而看完电影后,联邦调查局的人就在剧院旁边的巷子里开枪打死了他,就像打死一条狗一样。安娜·萨格也相信了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但他们还是把她驱逐回了波兰。
等到明天,除了他自己挑选的骨干——组成“帝国山谷”的十二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离开戈斯林商店。欧文·安德希尔不在他的名单之列,不过他本来是可以进来的。直到欧文在公共频道上播放灰人的声音之前,克兹一直相信欧文会名列其中。然而世事多变。佛陀就这么说过,起码在这一点上,那位东方的老异教徒说对了。
“你辜负了我,伙计。”克兹说。刚才为了抽烟,他把面罩拉了下来,现在说话时,面罩便在长有灰色汗毛的喉咙上上下晃动。“你辜负了我。”当欧文·安德希尔辜负他一次时,克兹没有追究。但是两次呢?
“那可不行,”克兹说,“绝对不行。”
第十四章 南下
1
格雷先生把雪地摩托车开进一条沟,沟里有一道结了冰的小溪。他沿着这条沟往北一直开到95号州际公路。在距离军车(现在已经为数不多了,正在越下越大的雪中缓慢前进)的车灯两三百码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在他——它——所能接触到的琼西的那一部分思想中查找着,那里存有无数的文件,琼西那间堡垒般的小办公室显然容纳不下。格雷先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没有可以关掉“北极猫”前灯的开关。格雷先生把琼西的腿从车上挪下来,找到一块石头,用琼西的右手捡起来,将前灯砸灭。然后他重新骑上去继续前进。燃料快完了,不过没关系;这辆车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高速公路下方的输水管很大,可以容得下雪地摩托车,却不能同时容下雪地摩托车及其骑手。格雷先生又下了车。他站在车旁,加大油门,让机器一路东碰西撞地冲进输水管里。它进去不到十英尺就停住了,但这已经足够,等到大雪变小从而可以进行低空侦察时,它不至于被飞机上的人发现。
格雷先生让琼西朝高速公路的路堤爬去。他在从护栏边刚好看不到的地方停住,仰面躺了下来。在这里,他暂时避开了凛冽的寒风。刚才这一阵爬坡将他的最后一点内啡肽释放了出来,琼西感觉到他的劫掠者正在品味着它们,享受着它们,就像琼西自己在十月份的一个清凉的下午看完一场橄榄球赛后享受一杯鸡尾酒或热咖啡一样。
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讨厌格雷先生。
就在这时,作为一个实体——作为一个可以被人讨厌的对象——的格雷先生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团云,早先在木屋里,当那个生物的脑袋爆炸时,琼西第一次体验到了那团云。格雷先生出去了,就像之前出去寻找埃米尔·道格一样。当时之所以需要布洛德斯基,是因为琼西的文件中没有关于如何启动雪地摩托车的信息。现在它需要别的东西。合理的猜测是搭车。
留在这里的又是什么呢?琼西最后仅存的部分——犹如线头被扔出口袋一般被赶出自己躯体的琼西——躲在这间办公室里,而留在这里看守办公室的又是什么呢?当然是那团云,是琼西吸进去的东西。那东西本该要了琼西的性命,但出于某种原因并未这么做。
那团云不能思考,不能像格雷先生那样思考。房子的主人(现在是格雷先生,而不是琼斯先生)离开了,将这地方置于恒温器、电冰箱以及炉子的控制之下。而万一发生意外的话,还有烟雾报警器和防盗警报器,它们会自动报警。
不过,既然格雷先生不在,他也许可以走出办公室。不是去重新抢夺控制权;一旦他试图这样,那团暗红色的云就会告发他,而格雷先生就会停止外出侦察立即返回。琼西安全撤回特莱克兄弟公司的办公室之前,几乎肯定就会被抓住。这间办公室里有公告板,有满是灰尘的地板,还有一扇脏乎乎世界之窗……只不过在那脏乎乎的玻璃上,还有四个干净的月牙形头印,对吧?曾经有四个孩子把头贴在上面,想看这张现在正钉在公告板上的照片:迪娜·吉茵·希罗辛格把裙子掀起来的照片。
不,抢夺控制权远远超出他的能力,他最好接受这个事实,尽管这是痛苦的事实。
不过,他也许可以到自己的文件那儿去。
冒这种险有任何理由吗?有任何好处吗?可能有,如果他知道格雷先生意图的话。当然,是除了搭车之外。说到这里,搭车去哪儿呢?
答案让他始料不及,因为是杜迪茨的声音说出来的:噢,雷——先生——南下。
格雷先生想要南下。
琼西从那扇脏乎乎的世界之窗旁边退了回来。说到底,那儿现在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有大雪、黑暗和模糊的树影。今天早上的雪是开胃菜,现在的雪才是主食。
格雷先生想要南下。
南下多远?去干什么?总体计划是什么?
对于这些问题,杜迪茨没有回答。
琼西转过身,吃惊地发现公告板上的地图和那姑娘的照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位少年的四张彩照。每张照片都是同样的背景:德里初中;下面还有同样的题字:学生时代,1978年。琼西自己的照片在最左边,一脸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这让现在的他黯然神伤。他旁边是比弗,正咧嘴而笑,露出门牙上的一个豁口,那颗门牙是滑雪时摔掉的,后来补上了一颗假牙,是在大约一年之后……反正是上高中之前。还有彼得,那张橄榄色的宽大面孔,那短得难看的头发——是他父亲允许他剪的,他父亲说,自己没有上过朝鲜战场,所以他儿子可以像个嬉皮士。最边上是亨利,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使琼西联想起小侦探丹尼·特恩,他小时候读过的神秘小说中的主人公。
比弗,彼得,亨利。他多么爱他们啊,他们长久的友谊这么突然被切断,这多么不公平!是呀,太不公平了——
就在这时,照片上的比弗·克拉伦顿活了过来,吓得琼西魂飞魄散。比弗睁大了双眼,小声说道:“他的脑袋掉了,还记得吗?就扔在沟里,他的眼睛里满是泥巴。真他妈的吓人。我是说,他娘的老天。”
哦,上帝,琼西想,那件事又回来了——他们第一次去“墙洞”打猎时的那件事,他此前已经忘记……或者压抑着不让自己去想。他们大家都一直压抑着吗?也许吧。有这种可能。因为自那以后的这些年,他们谈到过孩提时代的各种事情,各种共同参与的往事……除了那件事之外。
他的脑袋掉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泥巴。
当时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某件事情,那件事与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一定有某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