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她母亲。她要集中精力在她要做的事情上。特拉里厄这件事算是了结了。警方,也没有联系她。她母亲,也搞定了。现在,给她哥哥发一条短信。

  “我要去,”她犹豫了一下,在可能的目的地里搜寻,“图卢兹,一次职位变动。告诉一下母上大人,没有时间给她打电话了。——阿历克斯。”

  他可能会等上至少一星期才转发信息吧。如果他会转的话。

  阿历克斯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她做到了。一步一步,她把该做的都做了,尽管她已经累得不行。

  她又包扎了一下伤口,肚子还是咕咕直叫。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模样。老了十岁,轻而易举。

  然后她差不多洗了个冷水澡,瑟瑟发抖。天知道,活着真是太好了,她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一下,生命又回来了。她直接套上一件套头羊毛衫,多好啊!羊毛有点儿扎人,以前她很讨厌,而今天,她就喜欢这样,就让它扎人,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活了过来,就在她的皮肤上。一条亚麻长裤,摇曳生风,宽大随意,不那么好看,但却柔软,有点儿模糊,却给人安慰。她的银行卡,房间钥匙。走廊上,你好葛诺德夫人,是的回来了,是度假吗,太好了。天气?太棒了,在南部,当然,是的。神情有点儿憔悴?是的,艰巨的任务,这几天没怎么睡好,哦没什么,脖子有些酸疼,没大事,啊是吗?她露出脑门,傻子一般摔的。另一个:啊是这样吗,现在不流行双脚着地吗?笑,是的晚安,您也是。街上,夜晚降临时光线微微泛着蓝色,美到让人想哭。阿历克斯感到内心一阵狂喜,生命如此美妙,这个阿拉伯杂货商,这个男人如此英俊,她居然以前从没仔细看过他,她用她深深凝视的目光抚摩着他的脸颊,她笑,因为感觉自己如此充满生命。一切能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下的东西,那些她曾经如此小心排斥的东西,此刻,却像一种补偿一般,薯片、巧克力奶油、山羊奶酪、圣埃米利翁红酒,甚至还有一瓶百丽甜酒。回到房间。花一点点力气都会让她筋疲力尽,甚至让她哭泣。突然一阵晕眩。她集中精神,站定不动,终于缓了过来,她拎着太多刚买回来的东西,坐了电梯。对生命如此渴望。为什么生命不能每时每刻都像此刻一般?

  阿历克斯,裸身穿着她那不成形的旧睡袍,赤脚走到镜子前。老了五岁,好吧,承认吧,六岁。她会很快恢复的,她知道,她感觉得到。很快她的伤口和血块就会痊愈,黑眼圈和皱纹就会消退,痛苦和忧愁也会被遗忘,剩下的,只有一个容光焕发的阿历克斯。她打开大大的睡袍,端详自己的胴体,她的乳房,她的肚子……当然,她又开始哭了,站在那里,面对着自己的人生。

  她笑自己的哭泣,因为她不知道她因为自己还活着而高兴,还是因为自己还是阿历克斯而伤悲。

  她知道怎么做,在这种来自命运深处的噩运面前。她吸了口气,擤了擤鼻涕,重新裹紧睡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圣埃米利翁,满满一大盘的食物,巧克力、罐装兔肉饼,还有甜饼干。

  她吃,吃,吃。然后背靠着长沙发瘫倒在那里。她又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百利甜酒。最后一点儿力气,她起身去找了一些冰块。她感觉精力快耗竭了,但幸福感依然在那里,像是一种发自深处的喧嚣。

  醒来,睁开眼。她感觉自己完全与现实脱节,现在是晚上十点。

  29

  沥油、墨水、汽油,很难列出所有在这里汇合的气息,更不用说贾德诺夫人的香草味香水。她五十多岁。当她看到警察们进入车库时,她立马从她玻璃窗隔开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学徒原本已经在他们跟前了,一看到她出现立刻就退避了,像是看到主人来了就逃跑的小狗。

  “是关于您丈夫的事。”

  “什么丈夫?”

  这样的回答像是给谈话定下了基调。

  卡米尔往前伸了伸下巴,好像他衬衫领子勒住了他,他抓抓脖子,一脸费解,眼睛看着天。他思忖着要怎么解决这个尴尬,因为女老板正双臂交叉着压着她的印花裙子,像是随时在准备防御自己的身体,也让人禁不住猜想她在防御谁。

  “贝尔纳·贾德诺。”

  她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惊讶显露无遗,她手臂稍稍松开了一些,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这完全出乎她意料,她没想到是这个丈夫。不得不说,她再婚了,去年,和一个标准的懒汉,更年轻,是修车行最优秀的工人,她现在应该是约里斯夫人了。灾难性的影响。这场婚姻很快就救济了他,这个新丈夫。他可以整天整夜泡在酒馆里而不会受任何惩罚。她只能摇摇头,感叹一句:简直一团糟。

  “都是为了车库,您理解的。我一个人……”她解释说。

  卡米尔理解。一个大车库,有三四个工人、两个学徒、七八辆车,引擎盖打开着,发动机滞缓地转动着。在高高的修理台上有一辆可拆篷的豪车,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猫王的那一款,在埃唐普发现这样的车实属稀罕。一个工人,高大,相对年轻,有宽阔的肩膀,他在一块脏抹布上擦了擦手,走了过来,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下巴露出一种挑衅。他用眼光询问着女老板。如果这个约里斯被查出肝硬化,别怀疑,诊断一定是对的。他的肱二头肌都在叫嚣着他可不是那种会被警察吓唬到的人。卡米尔摇摇头。

  “对于孩子来说也一样……”约里斯夫人说。

  她又回到了她的再婚,或许这就是她谈话初想要防御的东西,这个念头,那么快就再婚并且嫁得那么糟糕的念头。

  卡米尔走开了,留下路易负责。他四处观察,右边,三辆二手车,挡风玻璃上用白色油漆标了售价,他靠近办公室,都是玻璃墙壁,为的是能够在做账时监督工人。这招向来是有效的,一个总是询问,一个四处转悠,东张西望,这次也不例外。

  “您找什么?”

  有意思的是,他的声音特别尖,发音特别清晰,但显得非常不好惹,像是在捍卫一片领地。即便还不属于他。卡米尔转过身,他的目光差不多到工人肌肉发达的胸口处。他轻轻松松地比卡米尔高了三个头。突然,他的前臂出现在他视线中。修理工继续机械地拿抹布擦着手,像个酒保。卡米尔抬起眼睛。

  “弗罗里梅洛吉?”

  擦抹布的手停了下来。卡米尔用手指指他印有文身的前臂。

  “这个样式,是九十年代的吧?你做了几个?”

  “我在那里服过刑。”修车工说。

  卡米尔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理解。

  “恰好你也培养了耐心。”

  他用脑袋指指身后,女老板还在和路易交谈。

  “……因为你错过了前一轮,现在,可能会有些久。”

  路易正拿出娜塔莉·葛兰吉的肖像画。卡米尔走过去。约里斯夫人睁大了眼,她被怂恿着认出了她前夫的情人——蕾娅。“这一听就是个婊子的名字,您不觉得吗?”卡米尔对于这个问题不置可否,路易谨慎地点点头。蕾娅什么,没有人知道。蕾娅,只知道她叫蕾娅。她只见过两次,但印象深刻,“就像还是昨天一样”,“更胖”。在画像上,她看上去纯良无害,但这就是个害人精,“胸大得跟奶牛一样”。对卡米尔来说,“胸大”是个相对的概念,尤其当他看到约里斯夫人飞机场一般的平胸后。她盯着那个姑娘的胸部,好像只是因为这个,她的婚姻才遭到了打击一般。

  他们重新组织了一下这故事,发现有种令人不安的空洞。贾德诺是在哪里遇到了娜塔莉·葛兰吉?没有人知道。甚至连路易问的那些工人也没一个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一个漂亮姑娘。”一个说。他有一天看到她在车里等他的老板,在街角。就看见过一次,说不出肖像上是不是她。那车,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车的牌子、颜色、年份(他是修理工),但这些信息也没什么太大用。“浅褐色的眼睛。”另一个说。这是一个接近退休年龄的男人,他已经过了盯着女人臀部看的年纪,奶牛般的胸部对他也没太多刺激,所以他看眼睛。但对于自画像,他不能判断。“作为一个观察者却记不住东西,这还有什么用呢?”卡米尔暗自心想。

  不,关于这个相遇,没有人知道。但大家反而都同意,故事极具戏剧性。完全出人意料,老板他,“一夜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应该非常了解。”另一个工人觉得看他前老板表现出好色的一面非常可笑。

  贾德诺开始旷工。约里斯夫人承认有一次跟踪了他们,那次经历让她抓狂,因为孩子们跟着她,那天晚上她丈夫没有回家,直到第二天,“那个蕾娅”来找他,他羞愧至极。“来家里!”她咆哮着。两年后,她还在纠缠。那个修理工从厨房的窗户看到她。一边是他妻子,孩子们当时不在家,“真是太不巧了,要是他们在家或许就是另一个结局了”,另一边,在花园门口“这个婊子”娜塔莉·葛兰吉,或者说蕾娅,显然有个相当不可撼动的名声了。总之,她丈夫犹豫了一下,但没太久,他抓了他的钱包、他的外套,就出去了,然后他被发现死在方程式一号酒店的一间客房,在周一晚上,发现他的是打扫客房的女服务员。酒店没有接待,没有总管,所有服务员都像是隐形了一般,用信用卡就可以入住,他们用了她丈夫的信用卡。完全没有那个女孩的信息。在停尸房,他们没有让她看丈夫脸的下半部分,应该不会太好看。验尸报告已经确认,没有任何外伤,完全没有,他躺在床上,穿戴整齐,“还穿着鞋子”,吞下了半升的酸,“就是那种电池里用的酸”。

  在警队,当路易撰写报告的时候(他打字速度飞快,用上了全部的手指,极度专心,很有规律,像在练习音阶演奏),卡米尔在核实延时报告,里面没有涉及所用硫酸的浓度。狂野、残忍的自杀,这家伙想必是真的心灰意冷了。那个女孩让他走到了那一步。他出去那晚用三张信用卡刷的那四千欧也没留下任何踪迹,“他甚至还用了一张车库的卡”!

  毫无疑问,贾德诺、特拉里厄,和娜塔莉或蕾娅同样的致命相遇,每次都是洗劫一空,极具讽刺。他们在特拉里厄的生活里摸索,在贾德诺的生活里摸索,试图寻找什么共同点。

  30

  身体又开始听指挥了,饱经折磨但依然完整。感染已经停止了,几乎所有的伤口都愈合了,血肿也消失了。

  她去看了葛诺德夫人,她解释说:“突然家里有点儿事。”她选择了这种借口,似乎在说:“我是很年轻,但我也有责任感。”

  “我不知道……必须回去看一看……”

  这对于葛诺德夫人来说有点儿突然,但她对钱看管得很紧。她以前是个商人。当阿历克斯向她提出再用现金多付两个月房租时,葛诺德夫人表示她可以理解,她甚至发誓:“如果我马上找到租户,我一定还你……”

  老婊子,阿历克斯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

  “您真是太好了。”她说。但她没有刻意睁大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她只想着快点离开,因为一些非常严肃的原因。

  她用现金付了房租,留下一个虚假的地址。最差的情况是,葛诺德夫人会给她写信,而她不用匆忙去拿这个信和支票,这对谁都有好处。

  “房间的状况。”

  “您别担心,我向业主保证一切都秩序井然。”

  她把钥匙丢在了信箱里。

  至于车子,没有问题,她每月支付莫里雍大街的停车费,不需要担心。这是一辆已经开了六年的雷诺克里欧小型车,她买的二手车。

  她从地窖里搬出十二个空纸箱,拆卸了属于她的家具,松木桌子,书架的三部分,还有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要被这些东西纠缠,除了床,她依恋她的床,这,几乎是神圣的。当一切都拆卸完毕,她看着这堆东西,难以置信,终究,一个生命,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占地方。至少,她的生命,两立方米。搬场工人说三立方米。阿历克斯表示同意,她了解那些搬场工。一辆小货车,甚至不需要动用两个人,一个足够了。她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家具看管的价格和第二天立马动身的一点儿税费。阿历克斯,当她想搬家,她必须立刻就走。她母亲一直说:“你这人,太冲动,所以当然,总是什么都做不好。”有时候,如果她精力实在旺盛,她母亲还会加一句:“你哥哥,至少……”但她哥哥实在已经没什么比她好的了。然而这并不重要,对她妈妈来说,他总还是比她好多了,这是她的一贯原则。

  尽管浑身疼痛又疲惫,她还是在几个小时内把一切都拆卸好,打包好了。她想借此机会做一些清理工作,尤其是书籍。除了一些经典,她经常扔一些书。在离开克利尼昂古尔门的时候,她扔了所有凯伦·布里克森的书,所有福斯特的书,离开商贸街时,她扔了所有的茨威格和皮兰德娄。当她离开尚皮尼,她扔了所有的杜拉斯。她总有些一时的痴迷,就像这样,当她喜欢的时候,她会读他们全部的作品(她母亲总说她没有节制),而之后,在搬家的时候这些书总有千斤重……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和这些纸箱子一起生活,睡在放在地上的床垫上。有两个小纸箱,标注着“私人物品”。里面装的,都是真正属于她个人的东西。这都是些相当愚蠢,甚至毫无用处的东西:小学、中学的练习簿、成绩单、信件、明信片,十二三岁时断断续续写的日记,从来没有坚持很久,还有一些之前的小伙伴的字迹,一些她本该扔了的小饰品,不过她总有一天会这么做的。她知道有一天这些东西会变得幼稚可笑。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小首饰、老旧干涸的羽毛笔、一些她心爱的发夹、一些度假的照片,或者是全家福,和她的母亲、哥哥一起拍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好吧,必须尽快处理这些东西,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甚至保留它们是非常危险的,那些电影票,从小说书里撕下的书页……总有一天,她会扔掉一切。但是目前,这两小箱子的“私人物品”还是占据了这次突然搬家的中心位置。

  一切都处理完毕,阿历克斯去了电影院,然后在能人居吃晚饭,买了电池里用的酸。为了她的准备,她戴上面具、保护眼镜,打开风扇和吸油烟机,厨房门紧闭,窗子大开,为了把蒸汽排放到室外。为了把产品调制到80%的浓度,必须慢慢把它加热,直到有酸气冒出。她做了六升半。她把它们放在防腐蚀的塑料小瓶里,那些小瓶子是她从共和国广场附近的药店里买来的。她留了两个,其他的,她把它们整齐地放到了一个有多个内袋的包里。

  夜里,小腿的肌肉痉挛让她惊醒,或许是噩梦,她常常做噩梦,那些充斥着老鼠的场景,它们在活生生地啃噬着她,特拉里厄用他的电动螺丝刀把钢条塞进她脑袋。当然还有,特拉里厄儿子的脸也阴魂不散。她又看见他愚蠢的脑袋,一大堆老鼠从他嘴里跑出来。有时候是一些现实中的场景,帕斯卡尔·特拉里厄坐在尚皮尼花园里的椅子上,她走到他身后,铲子高高举起在他头上,她的上衣妨碍了她,因为袖子太紧了,那时候,她比现在重了十二公斤,这使得她的胸部……那个白痴,她的胸部让他发狂。她让他在衣服下胡乱摸了一阵,没多久,当他开始愈发激动,他的双手开始愈发灼热时,她猛一下敲了上去,就像一个女教师。说到底,从另一个层面来看,这就有点儿等同于她拿了铲子,并用上全部力气往他后脑勺上一敲。在她的梦里,这一铲子敲得尤其响亮,就像在现实中一样,她感觉从手臂到肩膀都在震颤。帕斯卡尔·特拉里厄,半死不活的,艰难地转向她,他摇摇晃晃,向她投去惊讶不解的目光,却透着一种谜一样的宁静,仿佛没有疑惑可以侵入这种宁静。于是阿历克斯用铲子使这种疑惑侵入了,她数着,七下,八下,特拉里厄的上半身已经塌陷在花园的桌子上,这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了。之后,她的梦境出现了时间的跳跃,梦里直接出现了帕斯卡尔的惊叫,在他被灌第一口硫酸的时候。他叫得太响了,她怕他吵到邻居,这个白痴,于是她不得不重新站起来又给了他脸上重重一铲子,彻底铲平。这铲子的回声,真是太响亮了!

  就是这样,总有些梦境,那些噩梦、那些酸痛、那些拉伤、那些痛苦的痉挛,但是,总体来说,身体逐渐恢复了。阿历克斯确定,这些伤不可能完全消逝,一个星期待在一个那么小的笼子里,和一堆兴奋过头的老鼠在一起,不可能不给人的生命留下一些负债。她做很多运动,拉伸运动,以前学的一些舒展运动,她还开始跑步了。她一大清早就出发,围绕乔治·布拉桑斯广场小跑几个圈,但她常常不得不停下,因为她很快就会感到疲惫。

  终于,那些搬家工人到了,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一个大块头男人,有点儿爱夸口,他试图和她调情,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阿历克斯跑去订了去往图卢兹的火车票,她把行李寄存了,走出蒙帕纳斯火车站的时候,她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半。她还可以回到蒙特内勒餐厅,或许他还在那里,和他那些吵吵闹闹讲着愚蠢的故事的朋友……她知道他们每周都要进行单身汉聚餐。或许不在同一家餐厅。

  不,就是在同一家,因为他在那里,和他的朋友们七个人,比以往几次都要多,餐厅已经变成一个小俱乐部。阿历克斯感觉餐厅老板给他们服务时紧紧绷着嘴,不确定这样大规模的聚餐符不符合他的品位,太吵了,其他客人时不时回头看他们。那个漂亮的红棕色头发女孩……员工们总是偷偷注意她。阿历克斯找了个地方坐下,这个地方更隐蔽,他不比上次容易看见她,她要稍稍倾斜身子,不幸,他还是看到了她,他们的目光交会了,很显然,她希望看见他,就像这样,她微笑着对自己说。她喝着冰雷司令酒,吃着圣雅克扇贝、一些小巧而有嚼劲的蔬菜,还有焦糖布丁,喝着浓郁的咖啡,然后又喝了一杯,后者是老板为邻座客人发出的喧嚣感到抱歉而免费提供的。他甚至提议请她喝一杯查尔特勒酒,他觉得这是女士酒。阿历克斯说不用了谢谢,还是来一杯冰镇百利甜酒吧,老板微笑了一下,这个女孩真是太迷人了。她不疾不缓地离开,把书落在了桌子上,她又跑回来时,那个男人已经不和他朋友们一块儿了,他站着,在穿马甲,他的朋友们在开一些拙劣的玩笑,取笑他这时匆忙地离开。他跟着她离开了餐厅,她感觉到他的目光盯着她的臀部,阿历克斯长着一个极好看的屁股,性感得像一条抛物线。她差不多走了十米,他走到了她边上,他说:“晚上好。”她看到他的脸……终于,这张对她产生无限感觉的脸。

  菲利克斯。他没说他的姓,他没说他是不是结婚了,但她一眼就看了出来,手指上的一圈痕迹,他应该刚刚把戒指拿下来。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茱莉娅。”阿历克斯回答。

  “这个名字真美。”

  不论如何他都会这么说。这让阿历克斯觉得好笑。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餐厅:“我们有点儿吵……”

  “有点儿。”阿历克斯微笑着说。

  “一群男人,难免有点儿……”

  阿历克斯没有回答。如果他坚持下去,他将走向毁灭,他也感觉到了。

  他首先提议去一间他认识的酒吧喝一杯。她说不用了谢谢。他们并肩走了几步,阿历克斯走得不算快,为了更好地看看他。他穿大卖场卖的衣服。他刚刚吃完东西,但这不是他衬衫扣子绷太紧的唯一理由,没有人告诉他衣服要买大一号,或者开始节食,重新运动。

  “不,”他说,“我向您保证,就耽误您二十分钟……”

  他说想再喝一杯,就在不远的酒吧。阿历克斯说她并不太想去,她有点儿累。他们走到了他车子前,一辆奥迪,里面乱糟糟的。

  “你做什么工作?”她问道。

  “维修技师。”

  阿历克斯翻译:修理工。

  “扫描仪、打印机、硬盘……”他悉数道,好像这样就能提高他的身份了。

  然后他加了一句:

  “我管理一个团队……”

  然后他感觉到了自己这样自显身家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而且是徒劳的,更糟的是,适得其反。

  他摆摆手做出扫除的样子,不知道他这是在扫除后半句没说的话,因为它们无关紧要,还是在扫除前半句他说出口的话,因为后悔。

  他打开车门,一股冷却的烟味。

  “你抽烟?”

  冷热交加,这是阿历克斯的技术。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偶尔。”这家伙有点儿尴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