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算样样通样样松吧。没长性是他的缺点,什么东西都浅尝辄止,也做过志愿者,可半年就放弃了。”

“哦,”我含糊地点点头,端起杯子。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可以说他描述的是我现在最讨厌的类型。

“你想问什么?”他面露啊怀疑,“手术时不是你们说对时雄提供脑源这事要绝对保密吗?不是说好绝不给我们添麻烦,今后断绝一切联系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刚才你说的很奇怪,说是关系到移植了时雄的脑的那人的一生什么的……那个病人怎么了?”

“刚才说的得有点夸张,”我假笑着,“只是关于时雄的信息不够,想作点补充。那个病人嘛……”我舔舔嘴唇,“很好,很正常,目前没有任何问题。”

白发男人依旧目光狐疑:“哦,那就好。虽说人死了就完了,可把身体的一部分拿走给别人用,对亲属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没想过拒绝?”

“没办法,是他本人的意愿。好像是他做志愿者时填的资料,像是叫什么器官捐赠者,死后提供身体的一部分。他平时也跟我们说过,假如他死了,要按他的意愿做,我们也没反驳,可做梦也没想到会成事实。”

我喝完第二杯咖啡,问他有没有佛龛,他回答说没有。“我家不信亲教,只有这个。”他甩拇指指向后面架子上放的小小镜框,里面放着一个年轻人笑着的照片,像是关谷时雄。

“笑得真好,”我看着照片说,“他看起来招人喜欢。”

“嗯,他人缘不错。他虽毛病不少,对朋友一直很重感陪,不喜欢和人起冲突,经常把想法藏在心里。好像自上学以来,这豪家伙就没跟人吵过架。”

听着他的话,我觉得不对劲。关谷时雄的性格倒像是手术前的我。那么,我最近的性格变化并非单单是自捐赠者靠近。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关谷时雄的童年兴趣爱好等等。没有任何东西能跟现在的自己联系在一起。问起绘面,也是“说不上特别喜欢,也不讨厌”。

没什么可问的了,我作势起身:“您说的给了我们不少参考,谢谢。”

“没什么可谢的,很久没谈起起时雄了,挺高兴的。”他不好意识地笑笑,说,“可以问个问题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沉思似的看看天花板说:“复杂的东西我也不懂,时雄的脑究竟怎样了?”

“怎样了……您的意思是……”

“就是说,”他似乎没法准确表达想法,有些着急,皱着眉头敲了好几下太阳穴,“时雄的脑活着吗?它活着,对吗?”

“这个……”这看似朴素却难以回答的问题,也是我无法回避的问题。究竟怎样?时雄的脑活着,还是已经不是他的脑了?心脏移植、肝脏移植的情况会怎样。我不知所措,最后说了让这个父亲满意的答案:“应该说话着。时雄和那个病人一同活着。”

他看起来舒了一口气。“是吗?可以认为他活着……”

告辞了。这回我真的站起身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稍微轻松了一些。听说是移植给了和时雄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就是说能有差不多长的寿命。”他眯起眼睛,像吃了一惊似的看看我,“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你……莫非你就是那个病人?”

我犹豫了一下,想是否要说出真相,但马上回过神来摇摇头:“不,不是。我在东和大学上学,只是个学生。”

他仍目光炯炯。过了一会儿像是缓过劲儿了,他移开视线,叹了口气:“没错,不是你。”

他的语气让我奇怪,我看着他的脸。

“不是你。”他重复了一遍。“要真的是你,我会知道,会有那种……叫感应,对吧,过电似的感觉。没什么根据,但我觉得会有那种感觉。我从你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

“嗯,我也没感觉。”

“见到那个人能替我问候他吗?请他好好用时雄的脑。”

“我会转达。”我点点头,径直走出店门。外面下着雨,打湿的地面上反射着霓虹灯光。

我自言自语:总有哪儿不对……

20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大学的研究室。到得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些,屋子里只有橘小姐。我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她忙碌地一会儿L摆弄电脑,一会儿整理资料。从没见过她身穿便装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她身着白大褂也能令人觉得女人味十足。这也许不单因为容貌,更来自她身上透出的那份对事业和生活的自信。当然,她很有女性魅力——当我瞥见她白大褂下露出的膝盖,会不由得怦然心动。

我看着她的侧脸,想着她到底像谁。一定是以前看过的哪部电影的女主角,一个有名的外国女演员,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像是注意到我在盯着她,她转过头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我摇摇头,“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

“我住院期间你一直照看着我,对吧?能实话告诉我吗,最近对我有什么印象?”

“什么印象?”

“你不觉得我跟刚住院时相比有变化吗,性格呀行为举止什么的?”

她交叉着纤细的胳膊,袖子卷着,微微歪着头看着我,脸上浮起笑容:“我觉得没什么变化。”

“哦?不可能。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呀。为什么这么说?”

“我差点杀了人。”

她的表情如定格般呆住了,然后无奈地盯着我的脸,天真地笑了:“骗我的吧?”

“很遗撼,是真的。”我说出对臼井悠纪夫起杀心的情景。

听完,她深呼吸了几下,让心绪平静下来。“我不是很清楚当时的情况,不能解释得很明白……我觉得对那个学生发怒不能说是异常的心理活动,老实说,我看到那样的人也会生气,换个急脾气的也许会用暴力手段。”

“我不是急脾气,至少手术前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性格本来就是变化的,沉睡在意识下的东西有时候会在某一天突然表面化。平时温顺老实的人,穿上球衣一站到赛场上就变得攻击性十足,这在体育界并不少见,对吧?”

我咬着嘴唇:“你是说我本来就有杀人的潜质?”

“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知道,谁都不是完全了解自己的。”

“就算我不了解自己,了解病人的症状总是医生的义务吧?博士和你们在研究我的脑,却又对我的症状漠不关心,这让我无法理解。”

“不是不关心,只是冷静。精神状态稍有不平衡就联系到脑功能,这未免太简单了。关于你的脑,我们进行了大量细致的检查,得出的判断是没有异常。”

我用拳头轻敲脑袋:“我觉得自己异常,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了。我曾想是不是受看捐赠者的影响,可看来事实并非这么简单。”

我能看出来,听到“受了捐赠者的影响”这句话,她倒吸了一口气。“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说的暴躁,在指赠者身上也没有。”我说了去见关谷时雄的父亲、调查时雄的事。

她表情惨痛:“为什么去找他?不是说了不能关注捐赠者吗?”

“在目前的情况下那些都是废话,若什么都不做,我坐立不安。”

她像强压头疼时那样,用指尖使劲摁着太阳穴:“现在你明白了吧——没从捐赠者那儿受到任何影响。”

“我不明白。只是完全感觉不到和他父亲有什么牵连。”我把手伸进头发,使劲挠了一通,然后停下手,观察着她的表情说,“不会……搞错了吧?”

“搞错?”她皱起眉头。

“捐赠者。我见过关谷时雄的父亲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舔舔嘴唇接着问。“关谷时雄真的是捐赠者?”

她顿时失色,张开嘴,隔了片刻才出声:“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怀疑?”

“直觉。觉得捐赠者另有其人。”

“那是错觉,不可能的事!再说了,我们为什么要骗你?”

“原因我不知道。”

“你说的是傻话。“她像赶苍蝇似的在脸前晃晃手,“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好了,到时间了,我去叫若生。”

她逃也似的出去了。她狼狈不堪是因为是被揭穿了真相,还是因为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假设,现在我还无法判断。

时间到了,照例是那些测试。进行测试的照例是若生助手。没看见橘小姐。

“测试结果是,一切正常,对吧?”测完后,我讽刺道。

他不会没听出我的讽刺,但面不改色:“要看电脑的分析结果,结论大概会像你说的那样。”

我一脸厌烦:“我可以自信地告你,假如你们没在撒谎,那就必须重新考虑测试方法。这种方法根本没用,或者是电脑出了毛病。”

“人和电脑都可信。”他照样面无表情,“但不是一切都能测试,所以要定期进行补充测试。你到这边来。”

我照他说的走进隔壁房间,里面放着个电话亭般的大箱子。我记得这装置,手术后不久我进去接受过测试。

“听觉测试?”

“差不多,事实上还能了解其他一些东西。”

他示意我进去。里面有椅子,前面有个带开关和按钮的机器,机器上连着导线,一端有耳机。

我照着他的指示戴上耳机,开始测试。这是有关声音的各种测试:让我听两种音判断高低、强弱、长短,比较音色,指出两段旋律的不同部分,最后把几种不同节奏的音乐分类,这些测试都不难,只要是耳朵正常的人都没问题。

“不要跟我说测试结果良好,一切正常。那是在骗小孩。”从里面出来后,我指着他的胸口说。

他像是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看着我的脸,问:“太简单了?”

“我记得以前测试的题目更难,改变难度不公平。”我抗议道。

他还是一副模棱两可的表情,让人着急。他吸了一口气:“当然,这只是一个数据,不能作为判断你是否正常的材料。”

“那就好。”我点头。

测试结束后,我走进堂元博士的房间,他正在书桌前敲电脑健盘。旁边有个没见过的男人,矮个子,长着和身体不相称的大脑袋,秃得精光。

“脸色不错呀。”堂元博士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幸好没有。”

“哦,就是说顺利回归社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