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哉咬唇,陷入深思。这时,“我可以插嘴吗?”户田发话了。
“我和小峰检查过这栋建筑,状况相当危险。下次如果再发生大地震,绝对撑不住。说得明白点,恐怕会倒塌。”
“换句话说,你是说我们应该越快离开越好?”
“没错。”户田如此回答诚哉的问题。
“大叔,你不要因为自己不想留下来,就故意胡乱找碴好吗?”明日香蹙眉说。
“这不是故意找碴。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建筑师资格,这栋建筑是危楼。”
在冬树看来,户田实在不像是危言耸听。诚哉似乎也有同感,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山西繁雄弓腰,握住春子的右手。他仔细打量老妻的面容。
“她的手很暖,也有呼吸,看起来就像只是在睡觉。”
然后他对菜菜美说:“小姐,妳有很多药吧。那些药,统统都只能用来治病吗?”
菜菜美侧首不解。“这话是甚么意思?”
“简单说,”山西繁雄继续说,“我是在问妳,有没有可以让她安乐死的药?”
第17章
老人的发言霎时令众人悄然无声,大家只听得见诡异的风声呼呼吹过。
冬树上前一步。
“你在胡说甚么,当然不能那么做呀。”
山西听了,缓缓把脸转向冬树。冬树看见他的表情,内心一惊。老人的眼中蕴藏的光芒甚至可用冷酷来形容。
“你这句话,意思是指没有方法做到?还是在道德上做不到?”
“当然是后者。”
“若是这样,那我倒想问你,道德是甚么?”
山西身体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冬树连忙后退。他看着诚哉,像是要征询诚哉的意见,但诚哉一直低着头。
“你啊,根本不懂你哥哥那个提议真正的意义。”山西说。
“这话是甚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哥哥打算在这里待到春子断气吗?”
冬树用讶异的眼神看向哥哥。“难道不是吗?”
但诚哉没回答,他就只是撇开脸。
“你哥哥总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山西继续说,“他认为不该为了没救的人,牺牲任何一个人。其实我也知道春子迟早会断气,但那到底是甚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你哥哥想必也不知道。假设她还会拖上整整一天,那会有何后果?其间如果有人一直留下陪她会非常危险,因为地震和暴风雨不知几时还会来袭。也就是说,所有人抛下春子一起出发,恐怕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山西先生…”
“可是那样做很痛苦,大家都会很痛心,像你刚刚就生气了。所以你哥哥只好想出一个办法。他宣称自己要留下,先缓和大家在良心上的痛楚。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如果真的静待春子断气会很危险。那么,这下子该怎么办呢?眼前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丢下还活着的春子,径自离开这里;再不然就是强迫她断气后再离开。不管怎样,他都会向我们这样报告:山西春子女士在大家出发之后,不久便过世了。”
听到老人这么说,冬树感到全身发热。“不会吧,那怎么可能…”
“我想你哥哥大概打算采取后面那个方法。因为春子虽说失去意识,但毕竟还没死,丢下她一个人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刚才我才会对你哥哥说那种事不能让他做,那是我的职责。”
冬树看着诚哉。
“是这样吗?哥。你打算杀死山西太太吗?”
诚哉没回答,但那等于是默认。
“杀死这个字眼并不适切。”山西说。“既然已经没救了,只能选择对春子最幸福的方法。在我们以前居住的世界,安乐死是个争议性的话题,但在此时此地,应该没有甚么反对的理由了吧。”
“可是…”说到这里,冬树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过去自己深信不疑的理念正逐一瓦解。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见死不救,纵使某人已没有救活的希望,他人也无法代为决定生死──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不,一定没错,至今也仍是正确的。但在某些情况下,是不能实践正确想法的。即使正确的想法不在实践的选项之内,也不能断定其他的方法就是错的。
寂静中,建筑物隐约发出声响。下一瞬间,地板微微摇了一下。虽然摇晃立刻就息了,但足以让众人紧张起来。
大事不妙,小峰咕哝。
“的确,不赶紧离开不行了。”户田也说。
山西再次看着菜菜美。
“没有药吗?能够令春子解脱的药。”
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紧盯菜菜美。冬树也看着她。
菜菜美站起来,打开放在旁边的冰桶。她从中取出的,是针筒和小玻璃瓶。
“这种药剂绰号叫作沙克辛(Succin,是开刀做全身麻醉时用的。”
“只要注射那个,春子就可以解脱了吗?”
菜菜美的脸上浮现了迟疑的表情,但还是点头了。
“说穿了也就是所谓的肌肉松弛剂,是厚生劳动省核定的毒药。”
“会很痛苦吗?”
“我想应该不会,因为兽医都是用这个替宠物安乐死的。”
“原来如此。”山西一脸满足,转向冬树。“你看如何?我想用这个让春子早点解脱。”
老人频频使用“想让她解脱”这样的说法。
冬树答不上任何话。他试图寻找别的选择,但是完全想不出来。无奈之下,他瞥向诚哉。
诚哉吐出一口气,露出痛下某种决定的眼神。
“我们来表决好了。除了未央和小宝宝、以及山西春子女士之外的九人来表决,只要有一个人反对就否决提案。不过,反对者必须提出替代方案。做不到的人就没资格反对。这样可以吧?”
众人对诚哉的意见皆无异议,冬树也保持沉默。
不知几时,白木荣美子和太一等人也已来到旁边了。大家围着山西春子站成一圈。
“那么,现在开始表决。”诚哉的声音响起。“赞成山西春子女士安乐死的人请举手。”如此说完时,他自己已举起手。
山西繁雄率先举手。接着是明日香,然后太一也举了。
踌躇不决的小峰,面色沉痛的户田,眼神悲伤的荣美子也纷纷举手。未央似乎听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不可思议地望着大家的脸孔。
菜菜美看着诚哉。“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甚么问题?”
“由谁来打针?”
她的问题让众人脸上浮现赫然一惊的表情。他们不仅得决定要不要让春子安乐死,也得决定由谁来执行。
“你说呢?山西先生。”诚哉保持举手的姿势问。
山西面向菜菜美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