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伟转头看向我:“有没有办法查到这个人?”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我苦笑着摇头:“韩国公民,你让我怎么查?除非能动用到国际刑警。”

张大伟也摇摇头,知道这的确是强人所难。而一个无法追查的韩国公民,这恐怕也是文件制订者的刻意安排吧。

无奈之下,张大伟只好先在接受函上签了字,同时他留下了那个刘经理的手机号码,以备随时联络。

刘经理完成任务后便即离开,我和张大伟亦重回到后者的办公室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俩分坐一边,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良久之后,我首先开口问道:“那确实是孟少强的笔迹吗?”

“这绝对不会错的,对他的笔迹我太熟悉了。”张大伟点着头,他那确信的表情在告诉我,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悠悠地说道,“——那我们就要认真考虑一下孟少强的生死了。”

张大伟沉默不语,但我相信他是个明白人,有些事情不需要我点得太透。

孟少强刚刚年过三十,年富力强,无病无恙,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人绝不会立一份文件来特意确定自己的遗产归属。

可偏偏这份文件的订立又显得如此及时:文件立于2008年十二月二十日,而十二月二十五日孟少强便死于龙腾山庄的贵宾楼中。这根本就如算计好的一样!

傻子也会想到,这两件事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耐人寻味的联系!

文件摊放在办公桌上,张大伟已经凝视了良久,此刻他轻轻地用手指敲击着纸页:“如果这份文件生效,再结合法院的判决和孟国富的遗嘱,那么孟家所有的财产都会归这个韩国人金明伊所有。”

“是的,这就是孟少强安排好的局面。”我对张大伟说道,“现在你该相信,于婷绝不是这起案件的主谋,因为她并不能从中获得任何的利益。”

说到这里,我的心中忽然一动:难怪于婷会用茶杯砸向相框!我现在完全理解了她的那声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们全都不信任我!”

她觉得孟少强不信任自己,因为后者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那个韩国人!而这些财产本来都应该归属在她的名下!

是了,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把银行凭单的线索透露给我,她是在向那个男人示威呢?还是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从而在我和他两段感情间又出现了新的摇摆?

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张大伟则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完了之后他又说道:“好吧。现在我们假定孟少强没死,而且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让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把事情的前后过程捋一捋:首先是孟国富制定了限制兄弟争斗的遗嘱,按照遗嘱内容,孟氏兄弟将平分家族财产,这让孟少强无法接受。于是他设计了陷害孟建云的陷阱,当法院判决孟建云有罪之后,孟建云就失去了财产的继承权。而孟少强则通过假死的方式在某个地方藏匿了起来。此时虽然父亲所有的遗产都归到了他的名下,但他因为已经是个‘死人’,所以无法出面领取这些财产。根据孟国富的遗嘱,这些财产将由孟少强的继承人获得。于是他不得不提前给自己指定一个继承人,以代替自己获得这笔遗产。很显然,他和这个被指定者之间会达成某种协议。为了防止有人顺着被指定者这条线索追查过来,孟少强挖空心思选择了一个韩国人来担当这个角色,目的就是要阻止怀疑者对这件事情的追查。孟少强肯定有充分把握控制这个韩国人,据我猜测,指定文书的副本此刻根本就不在韩国人的手中,孟少强应该就是通过控制这份文书来控制这个韩国人吧。”

“其实还要更简单一些,我指的是孟少强对那个所谓韩国人的控制。”我此刻插话道,“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去调查这个韩国人,所以这个人的姓名、身份等等其实都是无意义的。孟少强到时候可以随意找个人,伪造一套身份证明,然后拿着文书副本来领取财产就可以了。”

张大伟想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如果这个人在领取财产之后把孟少强撇开,那他该怎么办?”

我略一思索后说道:“也有办法……比如孟少强可以保留韩国人伪造身份的证据,如果对方爽约,他抛出证据后,韩国人便会一无所获。”

“那孟少强自己岂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张大伟无法认同我的说法,而且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些难解之处,“我们刚才的思路中,还有一个非常不合理的地方。”

“什么?”

“你说于婷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斟酌了一下说道:“知情者。”其实说“同谋者”会更准确一些,但我不想把这样的帽子扣在婷婷头上。

“既然这样,孟少强为什么还要找一个外人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于婷已经可以帮他去领取孟国富的所有遗产了。”

“他不信任于婷。毕竟他牵涉到数以百亿计的财产。”于婷悲伤哭泣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想感情方面的事情,因为现在的讨论正到关键的时刻。

“那他凭什么会信任那个韩国人呢?你也知道于婷对孟少强是怎样的情感,对孟少强来说,还有谁比于婷更让他放心?”

我被问住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像于婷一样对孟少强迷恋且又忠心?如果孟少强对她都不信任,那他又凭什么对那个名叫金明伊的韩国人如此放心?

“除非那个韩国人就是……”张大伟心中显然已经有了新的思路,但他却不立刻说出来,而是用提示般的目光和语气诱导着我。

“孟少强。”我如醍醐灌顶般大喊出来,“那个韩国人就是孟少强!”

在这个世界上,能百分之百信任的那个人,只有你自己!所以孟少强给自己换了个身份,他变成了韩国人金明伊,他要把所有的财产掌握在自己手中!

孟少强在离开龙州后,第一站就去了韩国。以他的财力和智力,搞到一份韩国国籍并非难事。

不过我仍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可他最终怎么来领财产呢?”我问张大伟,“只要他敢出现,难道你会不认识他吗?”

张大伟已经提前想好了答案:“既然他变换了身份,那么容貌当然也会改变。韩国的整容技术全球领先,可以轻易地把他改造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在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社会中,唯一能够标识财产继承者身份的就是那张文书副本,毕竟笔迹再怎么模仿,也能够鉴出真伪,而这副本孟少强随时都可以写出来,所以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再怎么整容也不能脱离原先的轮廓吧?不过——”我沉思着说道,“如果我是孟少强,我一定会等到孟建云被执行死刑之后才出现。到时候即使有人怀疑,也没有证据去确定我的身份了。”

张大伟明白我的意思:既然孟少强改变了自己的容貌,那只有做DNA鉴定才可以确定他的身份。如果小孟被执行死刑,尸体火化之后,DNA鉴定也失去了比对的材料。到时候即使有人觉得金明伊和孟少强容貌相象,也没有办法去证明这两人间的关系了。

“这样讲下来的话,倒是能解释很多事情。而且——”张大伟看着我说,“我们还可以到兴业银行去求证一下我们的思路。”

事不宜迟,我们俩立刻出发,半个小时后我们出现在兴业银行的会客室内。对兴业这样的小银行来说,能和孟氏财团的首脑人物有所结交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刚才那个刘经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当张大伟提出要调阅于金明伊有关的监控录像时,他也立刻应承了下来。

没过多久,我们就看到了相关的监控资料。这段录像拍摄于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那个自称金明伊的人正是这天来到兴业银行办理文件的寄存手续。

从录像上看来,金明伊个头在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只是容貌看不太清楚,因为他带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同时衣领也竖得很高,这样他的大半个脸庞都被遮住了,只能依稀看个大概的轮廓。

不过我和张大伟很快便取得了共识:这个自称金明伊的人就是孟少强。不仅因为他的形体轮廓和孟少强相仿,更重要的是,此人走路的仪态、言行间的气质都与孟少强毫无二致,而那种高贵、雍容、骄傲的感觉又是孟少强所独有的,至少我在其他人身上从未见到过。

这样我们此前的猜测便得到了非常重要的印证。

“肯定是他。”张大伟进一步补充说,“他连装扮都没有改变。那天我们进入一零二房间的时候,孟少强坐在窗口,也是带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并且穿了同样一件高领外套。”

我便问对方:“那当时你看清他的脸了吗?他的容貌有没有变化?”

张大伟皱眉回忆了一会,摇头道:“孟少强几乎在见面的同时就赶我们出去,所以我们在房间里呆的时间很短——他的容貌有没有变化,我还真是没有仔细观察。”

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片刻之后我深吸一口气说道:“看来我们得到案发现场走一趟了,已经是时候去解开那个悖论。”

张大伟看着我问:“什么悖论?”

“孟少强生死的悖论。”我一边说,一边迈步向银行外走去。张大伟也有所会意,立刻紧紧地跟了上来。

6.

有车就是方便,我们很快就穿越城市来到了龙腾山庄度假村。不过我觉得时间并不太合适,加上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于是就撺掇张大伟在山庄内部找了家饭店先饱餐了一顿。这餐饭自然是张总买单,我也就不客气,照着特色野鲜点了几味,那味道果然不同寻常。

吃饱喝足之后,时间已到了下午三点。我和张大伟来到了度假村内的贵宾楼宾馆。这里属于我的管片之地,宾馆的黄经理忙不迭地赶出来打招呼。他的眼睛直往我的脑袋上瞟,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是被我瞪了一下之后,便不敢开口了。

“一零二房间有人住吗?”我大咧咧地问道。憋屈了一天,我这个小警察终于也能摆点儿威风了。

“空着呢。”黄经理一脸的苦样,“那起案子现在是满城皆知,谁还敢去住那个房间?别说是一零二,我们整个贵宾楼的入住率都是大不如前了。”

我可没空听他诉苦,摆摆手说:“你去把房间打开。”

黄经理把我们领到一零二房间门口,掏钥匙打开了房门。我和张大伟走入房间内,黄经理也要陪着进来时,我却把他拦住了。

“你去前台等着吧,有事我会叫你。”我吩咐道,“如果一直没叫你的话,你就到四点钟的时候来房间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