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事眼中,我根本是个怪人,他们都巴不得离我远一点呢。

我在医院门口打了辆出租车。这时我的脑袋仍是晕乎乎的感觉,但那“哗啦”的碎响声却如此清晰地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昨天晚上,当于婷把手里的茶杯往相框砸去的时候,我记得她哭喊的是:“你们全都不信任我!”

你们!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或许我问另外一个问题的时候,答案会更加明显一些。

谁能让于婷如此歇斯底里,愤怒、委屈直到痛哭流涕?

显然那个人不是我——虽然我当时曾经一厢情愿地误解过。

当她哭喊发作的时候,答案就在她手里的那只茶杯中。当时那茶杯直奔相框而去,照片中的那个男子随即被淋上一身狼狈的茶汁。

于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一个新寡的妇人会不会将茶水泼向丈夫的遗照?

这些疑问在我的脑海中纠缠,使我重新找到了探询谜团的方向。

“去公安局法医中心。”我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4.

作为一名基层派出所的警察,我其实很少和市局的法医中心打交道,尤其是专门服务于重大刑案的DNA鉴定室。

我在接待室内等了足有二十分种,才看见一个男子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身形高大,仪表堂堂。

我早已把橱窗里的职员照片仔细研究了一遍,此刻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DNA鉴定室的主任董竹。

“你就是周永生吧?”董竹见到我便直呼其名地问道,这多少显得有些傲慢。不过他也确实有傲慢的资本。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鉴定室主任的位置,这份成就足以令人羡慕了。

“董主任,你好。”我迎上前和对方握了握手。在这个过程中握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看得他有些发毛。

“周警官。”他改变了对我的称谓,“你来找我,是公事还是私事?”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脑壳上,那里还缠着医院打上的绷带。也许他会以为我是来托人验伤的。

而我却一时语塞,因为我自己也很难说清我要查明的东西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踌躇了片刻之后,我含糊其辞地说道:“我是去年龙腾山庄凶杀案的办案警察。”

董竹的目光中显出些诧异的神色,想必刑警队的人他都熟悉,但却从未见过我这号人物。

“我是东山区派出所的。”我又解释了一句,“案件发生那天是我最先到达现场的,我负责了外围的排查和戒严工作。”

“哦。”董竹点点头,“那你需要了解些什么呢?”

我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我想知道对死者DNA鉴定的结果。”

“两份检材间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9%。”董竹很干脆地回答道,然后他还笑了笑说,“其实你不必跑这么远的,鉴定结果早已经公开,你在网上就可以查到。”

我缓缓地摇着头:“我不要网上公开的结果,我要的是真实的结果。”

董竹的笑容僵在脸上:“周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能保证那是真实的结果吗?”我知道这么问非常唐突,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对方兜圈子。

看得出来,董竹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耐住性子向我解释:“我们的鉴定是严格按照科学程序来的,不会出任何差错。”

“可你为什么要接受当事人的贿赂。”我继续追问,“接受了贿赂之后,结果还会真实吗?”

“你在胡说什么?!”董竹终于变了脸色,他一边沉着声音喝斥,一边向四周张望,好在此刻接待室内外并没有什么闲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索性便摊出了所有底牌:“你接受了于婷的贿赂,十万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竹的目光慌乱地闪躲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用非常强硬的态度回应着我:“你要干什么?你想勒索我吗?!你说我接受贿赂,你有什么证据?!”

说完这些,他便“哼”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我连忙一把将他抓住。

“你干什么?”董竹铁青着脸,“你如果有证据,可以去纪检部门告我!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

“不,你误会了……”我苦笑着摇摇头,“我对那十万元没兴趣,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是否给出了真实的鉴定结果。那具留在龙腾山庄的尸体,他到底是不是孟少强?”

董竹半转着身看着我,他的脸上忽然现出又可气又可笑的神情。

“你负责现场的外围排查吗?”他问我道。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又问起这个。

董竹嘲讽般地笑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那具尸体不是孟少强,那么孟少强去了哪里?”

我蓦地愣住。是啊,那天正是我带着人排查了整个贵宾楼,每个房间,每个角落我都仔细地筛了一遍,绝无遗漏。

虽然在案发时间段也有人离开过贵宾楼,可张大伟就守在门口,而且这些人后来都被一一找到。他们身份确凿,并无可疑之处。

如果死者不是孟少强,那么孟少强藏到了哪里?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悖论,其实只要有这条悖论在,似乎连DNA鉴定都显得多余。

此前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昨天于婷对着相片的哭诉,加上后来酒精的刺激,却让我的思维如短路般发生了紊乱。所以我竟会在逻辑漏洞如此明显的情况下对主任法医的鉴定结果进行质疑,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我悻悻地松开手,无话可说。董竹见我颓了气势,也不愿再和我纠缠,他冷笑着昂起头,如得胜般离去了。

我只好黯然离开了法医中心,脑子里如捣了糨糊般混沌一片。从昨天开始,与龙腾山庄血案有关的疑点接二连三地在我眼前浮现,可我却无法从中理出一条清晰合理的线索来。从张大伟到于婷,从那个冒充薛飞的神秘男子再到莫名受贿的董竹,我明明知道有很多人、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可要命的事,我又说不清为什么不对劲。也许我也能杜撰一两条解释出来,可这些解释的基础是如此薄弱,往往不堪一驳。

我在街头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当最初的冲动退却之后,我可以沉下心来认真地思考所有的事情。渐渐我开始领悟到,对于那起轰动全城的血案,我可能还缺失某条重要的信息。

真相被隐藏在幕后。虽然我已窥看到一些端倪,但主线缺失使我无法把看到的东西连成一个整体。当我顺着某个独立的小点深入探索的时候,我很容易便会误入歧途,转到连自己都无从解释的死胡同里去。所以我有必要转换思维的模式,首先将所有的事件铺开,然后再去寻找其中的联系。

可那缺失的主线究竟是什么?

我一边想一边溜达,但终究毫无头绪。思维过度之后,后脑勺开始紧绷绷地发疼,我伸手一摸才发现绷带内打着厚厚的纱布,也不知道缝了有几针。

这样连转过几个街口,马路对面的一辆轿车忽然打了个急轮,调转车头后把我别在了路边。我正在埋怨对方开车如此鲁莽,却见一个黑衣小伙子钻出驾驶室,急匆匆地抢到我面前。

我认识那个小伙子——正是昨天张大伟派出来接我的那个司机。

“周警官,您这是出什么事了?”小伙子讶然地看着我满头的绷带,“——电话也打不通。”

“没什么……出了点意外。”我随口敷衍着,同时我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原来是因为电量耗尽,早已自动关机了。

“那您快上车吧。”小伙子帮我打开副驾室的车门,“我们张总都找你一上午了!”

我当然知道张大伟找我做什么,而我确实也有太多的疑问,或许从他那里能找到些答案。于是我便不客气地钻入了车内,那里面空调温暖,座椅舒适,软软地半躺下去,立刻产生一种筋骨酥通的酣畅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