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证人向法庭阐明身份。”

“我叫周永生,是龙州市公安局东山区派出所的警察。”这个自报家门的程序真是让人讨厌,尤其是我父母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巨俗无比的名字,而我还要大声地说出来。

“周警官。”公诉人的称呼给我留了些面子,“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你是什么时候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出警命令?”

“五点三十七分。”

“你什么时候到达案发现场——龙腾山庄的贵宾楼?”

“五点四十分。”

我撒了个小谎。事实上到达时间是五点四十一分,不过那样我就没有达到所长规定的“三分钟出警”的要求。

对于这些与定案无甚关系的小节不用太在意吧?——我这样安慰自己说。

“你到达现场后,有没有看到被告人孟建云?”

“看到了。”

“他当时什么情形?”

“他站在贵宾楼门口,浑身是血,手里握着那个棒球棍——就像照片里的那样。”

“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丧失神智的迹象。”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不能判断。”

其实我是记不清了。因为我到了现场后,注意力很快就被另外一个人完全抓走。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永远是我最关注的焦点,这恐怕一辈子也难以改变。等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时,小孟已经被我的手下带到了警车内。

“你到达现场后,采取了哪些措施?”

“我控制了现场人员,封闭了贵宾楼,并且调阅了山庄内的监控录像。”

“贵宾楼也装了监控设备吧?”

“楼外有,但是内部没有。”我照实回答道。很多建筑物都是这样,监控设备主要在室外,用以防范非法的入侵者,而室内考虑到内部使用者的隐私便不会安装摄像头。

“那些设备可以监控到楼外的全景吗?”公诉人继续问道。

“可以。”

“在案发前后,监控设备录到了哪些场面,你能给大家描述一下吗?”

“下午三点五十三分左右,有三个人进入了贵宾楼。大概三分钟之后,其中的两个人又走出来,然后就一直在门口等待。他们一直等到五点三十六分,第三个人才出来。”

公诉人指着小孟:“你说的第三个人,是不是现在庭上的被告。”

“是的。”

“那么在前两个人等待的过程中,有没有其他人进出楼门。”

“有。”

“这些人是不是都要从等待的那两人身边经过。”

“是的。”

“有没有人从别的地方出入贵宾楼,比如说窗户,或者其他什么通道之类的。”

“没有。”

“你肯定吗?”

“肯定——”不过我想了想,又补充说,“或许有人从楼顶飞走了,因为那里是监控设备的死角。”

旁听席响起一阵轻笑。可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只是尽量把每句话都说得严谨。

公诉人没有笑,可他对我的严谨也没有表现出欣赏,只管继续问道:“你封楼的时候,那楼里还有多少人?”

“二十一个工作人员,七十六名客人,还有一具尸体。”

“你排查了所有人吗?”

“是的——除了那具尸体。”我说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心中会忍不住产生快感,所以我在连续两句话中都有提到。

“会不会有人会躲过你们的排查?”

“不可能。我们认真检查了所有的房间。”我停了片刻,再次抵抗不住诱惑地加了一句,“——除了那具尸体所在的房间。”

公诉人问:“你们没有检查死者的房间和尸体吗?”

“确实没有。”我点点头道,“那是刑警队的工作。我们是110巡警,只负责外围的协查工作。当我们在楼内排查人员的时候,刑警队的人已经来了,他们封锁了那个房间。”

“好的。”公诉人榨光了我身上的价值,对法官道,“我要传唤第二名证人。”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助手将第二名证人带了出来。原来他们此前一直在休息室内等待着。而当我看到这第二名证人时,立刻感到脑袋里有种热血上涌的感觉。

那是一名窈窕的女子,身形婀娜,仪态万方。一副大大的墨镜虽然遮住了她的半个脸庞,但却丝毫遮不住她那艳丽脱俗的容颜。而她步入法庭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在瞬间齐齐地聚焦过去,似乎她才是这场庭审的真正主角,什么法官、被告、公诉人……统统只是为她热场的龙套而已。

而我更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女子走到面前都没回过神来。公诉人不得不大声提醒我:“周警官,你的问话已经结束,你该离开了!”

是的,我该离开了,我该离开了!她早已不会为我而出现,她来到这里,完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她似乎在透过墨镜看着我。我狼狈地离开了证人席位,大脑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完全空白。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怎么坐下。直到那熟悉的嗓音在法庭上响起时,我才又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我叫于婷,是孟少强生前的妻子。”

声音有些低哑,应该是新近丧夫的悲痛情绪导致吧?不过在我听来,那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嗓音。这嗓音曾经会在我的耳边为我低语,可那种记忆早已如梦境般杳杳飘远。

妻子,她是孟少强的妻子!明明只是证人例行阐明身份,可我却觉得是她故意要说给我听的,那两个字深深地扎在我的神经上,剧痛入髓。

我的情绪并不会影响到公诉人,法庭问答已照常进行。

“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之前,你有多久没见过你的丈夫孟少强了?”

女人轻声道:“从他一月份离开龙州开始,大概有近一年的时间吧。”

“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龙州?”

“因为遗产分配的问题——我公公要把一半的家产分给我小叔子,我先生觉得不公平,所以不想再为家族累死累活地卖命。”

的确,自己打下的江山却要被别人分享,谁会没有情绪呢?

公诉人继续发问:“这一年中你们有联系吗?”

“有,我们会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