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诉人的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目的性,我看到辩方律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生怕小孟再次做出愚蠢的回答。

好在这次小孟说的是:“没有。”

公诉人不能甘心,又诱导着问道:“你生气的时候,不想报复那个让你生气的人吗?”

再次的犹豫之后,小孟回答说:“我不敢……”

“不敢?”

“他太厉害了,我根本连反抗都不能,还怎么报复?”

这真是令人唏嘘的回答。被对手欺压如此,却毫无反抗之力——这种局面皆缘于双方悬殊的力量对比。

其他人或许不太理解,因此会嘲笑被告的懦弱无能,而我却心中一酸,竟与那个可怜的家伙产生了些许共鸣。

我也“有幸”与孟家大公子面对面地交锋过。我深深地知道和那样一个人成为对手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其实严格说来,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交锋”,因为仅仅一个照面之后,我就已经兵溃千里。

现在想想可笑。当时还是我主动约见了那个可怕的家伙,我气势汹汹,甚至一厢情愿地担心对方会不敢见我,这样我的满腔怒火便没了发泄的目标。可当大孟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我面对了一个难以超越的对手。

我很难用语言形容那个男人的气质,不管是相貌、衣着还是举止神态,都彰显出尊贵、威严而又霸气的感觉……总之当他走向我的时候,我便像贫民窟里的一只蟑螂般自惭形秽。他在我对面坐下,自报家门说:“我是孟少强,是你约的我?”

我原本设想要用冰冷的目光刺向对方,让他觉得亏心、害怕,这样我就首先在气势上占了先机。可我根本无法与对方形成对视,因为那男子的双眸实在太亮太深,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会感到整个人都要被他的目光吞噬一般。所以我只好在躲开的同时回答说:“我约你,是因为于婷的事情。”

“我和于婷是上个星期在飞机上认识的,现在我们相爱了。”

大孟的语气如此坦然,使我不得不怀疑是否是那个女孩对他隐瞒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于婷是我的未婚妻。”我认真地提醒他说。

大孟的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他淡淡地说了句:“未婚妻,那就是还没有结婚。”

“我们已经恋爱了五年!她下个月本来就要成为我的妻子,可她现在却要和我分手,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提高嗓门,想用声音聚集起失落的气势。

大孟却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强势中带着些许同情。等我吼出的回音散尽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真心地谢谢你,帮我照顾于婷这么久。”

我愕然愣住,在我刚刚准备发起攻势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抛出了致胜的陈词。而且他说得是如此的从容、自信,就像在说一件亘古不变的真理一般。不管是我的委屈还是我的愤怒,在他看来都只是火柴头上的那星微火,只要眨个眼皮就可以吹灭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吗?”见我无言以对,大孟便耸了耸肩膀,“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对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骚扰于婷,如果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我呆呆的坐着,完全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赴约之前,我预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他装糊涂我该怎么办;他乞皮耍赖我该怎么办;他玩狠充愣我又该怎么办……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种态度:他只是以获胜者的姿态来向我展示他的战利品,而我是怎么想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我根本就不配成为他的对手,对他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更加悲哀的是,我的内心深处也在认同这一点。

于是我只能看着他骄傲而又坦然的离去,心口如堵了块大石头般压抑窒息。而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从某个角落里走了出来。

原来她也早已在这里,我的无能全被她看在眼里。我绝望地苦笑着。

女孩向我这边瞥了一眼,目光中似有些不舍和眷念。那感觉在瞬间让我的心头微微一暖,可随即那暖意便被彻骨的寒流驱得无影无踪。

因为女孩的目光很快又转过方向,迎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就像向日葵沐浴到阳光一般,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如烟花般绚烂的神采。痴迷、崇拜、挚爱……诸多情感交杂在一起,构成一张能让全世界迷醉的笑脸,而这样的笑脸在五年的时光中从不曾为我绽放过。

我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全线溃败。不仅如此,我和对手间的实力差距是如此的悬殊,我永远也不会再有翻盘获胜的机会——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我知道这同样也是小孟的感觉——当他在孟氏豪门面对自己兄长的时候。

就在我这番胡思乱想的当儿,法庭上公诉人和被告间的答辩已经开始切入关键的话题。我连忙将思绪收了回来。

“被告人孟建云,你父亲在去年立了一份遗嘱,你是否清楚遗嘱的内容?”

“清楚。我爸的意思是,等他死了以后,孟家的财产由我和我哥一起继承,我们一人一半。”

“你当时什么感觉?”

“我很难过。我知道我爸因为得了癌症才写的那份遗嘱,他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小孟言辞恳切,神态悲伤,看来他对自己的父亲倒的确颇有神情。

“我想问的是——”公诉人强调说,“你在得知这个财产分配方案之后,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感觉……”小孟喃喃嗫嚅着,“那……那应该是好大一笔钱。”

这句话听起来真土,但看客们却没有像先前那样发出讥笑声。因为他们都在为“好大一笔钱”这几个字暗自感慨着。

没有人知道那笔钱的确切数目,但也不会有人怀疑,那笔钱绝对配的上“好大”这个形容词。

大得能把畜生变成人,也能把人变成畜生。

“如果有人要把那笔钱抢走,你会不会同意?”公诉人又问道。

“那当然不行。”小孟断然回答。

“如果他硬要抢呢?你会不会反抗?”

“会。”

辩方律师的眉头皱了起来,很显然,他已经听出了公诉人问话的用意,可他的委托人却憨傻傻地一个劲往对方的套子里钻。

“好了。”公诉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将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你父亲是去年一月二十三日立的遗嘱,第二天你哥哥孟少强就离开了龙州,是吗?”

“第二天?”小孟做出勉力思索的样子,“嗯……好像是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吗?”

“可能是……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因为……因为他不想让我分到那么多遗产。”

“你觉得你应该分到那么多遗产吗?”

“我……”小孟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事实上这个问题不用他自己回答,旁观者也自有分论。不管是从能力、情分、资历还是功劳贡献,大孟在家族中的分量都要远远地高于小孟。孟父将所有财产一分为二,确实是有失公允。不过作为老人来说,两个儿子在他心中是没有区别的。甚至正是因为小孟各方面都弱势,老人反而会想要更加关照他一点吧。

踌躇了半天之后,小孟也知道用这样的说辞为自己辩解:“那遗产是我爸分给我的。”

公诉人气势咄咄地逼问:“因为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所以即使是你哥哥想要夺去,那也是不可以的,对吗?”

小孟低着头默不作声,不过他的态度显然是认可了公诉人的说法。

“孟少强离开龙州之后,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公诉人继续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