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秋刀鱼成了童平每天的家务。一如往常,童平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厨房里给秋刀鱼倒猫粮。

  在实验室三天没有回过家,童平发现秋刀鱼的食盆里还有剩余的猫粮。食盆在盛满的情况下是秋刀鱼两天的饭量,秋刀鱼也没有生病的迹象,怎么会没有吃完呢?

  想到生病,秋刀鱼的肝脏一直不好,童平会在它的猫粮里额外撒点治疗肝脏的药粉,但今天的食盆里却没有这种黄色的粉末。

  “这两天你在家没有喂过秋刀鱼吗?”童平故意这么问。

  “没有。我忘了。”洗手间里传来麦晴的声音。

  果然,有人替童平喂了秋刀鱼,但这个人并不知道要加肝脏药粉的事情。

  坦克不止一次的暗示提醒,加上在阿尔法世界里的那次闪回,加重了童平心中的怀疑。

  妻子出轨了,而且还在童平加班工作的时候,把情人带回了家。

  洗手间传来了水声。趁妻子洗澡的空隙,童平进一步认证自己的猜想。

  他来到卧室,发现换了新的床单,枕套也换过了,被子叠得很整齐,床铺、地板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反常的是,麦晴从来不是一个喜爱整理房间的妻子。

  唯有黑色的金属床架上有两处新的磨痕,床架后的墙面上还有一个个小小的凹陷。童平张开手臂测量了一下两处磨痕的距离,差不多都在手腕的位置。墙面上的凹陷是被绑住的拳头砸出来的。

  童平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男人被绑在床架上,和妻子玩着性虐游戏的场景。

  洗澡水的声音停了,麦晴裹了条浴巾走出来。在她肩膀的后面,有几条抓痕清晰可见,抓痕还没有结痂,应该是两三天前才弄伤的。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童平忍不住问。

  “哦。你说这个呀!”麦晴意识到童平在看她的伤口时,她拉起浴巾,盖住了自己的肩膀,“背上不知道怎么起了湿疹,我自己抓破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麦晴瞪了一眼,“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说完,麦晴钻进被窝倒头睡去,没有给童平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没有确凿的证据捏在手里,童平压住了怒气,转身进了洗手间。第一时间他想到了洗衣机,为了消除气味或是痕迹,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应该会丢进洗衣机里,如果没来得及洗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发现。

  打开洗衣机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床单全都不见了。

  童平打开放洗衣粉的柜子,发现新买的洗衣粉还没拆封,又卸下洗衣机的排水管,试图在地漏里找到残留的纤维。

  正当他伏低身子,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感觉有人遮住了灯光,童平急忙扭头,看见了麦晴站在自己身后。

  “你在干吗?”

  从妻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安。

  “我不在的几天,谁来过家里了?”

  “没人来过,就我一个人。”

  “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一个人换了新的床单枕套,居然还把旧的全部扔掉,彻底打扫了洗手间,现在下水道里还能闻到你用的消毒液的味道。你在外面和男人鬼混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人带回家里,你还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吗?”

  “丈夫?”麦晴冷笑道,“你很清楚为什么我会嫁给你。”

  “那还不是为了你?”童平被彻底激怒了,“是你要我替你报复他,让我杀了铁鱼。”

  “谁知道?”卸了妆的麦晴看起来更加冷漠,“人是你杀的,我连手指都没有碰过他一下。”

  童平松掉了洗衣机排水管,管子里的积水流了一地。童平举起右手作势要给她一巴掌。

  麦晴毫不畏惧,反而把脸凑了过来:“打啊!你打啊!你只要敢再动我一下,我就把你杀人的证据交给警察。”

  “证据?”童平揪住了麦晴胸前的浴巾,怒眼圆睁,“你到底留了什么东西?”

  “蠢货!要不是我,你早就被警察抓住了。”麦晴骂道。

  童平加重了手上的劲道,麦晴的浴巾被扯了下来。她大骂着推开童平,不料指甲刮伤了他。火辣辣的疼痛从下巴燃了起来,童平骂着脏话,抓住麦晴胡乱挥舞的双手,用力一推。

  麦晴惊恐地大叫着,她的拖鞋在地砖的水滩里打滑。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双脚离地飞了起来,身子后仰着摔了出去,后脑重重地磕在门把手上,“咔嗒”一声后,麦晴躺倒在自己乌黑的长发里,那一簇簇的乱发仿佛章鱼的触手伸向四周,麦晴雪白的身体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美艳动人。

  安静的洗手间,童平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他探了探麦晴的鼻息,触电般抽回了手。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童平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他没有丝毫的慌乱,静静地望着妻子的血融进了水里。

  他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

  不是做梦。

  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推着童平往前走,终点充满了未知的恐怖,会令他万劫不复。

  面对妻子的尸体,和面对别的尸体没什么区别,童平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如何处理它。

  麦晴雪白的肌肤,是红齿鬼最讨厌的颜色,曾经那些在花提港失踪的人或者动物,人们都归罪于传说中的红齿鬼。尸体被它咬上一口后,要么丢弃在花提港的海滩上,要么漂浮在海面之上。

  这一次,依然可以这么做。

  凌晨两点三十分,整栋公寓都熄了灯,巡逻的保安经过楼下,也不会对童平家还亮着灯光有所怀疑。为了实验研究,彻夜不眠对童平来说是家常便饭。

  只是没人会想到,童平在明亮的灯光下,正忙着处理妻子的尸体。

  他拿出冰箱里烧菜的烈酒,猛地灌下几口,呛得眼泪直流,肚子里顿时热了起来,壮实了胆。

  首先是血迹,为了不让它流得到处都是,童平把尸体搬进了淋浴房内,打开水龙头冲洗着后脑的伤口,潺潺流出的血液在漩涡中渐渐稀释,奔涌进了地漏。

  童平在抹布上倒光了所剩无几的消毒液,认真擦拭着洗手间里每一寸地砖,包括麦晴撞上的那个门把手,巨细无遗,以免有任何遗漏。

  被气味吸引过来的秋刀鱼,用粉红色的鼻尖嗅着地上的水迹,沾了水的爪子踩得到处都是。

  “走开,秋刀鱼!”

  童平挥着手里的抹布驱赶秋刀鱼,没想到调皮的猫误以为主人是在逗自己,跳起来和童平玩耍。

  身上被秋刀鱼的爪子印出了一个个梅花图案,擦都擦不掉。

  童平拎起秋刀鱼脖子后的肉,惩罚地拍了两下它的脑袋,然后把它提进阳台,锁了起来。

  落下门锁,仿佛将整个世界隔绝在薄薄的玻璃外,他努力想看清玻璃上的钢化标记,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这一天里有太多的意外状况,在阿尔法世界里意外无法返回,意外发生的车祸,抛尸时意外被汤淼看见后将他撞倒,所有的意外之下都有着它必然的原因,无可避免。

  麦晴的尸体开始变得僵硬,童平用浴巾擦干了她的身体,包起她湿淋淋的脑袋,将新换的床单铺在客厅的地板上,把尸体从洗手间里抱了出来,放到了床单上,像打包行李一样将尸体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秋刀鱼端坐在玻璃门里,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不时发出一记短促的叫声。

  童平从工具箱里找来了结实的绳子,一圈圈缠绕在尸体上,每一圈都会打一个死结,以确保尸体不会从床单里滑出来。看着扭动的绳子,秋刀鱼蠢蠢欲动,不停扭动着屁股,做出要冲刺捕捉的样子。

  捆扎完毕后,童平满头大汗,手掌也被绳子勒出了一道道的红印子。

  从窗帘的缝隙间,偷瞄了一眼小区门卫室,亮着灯的门卫室里,座位上的保安耷拉下头,宽宽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酣睡正香。

  这个时间,整个花提港都沉浸在睡梦之中,现在应该是人们最困的时候,幽蓝的月光更是烘托出杀人运尸的最佳气氛。

  童平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干。他返回洗手间,在妻子的化妆柜里翻腾了一番,找出一支口红。

  望着镜子里眼袋浮肿的自己,童平拍拍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

  旋开口红的盖子,大红色的口红吐了出来,童平嘟起嘴唇,开始涂了起来。

  艳丽的口红瞬间令他的脸上有了神采,嘴唇也比刚才看起来肥厚了不少。他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用手指将溢出来的口红抹去。动作驾轻就熟,不像是第一次涂。

  他对着妻子的尸体张嘴咬了下去,烈焰般的唇纹印在了雪白的床单上,如一枚印章。

  十六年前,红齿鬼传说的缔造者,正是年少时的童平——企鹅。

  答应了草莓之后,企鹅一门心思策划着复仇计划。

  作为捉迷藏的常胜将军,企鹅时常会根据不同的地理条件制定相应的躲藏计划,费尽心思的躲藏点通常都不是最佳方案,令他屡屡获胜的往往是最靠近寻找者,没有过多的掩饰,最为简单的隐藏地。

  也许杀人和捉迷藏是一回事吧。企鹅这样想。

  不但要杀死铁鱼,而且不能让草莓和自己牵扯其中。在居民彼此熟悉的花提港,要制造这样一起谋杀难度很大。警察通过排查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轻而易举锁定真凶。

  就像捉迷藏,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才会取得最后的成功。

  ——企鹅要在别人的面前杀死铁鱼。

  企鹅开始筹备自己的计划,他从学校体育教室里偷出好几个沙袋,把沙子倒进了操场的沙坑里。抓来的野猫野狗被一只只装进了沙袋里。他将这些沙袋全部带到了灯塔上,将它们扔进了灯塔脚下的大海中。绿色的沙袋顺流而下,几个汹涌的浪头过后,企鹅已经看不清沙袋的位置了。

  他眯起眼睛,极力看向远方,直到咸湿的海风让干涩的眼珠酸得撑不住,他才垂下眼睑。

  安静地伫立在海风中,脑细胞得到片刻休憩,企鹅这才想起那些被装在沙袋里惨叫的野猫野狗,罪恶感油然而生。为了自己的杀人计划,牺牲小动物们无辜的生命,对于自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企鹅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无可救药地喜欢草莓,还是单纯地想展示智商高人一筹的优越感。

  全部沉入大海中的沙袋,宣告他的试验失败了。

  那些扔进海里的沙袋,可以让企鹅估算出尸体从灯塔掉入大海,一天以后会漂到什么地方,这是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先决条件。吸取了头一次的教训,企鹅开始在他的沙袋上留下记号。他没有再用野猫野狗作为试验品,用枯木替代了填充物。月光下独自在沙滩上捡着木头,企鹅随身携带的白色口袋被海风撑得老大,像一只摇头晃脑的怪兽的大嘴,吞噬沙滩上的一切。

  有人远远看见这样的景象,误以为是深夜爬上沙滩的白色怪物,怪力乱神的事件所有人都爱打听,花提港平淡安逸的日子,在有了白色怪物的传闻之后,引发了全体居民的关注和讨论,口口相传后,传闻也变得越来越玄乎。

  直到在花提港下游发现了一个个沙袋,每个沙袋上都有红色的牙印咬痕,这一发现不由令人联想到沙滩上的白色怪物,更有好事者给它取名“红齿鬼”。因为事件并没有涉及刑事犯罪,警察对“红齿鬼”也没有开展深入调查,那个拙劣伪装的牙印,一定是热衷恶作剧的居民搞出的一场闹剧。

  红色的牙印是企鹅借了草莓的口红留在沙袋上的,这是他的记号,每个沙袋上留下的牙印数量都不相同。这么奇怪的东西在花提港出现,只要收听广播里的新闻报道,企鹅就能够轻松获得每一个沙袋被发现的位置了。

  沙袋抛下灯塔的时间,漂行的速度和距离,以及最终被发现的位置,这构成了一条非常明晰的时间线。换句话说,如果警察发现了铁鱼的尸体,一定会根据验尸报告来推算出他的死亡时间,再根据时间计算出他坠海的地点。

  企鹅就是想误导警方做出错误的死亡时间和地点判断,让自己和草莓得到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想不想来个了断?”企鹅找到了铁鱼。

  上次在横山岛不服气的铁鱼,没想到企鹅会主动来约战,欣然接受挑战:

  “好啊。”

  “后天早上六点,在江崎湾的沙滩上。”

  “江崎湾?”铁鱼挑了下眉毛,“为什么要跑去邻县?”

  “那里的岩洞是最壮观的,要是你可以在那里击败我,我输得心服口服。”

  从企鹅手里夺得捉迷藏冠军,一直是铁鱼的希望。用这个作诱饵,企鹅有信心铁鱼会答应。

  可铁鱼出人意料地拒绝了。

  周密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关键便是铁鱼,如果他没有上当,一切都泡汤了。

  “怎么?怕了吗?”企鹅挑衅道。

  “这对我不公平啊!”铁鱼说,“地点时间都是你挑的,还没开始你就已经占了优势。”

  “那你想怎样?”虽然语气上毫不示弱,但企鹅还是让步了。

  “规则由我来定,我们需要一个躲藏者,让她先躲起来,我们看看谁先找到。”

  “你想让谁来做躲藏者?”

  铁鱼想了想,坏笑着说:“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