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预料中的事情发生了,灯塔管理员的尸体开始动了。它朝童平这里挪了一下,顿了顿后,又挪了一下,比刚才移动的距离更长了。

  借助大海的力量,灯塔管理员的尸体被慢慢拉向岸堤。海里的尸体就像大力士手中的握把,体重较重的纪老师,被汹涌海浪带向了大海深处。这种近似拔河的作用力,替童平完成了抛尸工作。

  灯塔管理员的尸体很快就被拖到了岸堤附近,拖行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要让尸体翻过岸堤,光这样恐怕还不行。

  童平捡来几根圆滑的树枝,塞进了绳子和岸堤摩擦处的空隙中,又拿来小块的碎石子撒在尸体前行的地面上,再加之雨水的润滑,尸体渐渐接近岸堤。就像有人站在岸堤外一下接着一下拉扯着绳索,尸体撞上岸堤,上半身竖了起来,童平连忙调整尸体的姿势,让它不会卡在岸堤里面。他将灯塔管理员可以放东西的口袋都塞满了石头,希望这些石头可以增加重量,帮助管理员长眠海底不被发现。

  童平趴在尸体的下面,用后背拱起尸体,不让已经吊起来的尸体再度落到地上。配合着海浪的节奏,尸体的半截身体翻过了岸堤,可是它的腰部卡在了岸堤顶上。

  只差最后一步了,童平解开尸体身上的搭扣,绳索就像受惊的蛇,一下子从他的指缝间滑进了大海里。想必纪老师的尸体已经漂到了很远的地方。

  随着“扑通”一声,灯塔管理员的尸体被推下岸堤,消失在童平的视线中。完成这最后一步,童平几近虚脱。但想到这只是任务中的一个小插曲,童平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想办法尽快完成任务。

  搬运纪老师尸体时,那只遗失的鞋子成了童平打开坦克内心秘密的敲门砖。

  当晚回家后,童平就偷偷把鞋子放在了坦克房间的窗台上。

  早餐时看见面若死灰的坦克,童平知道他一定是看见了那只沾满泥沙的鞋子。

  灯塔的突然停电,使得童平没有看见究竟是母亲还是坦克给了纪老师致命一击,不过在将尸体推下海的时候,童平看见了他脑袋上的伤口,像是有人用钝器打碎了纪老师的颅骨,但母亲和坦克出门时都没有随身携带棍棒之类的东西,童平也没有在灯塔下面发现凶器。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打破纪老师脑袋的东西,童平猜测正是坦克的那支假肢。长度和坚硬的程度都十分符合,挥起来的力量不亚于一根高尔夫球杆,没有假肢的坦克站立时难以保持平衡,更别提要挥舞假肢击中纪老师的头部了。照此推断,应该是母亲在黑暗中拾起坦克掉落的假肢,结束了纪老师的生命。

  仍有一个疑点童平尚未搞清,同一个地点落入海中的两具尸体,灯塔管理员的尸体加上石块的重量,体重理应和纪老师的尸体相近,可唯独只有灯塔管理员的尸体漂了上来,纪老师的尸体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呢?

  不知是不是巧合,被诱拐的少年、车祸死亡的陌生女人,再加上贪婪的老师,无论现实还是阿尔法世界里的花提港,不止一具尸体在这里离奇消失了。

  躲藏者换成了尸体,这场前所未有的捉迷藏游戏,燃起了捉迷藏冠军的高昂斗志。

  童平没有忘记,他来到这里的任务是探寻汤淼心中藏匿尸体的秘密地点。

第四章 α猜忌

  坦克沿海边走着。沙滩上一些积了水的沙坑里,被海浪冲上岸的小鱼扑腾着,它们再也回不了大海了。坦克没有管它们,继续向西走去。挎着沉甸甸的斜挂包,坦克走得很慢,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独自出门,不时有行人从身旁超过,实在好奇他的奇特外表,忍不住都会侧目看上一眼。

  回到灯塔脚下,从这里走到岸堤其实并不远,昨晚抬着尸体却好像走了几个小时。潮湿的岸堤上除了沙粒,边缘处有几条磨痕。更引起坦克注意的是,刚才一路走来,地面上一排石头像路标似地引导坦克到了岸堤边。可昨晚这里还没有石头,不然踩到光溜溜的石头坦克肯定会滑倒。

  几根树枝扎堆散落在岸堤旁,显得十分不自然,拾起一支,被雨水泡得酥软的树皮上,能隐约看出手指的握痕。

  坦克又检查了其他几根,都有同样的痕迹,这些树枝是有人刻意拿到岸堤旁来的。他比了比自己的手,发现拿树枝来的人手很小。

  他的心里有了自己的答案,背对灯塔渐渐远离了海滩,走着走着,面前的道路变成了水泥地,两边也多出不少电线杆,交错的电线尽头是一排两层的民居。

  一只盘踞在门口的猫,望见坦克走来,警觉地竖起耳朵,等坦克靠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它的地盘。

  那是纪老师的家。

  坦克围着屋子转了一圈,院子被暴风雨肆虐得一片狼藉,茂盛的菩提树牢牢盘踞在角落,树根部位的泥土有新近被挖过的痕迹。屋顶塌陷了一角,瓦砾碎片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紧闭的窗户后面出现了一张畸形的脸,五官像是被人往中心捏过一样。

  “莫多,纪老师在家吗?”莫多是纪老师的儿子,坦克认识他。

  莫多相貌丑陋,又是侏儒症患者,他的母亲实在忍受不住流言蜚语,十年前秋季的某一天,趁纪老师上班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她亲生的骨肉——莫多。

  有人说她的母亲跟着来花提港旅游的有钱人私奔了,但也有一种猜测,说在花提港这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弹丸之地,人不可能一夜消失,是纪老师杀了她。

  莫多在被同龄人的欺负中长大,他开始不愿和人接触,独自封闭在家里,时间久了纪老师也不允许他出门了。

  看见生疏的坦克,莫多有点畏惧,听见坦克的声音他立刻拉上了窗帘。

  “开门!”坦克用指关节敲打着玻璃窗。

  屋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坦克突然反应过来,莫多是要跑去锁大门。

  但后院还有一扇边门,坦克拖着假肢朝那扇木质的边门走去。木门就在眼前了,可是单凭一条腿完全没办法加速,当他缓慢地接近时,已经能听见莫多锁完大门跑过来的声音了。莫多也许撞到了家具,屋子里一阵混乱,这减缓了他的速度。在他摸到门锁的一刹那,一只金属的假肢抢先卡在了门缝里。

  门被高出一头的坦克顶开来。他首先闻到的便是一股霉味,空气中扬起的灰尘逼得他不由侧身避让。

  “我爸不在家。”莫多对坦克的到来十分不欢迎。

  “他去哪儿了?”

  “昨晚暴雨前出去的,到现在没回来过。”

  从莫多的表情里只能看到厌恶,猜不出真假。

  坦克的视线移到了莫多的手上,那双永远长不大的手,和树枝上的痕迹吻合。如果不是莫多,还会有谁跑去岸堤做这些奇怪的事情呢?

  窗台发现的那只鞋,百分之百确认是纪老师的,搬尸体的时候坦克正是抬着他的脚。

  母亲用假肢砸向纪老师脑袋的时候,坦克虽然没有看清,但他肯定纪老师绝无生还的可能。当时发现他们的灯塔管理员已经死了,说明当时还有人在海滩。这个人捡到鞋子非但没有报警,还送到坦克家里来,摆在了他的窗台上。

  在花提港会这么做的人,寥寥无几。

  身为纪老师儿子的莫多,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你快出去!”莫多张开双手想要把坦克推出门外。

  坦克捏住了莫多纤细的手臂,甩向一边。莫多撞倒一排书架,重重摔在地板上。他的手臂上不知涂了什么,滑溜溜黏糊糊的,坦克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沾满了鲜红的液体。

  “你这个变态!”坦克一脚踏住他的胸口,随手找了本书扯下书页,擦着手,“你在家里干什么?”

  莫多两只难看的眼睛不自觉地转向了左边,那儿是一个连门都没有的房间,里面传来微弱的低吟声。

  “谁在里面?”坦克像在问莫多,也像在问房间里的人。

  房间里又是一阵骚动。

  难道是消失的纪老师吗?

  “别动!”坦克警告莫多,独自去那个房间一探究竟。

  踩着吱吱作响的地板,走进开灯的房间,里面并没有纪老师的尸体。桌子上放着一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爬满了蚯蚓,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恶心极了。

  从床上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隆起的被子下面,有个婴儿大小的东西在动。

  坦克不敢用手去掀被子,找了柄拖把,远远地掀起被子。

  被子里侧卧着一只坦克不认识的大鸟,有点像老鹰,又不太像。它的身子很长,深褐色的羽毛还没有完全干,一只翅膀上明显少了一大片羽毛。大鸟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坦克,看见他手里的拖把,大鸟挣扎着爪子,想用坚硬的喙撑起自己,可惜虚弱的它无力逃跑,只能转动脖子,挺着肉红色的头发出凄厉的叫声。

  “不要伤害它。”莫多误会了坦克手里拖把的用途。

  坦克明白过来,莫多手上的血是蚯蚓的,他正在喂养这只受伤的大鸟,大鸟嘴边还挂着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

  “昨天晚上的大风把它吹到了院子里,它撞伤了翅膀飞不起来,所以我挖了点蚯蚓给它吃。”

  大鸟仿佛听得懂莫多说话,冲着他的方向温柔地叫了一声。

  莫多没有说谎,这些蚯蚓应该是他在菩提树下挖到的。

  看来纪老师没有回来过。坦克轻轻放下了拖把,尽量不去惊动那只鸟。他知道找错了地方,可是沙滩发现的树枝上,小小的手掌印又是谁的呢?

  就在这时,大鸟直直地伸长了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它怎么啦?”从来没有听见大鸟这样叫过,莫多也有点害怕起来。

  大鸟冲着门外越叫越响,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警告。

  屋子外面有人!

  坦克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个小小的影子从敞开的边门口掠过,等坦克追到院子里,已经不见踪迹。

  但是,粗心的偷窥者在地上留下了一排清晰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来看,应该和树枝上的手掌印属于同一个人。

  花提港只有莫多一个侏儒症患者,所以这个神秘的人物,应该也是个孩子,甚至要比坦克的年纪还要小。

  到底是谁呢?

  阿尔法的世界里,受试者总会有意或者无意地想要杀死潜入者,这种大脑的机制就好比人体内的细胞会自行杀死外来入侵的病毒。

  躲在莫多家门外被意外发现,童平飞快地逃跑,但不知道有没有被坦克看见背影。只是这一次的试探,没有找到坦克的秘密藏匿点,却打草惊蛇引起了坦克的怀疑。

  二十分钟以后,坦克比童平晚一步回到了家,他背着出门的斜挂包不见了。

  斜挂包里放着那只纪老师的鞋子,一定是坦克将它藏了起来。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也许这个地方就是现实世界中的藏尸处。

  可惜,童平还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这次的调查还要继续。

  回到家后的坦克有点异常,他在屋子里忙东忙西,敲敲打打弄出不少动静。

  坦克找来木条,将洗手间的门钉死了。

  童平感觉到了来自坦克的危险。

  同样身为阿尔法实验的研究者,坦克也深知阿尔法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区别。寻找洗手间便是潜入者向阿尔法发送求救信号,让阿尔法唤醒自己。可一旦堵上洗手间,就等于切断了潜入者和阿尔法的联络站。

  “焱焱,你过来。”坦克不同以往地笑着把童平叫到身旁,“顺便替我把工具盒里的榔头拿过来。”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童平琢磨着坦克的表情。

  坦克接过榔头,掂量着它的重量,好像是一块千金不换的宝贝似的,仔细打量着。

  “哥。”童平站在坦克的对面,两张像极了的脸,相视而对。榔头的木柄上油腻腻的,刺痛了童平手掌上的伤口。

  “焱焱,你知道哥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吗?”坦克拍拍自己的假肢。

  童平摇摇头。

  “是被坏人弄断的。”坦克伸出了两根指头,“坏人有两个,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心里清楚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焱焱?”

  “哥,我想出去玩一会儿。”童平继续扮演少不更事的妹妹。

  “不行。爸妈让我看着你。况且昨天晚上你也出去玩过了。”

  “我没有。”

  “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童平掌心朝里的两只手,还是没有逃过坦克的眼睛。

  “那只鞋是你放在我窗台上的吧!”坦克拿出树枝,和榔头并排放在了桌子上,“这两样东西上面手掌印的大小一模一样,想要挟我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果然,坦克已经知道这是阿尔法的世界了。

  洗手间被锁了起来,唯一能够返回现实的办法,只有用“钥匙”了。

  还没找到坦克的秘密藏匿地点,童平还不想终止自己的任务。

  阿尔法的世界中,潜入者是绝对不能承认自己身份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被杀死在阿尔法的世界中,就会在现实中永远醒不过来。

  “妈妈就快回来了,我要回房间写作业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