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看看你的手机。”童平把手伸了过去。

  “你干吗?”汤淼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童平说话间,感到有人在用力地捶打自己的手臂。

  “你们快看!快看啊!前面出事了!”在精密仪器前沉着冷静的麦晴,在方向盘后面完全乱了分寸。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弯道处,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侧翻在路基边,车头朝东,看不清车里的情况,油腻腻的汽车底盘对着他们,玻璃碴和黑色的油撒了一地。

  “小心玻璃,别把我们车胎扎了。”汤淼叫道。

  麦晴往左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毫无准备的童平和汤淼狼狈地在座位上东倒西歪。

  一个女人推着一位轮椅上的老太太,从路边的树林里斜刺走了出来。

  “当心!”童平拉住了车门上的把手,紧紧贴着座位。

  麦晴狠狠踏下刹车板,谁知汽车发出一声咆哮,如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女人来不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被撞飞出去,腾空的身子撞在一棵树上,滚落到树林中。汽车一路推着那辆轮椅,金属的摩擦声异常刺耳,冲击力下,老太太干瘪的手抓不住轮椅,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童平看见她渐渐从轮椅上跌落,摔在了地上。汽车颠簸了一下,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压了过去,紧接着又一下颠簸。开出十几米后,在即将撞上救护车的地方,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失去重量的轮椅在惯性作用下原地打着转,慢悠悠地停在了路中央。

  汽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凄厉的鸟叫声,划破长空。

  “撞到了吗?”麦晴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我下去看看。”童平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跨出步子,他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

  车轮后的两条红色轮胎印,终止在老太太的尸体旁,银色的头发和灰白色的衣服混作一团,童平一时间看不清她是以何种姿势躺在地上。但无论如何,身体弯曲到这种角度,一定是骨头都断了。仿佛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她死了。

  童平往树林里走去,在一棵粗壮的树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手脚已无法动弹,嗫嚅着嘴角对童平哀求道:“救……救……”涌出的血呛住了她。

  童平靠近女人,看见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在流血,蓝色的牛仔裤已经被血浸湿,很明显她的腰椎骨断了,随便移动她的身体都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童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从树荫间穿过的依稀阳光,被一个影子挡在了身后。

  麦晴站在后面,拿起了童平的手机,说:“你去看看那辆救护车,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麦晴学过一些紧急救护的措施,处理伤者比童平有经验。她蹲下身子,凑近女人的耳朵,安抚着她的情绪。

  看见妻子已经收起了难得一见的失态,恢复了以往平静的表情,童平转身往翻倒的救护车走去。

  走近救护车,白色车身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擦痕,从痕迹可以看出,救护车在翻倒后,又在路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路,还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和石块。

  童平围着救护车走了半圈,来到了车头前,驾驶座前面的玻璃呈蛛网形碎裂开来,整片挡风玻璃豁了个大口子,仅有一角和窗框相连,半耷拉下来。驾驶室的座椅被血浸透了,黏稠的鲜血从汽车的缝隙中滴落,在地面上聚成一摊,正被苍蝇贪婪地吮吸着。流了那么多的血,司机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是驾驶室内却空无一人。司机这边的车门被压在了下面,童平试了试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似乎也受到了损坏,无法打开了。破碎的挡风玻璃与窗框之间的空隙,不够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距离,玻璃上也没有任何的血迹。

  救护车后面的车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里面黑漆漆的,于是童平凑近玻璃的空隙唤了两声。

  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东西飞快地朝童平冲了过来。童平连忙往后躲闪,却绊在了自己的脚上,狼狈地摔倒在地,撑地的右手钻心地疼。

  一只鸟钻出车窗,在童平面前抖了抖羽毛,扑向了天空。

  除了一些仪器和衣物,车厢里没有人。

  “童平!”麦晴在树林里喊道。

  缓过神来的汤淼,也下车朝麦晴的方向张望着。

  “救不回来了。”麦晴拉了拉滑落的小披肩。

  麦晴脚边的女人已经咽了气,她用浑浊的眼球记录下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麦晴可能解下围巾替女人擦过血,虽然那上面沾满了血,她还是小心折起了丝巾,把沾了血的那面朝里,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攥在了手里。

  “还是先报警吧!”童平伸手想问麦晴要回自己的手机。

  “不管报不报警,人都已经死了。”麦晴的手死死捂在了手机上。

  童平听出话里有话,他刚才就发现妻子故意用披肩遮挡皮肤上的几道抓痕,地上尸体的嘴角挂着几缕细丝,颜色和那条被妻子藏起的丝巾相近。

  “如果警察带走了我,你想想我们的实验怎么办?汤淼一定会想办法害死你的。”麦晴继续说服着丈夫。

  “万一汤淼报警怎么办?”童平动摇了。

  “把他也拖下水,就不怕他举报我们了。”

  “我们要怎么做?”

  “你有带火腿肠吗?”

  在寂静的树林中,麦晴用手挡着嘴。一个无比狡猾的计划,在童平耳边形成了。

  “快来帮忙!”童平走出树林,向汤淼挥手示意。

  “怎么了?”

  “两个被撞的人都伤得很重,我和麦晴先救年纪大的,你照看一下树林里的那个女人。”

  “不用叫救护车吗?”汤淼问。

  “我已经打了电话,不过救护车开过来还需要一会儿时间,所以咱们先着手抢救。”

  “你们快点啊!”麦晴瞅准时机又喊了一句。

  汤淼终于迈开了踌躇不前的脚步,走进了小树林。他和童平看见地上受伤的女人,不约而同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受伤的女人坐在地上。她被移到了一棵树下,背靠粗壮的树干,耷拉着脑袋和手臂,看起来就像断了主线的提线木偶。她的手指轻微颤动着,胸口染血的衣服也上下起伏着。

  她明明已经断气了,麦晴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让尸体动起来的呢?

  若不是汤淼在旁边,童平一定会大声尖叫出来。

  “你先照料一下她,我和童平送那位老太太去医院。”麦晴把一具尸体托付给了汤淼。

  “老太太还有气?”汤淼清楚车祸的严重性,有些怀疑。

  “这要问童平,他刚才看过老太太。”麦晴把包袱丢给了丈夫。

  童平用力点了下头:“没错,还有的救,要抓紧时间了。”

  说完这句谎话,怕被看穿的童平快步往老太太那儿走去。麦晴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小跑着跟了过去。

  这条马路新建不到半年,是当地政府为了花提港县立中学的交通便捷特意拓宽的,本来就地广人稀的花提港,除了早晚的学校班车,很少有汽车会开到这里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发生车祸到现在,一个过路人也没有。

  童平和麦晴回到马路上,来到老太太的尸体旁,童平双手穿过尸体的腋下,抄起整个上半身,麦晴帮忙架着尸体的两条腿,两个人抬着尸体拐过了救护车翻车的转角。

  转角后面的马路豁然开朗,靠外侧是一片空旷的紧急停车带,靠近护栏就可以俯视整个花提港让人心旷神怡的蓝色海湾。稍稍探出一点脑袋,脚下峻峭的山壁让人心惊胆寒,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紧急停车带被转角处茂密的树林挡住,处于汤淼的视觉死角。这里便是麦晴挑选的抛尸地点。

  迎着凉爽的海风,童平用尽全力把尸体举过栏杆的高度,麦晴把尸体的两条腿甩出护栏外,气喘吁吁地命令道:“扔下去!”

  皮肤粗糙的手感让童平感到恶心,断裂的骨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海风中依然刺耳。童平死死抓住尸体,不忍放手。刚刚还鲜活的一条性命,此刻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入海中。逃避肇事的法律责任,这有违他追求成为科学研究者的道德标准。他的工作是不放弃每一个危在旦夕的生命,在真凶的脑中找寻他们。

  真的这么轻易就放弃手里的生命吗?

  “你在磨蹭什么呢?”麦晴狠狠推了把童平。

  “你们……”

  突然,汤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呃!”童平一失手,尸体滑下了悬崖,在风中像一只风筝一样被推向大海深处,来不及溅起一朵水花,就被吞没在了汹涌的浪潮之中。

  童平身后的汤淼正提着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他追来送被撞者的包,目睹了童平抛下尸体的全过程。

  汤淼充满恐惧的眼神,在童平和麦晴身上来回游移。诡异的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童平想解释些什么,刚迈出一步,汤淼惊恐地转身跑了起来。

  “快追!不能让他走!”麦晴从背后推了一把童平。

  童平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两条腿使不上劲,踉踉跄跄地跟在汤淼身后。

  汤淼沿着来时的路折回,这条偏僻的路上,只有回到学校才有人可以求助。但是越跑越让他感到绝望,他清楚自己跑不过童平,无论自己先跑一百米还是两百米,在跑到学校之前肯定会被赶上。和童年一起玩捉迷藏一样,最后的赢家永远是童平。就像人生中有个永远无法超越的人,在他面前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

  对于汤淼,童平就是这样不可战胜地存在着。

  童平和汤淼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汤淼咬牙捂着自己的右腿,已经痛得迈不开步子了。他回身将手里的包朝后扔去,却被童平用手一挡轻松化解。汤淼发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杀我,就动手吧!”汤淼闭上眼睛,头一歪。

  童平撑着膝盖,连咽了几口口水下去,突然抬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汤淼反问道。

  “你明明自己故意割伤了手,却骗我说是意外弄伤的。”

  “是麦晴跟你这样说的吧?”汤淼似乎早有预料。

  “可你为什么要害我?”

  “那只是麦晴的一面之词,我割伤自己的手指不是因为你。真正不想让你从阿尔法的世界里回来的人是她。”

  “怎么可能?”童平明显不自信了。

  在阿尔法的世界里做的梦,妻子可疑的举动让汤淼的话产生了几分可信度。童平不由得将失踪的魏博士和梦中那个神秘的男子联想在了一起。

  “你先起来吧。”童平伸手去拉汤淼。

  身后传来引擎的轰鸣声,疾驶而来的汽车直直撞了过来。电光火石间童平纵身一跃,在地上一个滚翻,身手敏捷地躲开了汽车。汽车金属外壳的撞击声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坐在地上的汤淼被重重碾了过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头无力地垂向一边。血开始从他头上、身上冒出来。

  “你疯啦!”童平愤怒地跑向了汽车,拉开车门,一把揪住麦晴的手臂,将她拖下了车。

  “你放手!快放手!”麦晴拍打着童平的手。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谋杀啊!”童平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看见你抛尸了,要是报警的话,我们都会被捕,只有杀了他。”

  “警察要抓也只会抓你。”

  “你怎么还没明白,汤淼想害的只有你。”

  童平甩开麦晴的手臂,在她脸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你别再装了,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麦晴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反唇相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们撞死的两个人是谁吗?”说着,麦晴拿出一部手机,外壳是女性化的红色。她按了几下手机上的按键,将屏幕转向了童平说:“这部手机是树林里死掉的那个女人的,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