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莫多攻击时本有机会脱身,童平向阿尔法发去信号,却没有被及时从虚拟世界中抽离,依然还在阿尔法的世界里。
哗啦啦——砰!
天花板被掀开,密集的雨点打在童平的身上、脸上,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莫多拽住捆绑他双脚的绳子,硬生生把他往外面拉。受伤的左手和莫名剧痛的右手都使不出力,瘦小的身体在泥地里被拖行,溅到额头上的泥点,犹如蚂蚁般钻入伤口,痛彻心扉。
“这就带你去见那几个死掉的臭小子!”莫多吹着嘴唇上的水滴说道。
涌动的乌云如黑色兵团在天空中疾走,仿佛随时都会倾压下来。不时掠过的闪电伴随着震天的雷声,刺骨的冷雨浇灭了童平所有的意志,他似乎闻到了莫多榔头上铁锈的气味。
一定要活着回去。
童平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体会到了失踪少年经历的无助和惶恐。
莫多并没有将童平拖出多远,就松开绳子,返回了屋子。童平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拖到了小楼前院子的正中央。刚才自己是被藏在院子里的一个地窖里,地窖上盖着木板,那辆莫多说要送他去车站的摩托车压在了木板上。
真笨!童平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留意到莫多的身高是没法开摩托车的。
“后悔了吧!”看见童平懊丧的表情,莫多说道。
莫多手里出乎预料地没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挑拣着院子地上的碎石块。他选中了一块合手的石块,用粗糙的手掌掂了掂分量,心满意足地走向了童平的双脚。
童平不住地憋气,希望能弄醒自己。
莫多毫不犹豫地砸下石块,童平听见自己左腿胫骨断裂的声音。一秒钟后,痛楚如藤蔓般蔓延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痛不欲生。
冷静!一定要冷静!童平告诉自己。只要想起钥匙,他就可以获救的。
又是一声,莫多砸断了他的另一条腿。
一定要记起来,钥匙到底是什么?
莫多扔掉了手里的石块,伸长脖子仰天怒吼着。大雨呛到了喉咙里,吼声渐渐变成了咳嗽声,莫多撒气地朝童平身上蹬了一脚,转身又折回了屋子。
完全不明白莫多在做什么,他究竟是怎样处理了少年们的尸体呢?为什么警察找遍了屋子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被带出来的这一连串问号,很快被另一个问题覆盖,倘若童平不能活着醒来,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是徒劳无用的。
找到钥匙!这是通往生命之门的唯一方法!
也许每一个被莫多杀害的少年,在临死前都有过各种各样侥幸的心理,当看见莫多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时,一切都完了。
莫多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哨子,也许是用来联系同伙的。光凭他一个人显然没办法将尸体搬运到很远的地方。
“不哭吗?”莫多的刀抵在了童平的胸前。
童平不停翕张的鼻孔喷出倒灌进去的雨水,全身的伤让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但一滴泪也没流下来。
“还有什么遗言吗?”莫多给了最后一次机会。
童平只要说出钥匙,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可是受伤的脑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失忆了。
莫多锋利的刀口划开了童平的胸膛,热血喷薄而出,内脏暴露出来。一道闪电抽打在海平面上,海涛咆哮,巨浪奔腾。
乌云急剧翻卷着,从天际上俯冲下来,化为一片黑暗的影子。
第二章 α返回
童平蠕动了一下嘴唇,聚积在嘴角的白色唾液形成了一个小小气泡,转瞬间,气泡轻轻地破了。他睁开眼睛,又立刻闭了起来,酸胀的感觉瞬间包围了整颗眼球。
耳边暴风雨的咆哮声消失了,也听不见莫多粗鲁的喘息,安静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隔着眼皮童平感觉到光线正逐渐强烈起来。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中,轻得就像一根羽毛,在风中轻微地摆动着,身体由不得自己做主。
刚才被剖开的胸口一点也不痛,身体从紧绷的状态中松弛下来,童平知道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里返回了现实。他平躺在实验室中央特制的水池里,戴着特制的耳机,身上绑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触点,除了脸之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浸泡在水里,水池不停在震动,好像游乐城里的儿童蹦床一般。这种有规律的震动,是为了让受试者和潜入者的脑波和意识尽可能处在同一个频率。
“童平,你没事吧!”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中音由远及近。
童平知道这是汤淼来了,想要回他一句,动了动喉结,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汤淼在仪表盘上操作着复杂的程序,水池停止了震动,里面的水位也急剧下降。很快,汤淼把童平从水池里架了出来,黑色潜水服下童平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呼吸十分急促,两个人靠在一堵镜面墙上,席地而坐。
童平缓了口气,取下耳机,理理自己的发型,问道:“实验了多长时间?”
汤淼抬腕看了眼手表,说:“不到两分钟。”
“在我发出信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及时终止实验把我唤醒?”童平铁青着脸问道。
被莫多击昏之前,童平在屋子里遍寻洗手间,正是为了给实验室发求救信号,让汤淼在现实中叫醒他。
在进入阿尔法的世界后,潜入者除了可以使用“钥匙”外,一旦陷入危险,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找到洗手间。这个原理就好比很多人都有在梦中拼命寻找洗手间的经历,大多数人会在焦急的心情下横冲直撞,以没有找到洗手间而告终。而通常情况下,找到洗手间的那些人,则会立刻从梦中惊醒,并且已经尿床了。当潜入者的脑部产生这种念头时,会被阿尔法接收到,并提示实验室里的汤淼,潜入者正发来求救信号,应当立刻唤醒。
可是那一刻,童平并没有从阿尔法的世界里回来,也许莫多的那记重击,就会要了童平的命,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实验室出事了。”汤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出什么事啦?”童平坐了身子。
“魏博士失踪了。”
这场协助警方的实验,由四位博士协同合作,擅长搜查的童平是潜入者的不二人选,剩余三位博士除了汤淼,还有童平的太太麦晴,和这位失踪的魏博士。
汤淼告诉童平,在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之后,他们打算给“阿尔法”发出唤醒潜入者的指令,唤醒潜入者也就意味着实验结束,慎重起见,唤醒的指令必须由两位博士同时输入指纹才可以实施。就在这个关头,魏博士不见了踪影。
“可不是还有你和麦晴两个人在吗?”童平质疑道。
汤淼把右手的手掌摊在了童平面前,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包着创可贴。
“今天早上开饮料罐的时候,我不小心割伤了手。”
童平知道录入指纹系统时,汤淼设置拇指为主指纹,将中指作为了备用指纹。突然不知去向的魏博士加上手指受伤的汤淼,只剩下麦晴一个人是无法中断实验的。
“托你手指的福,我差点就在阿尔法的世界里颐享天年了。”童平没好气地说。
汤淼警觉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但是我觉得魏博士的失踪很蹊跷,我怀疑是麦……”下一个字音还没有发出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汤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显示出主人的自信和利落。一身白褂打扮的麦晴从门口探进头来,两片艳丽的红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挤出一句问候:“老公,你没事吧?”
“没事。”童平摇摇头,左手悄悄按在了右手臂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没事就别愣着了,快来看看莫多吧!”说完,麦晴一甩脑后的马尾辫,扭头离开。
莫多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实验室里,他同样躺在一个水池里,水池还盛着一半的水。莫多穿着和童平相同的黑色潜水服,脑部受伤的他即便实验结束,也没有办法醒过来。睡着了一样的莫多,眉宇间也少了几分戾气,他脑袋上戴满了各种仪器设备,呼吸面罩里时隐时现的气雾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他在潜水服下的四肢比例极不协调,却肌肉发达,除了那只右脚。他的右脚明显要比左脚细不少,看起来极不协调。莫多的右腿在年幼时受了伤,因为没有及时治疗,留下了终生残疾。警方考虑到莫多行动不便,搬运尸体有一定难度,故断定失踪少年的尸体就在那栋小楼之内。
童平从阿尔法的世界里突然返回,引起了受试者的不适,麦晴发现莫多出现了无法自主呼吸的症状。
“他现在有生命危险,要赶快送去医院。”麦晴果断命令道。
在实验室外待命的急救小队立刻展开行动,把莫多连同他身上所有的设备,一起从水池移到了担架车上。一行人推着莫多往实验室走廊外的大门走去。
“我们也一起跟着去吧,看看受试者出了什么问题。”麦晴低头看了眼童平身上的潜水服,对他说,“你跟我去监控室换件衣服吧。”
“我在门口等你们。”汤淼知趣地先走了,在侧身从童平身边经过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童平一眼。
和妻子并肩走向监控室,童平刚想开口问她实验中出现的状况,麦晴突然用一根手指抵住嘴唇,扭头看着汤淼的方向,轻声说了句:“有什么话到监控室里再说。”
此次的实验征用了花提港县立中学的地下室,十字形的走廊把地下室分成了四块,靠里面两间稍大,作为受试者和潜入者的实验室,靠近出口的两间稍小的房间,便是监控室和急救队所在的房间。监控室里搭建了非常先进的操作台和电子仪器,悬挂式的大屏幕上不仅可以看见两间实验室里的一切影像,还有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程序在上下跳动。
童平在更衣室里脱下潜水服,发现右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可他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也许实验刚结束,那些电子仪器把自己搞得暂时性失忆了。童平没把这事放心上,套上T恤衫牛仔裤,走出更衣室的时候,麦晴已经换掉了白大褂,粉红色的连衣裙上披了件白色小披肩,扎起的马尾辫披散下来,系上一根斑斓的丝巾。刚才行事利落的女博士转眼变成了平日里漂亮的妻子。
终于到了麦晴觉得安全的地方,她才开口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你求救的时候没有救你是吗?”
“原因汤淼已经跟我说了。”
“后来你是怎么返回的?”
“我及时想起了钥匙。”
“你早点想到钥匙就不会那么危险了,一定吓傻了吧,我看你的心电图都乱套了。”
童平把自己在阿尔法世界里的经历简单和妻子说了一遍。看着女人味十足的妻子,突然想到在阿尔法世界里闪过妻子偷情的场景,不过童平忍住没有说出这段插曲。
“汤淼一定没跟你说,他是故意把手划伤的吧。”
“不是易拉罐弄伤的吗?”
“他跟你这样说?”麦晴冷笑道,“我无意中看见他躲在一边,偷偷用刀割伤了自己的手,我想他是不想让你醒过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你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麦晴提醒道,“就因为那件事情,他永远只能在大屏幕后面看着你,自己却不能成为潜入者。”
童平眯起眼睛,从大脑掌管记忆的部分里,打开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段印象深刻的回忆,每晚都会在梦中萦绕,已经深深植入了他的脑髓之中。
停在门口的汽车已经发动,汤淼斜靠着车门抽着烟,看见童平和麦晴走出来,他掐灭了烟头,准备上车。
麦晴没有走去后座,出人意料地走向了汤淼。
“今天我来开车吧!”
“你开车?”汤淼看看麦晴脚上的高跟鞋,疑虑道,“你行不行啊?”
“没问题,这里的路我比你熟。”
“就让她开吧。反正路也不远。”虽然对妻子的车技没什么信心,但坐上汤淼开的车,童平更担心。
童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汤淼跑去了后座,两只手肘搭在前座上,注视着前方。
“麦晴,跟着救护车的路线开就行了。”
汤淼说音刚落,车身一个猛烈的顿挫,熄火了。
童平对自己的决定有点后悔。
“没事,没事。”麦晴连忙重新发动,挂上挡位。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沿着救护车留下的车轮印,一路往西。
驶离花提港县立中学门口的小路,转上山脚下稍宽的马路,童平吊着的心这才落地。静下心来,他回味着妻子麦晴和好友汤淼刚才的话,看似相安无事的两个人,为什么都说是对方故意不让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回来呢?
假如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我?
童平偷偷看了眼身旁开车的妻子,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紧张地身体都没有靠在椅背上。反光镜里,汤淼正低头玩着手机,像是在给谁发短消息。
如果像妻子所说,汤淼要害自己,那么计划失败之后,他会第一个和谁取得联系呢?
灵光一现,童平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天浩。
也就是突然失踪的魏博士。汤淼只要让魏博士偷偷溜走,自己再割破手,就凭麦晴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启动阿尔法的唤醒指令。
“你在给谁发短信?”童平回身问汤淼。
“我只是在删短信。”汤淼头也没抬,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