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我的意思,根本没必要进行这么多分析,既然李文杰讲了“保俶塔”、“雷峰塔”的传说,主要线索就在里面,干脆挨个塔爬一遍,简单省事,完成任务走人。

月饼认为两塔虽然有关联,任务肯定只在一座塔中。冒冒然闯塔,不被保安当做飞贼那才是怪事。分析来分析去,本来觉得雷峰塔最有可能,可是一想自清朝末年民间流传“雷峰塔砖避邪生财”之后,百姓们盖房时窃砖垒入自家地基求个福兆。再结实的塔也扛不住这么糟蹋,1924年9月25日,雷峰塔倒塌,2002年10月25日才重新建成。修建过程中,雷峰塔废墟内发现了神秘地宫,挖掘出大量文物,最有名的当属35厘米高的鎏金塔,据说塔棺里藏有佛螺髻发舍利。

更离奇的说法是,在挖掘过程中,地宫里发现了青白两条僵死的大蛇,更为“白娘子”的故事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不过这只是传言,不足为信。

由此推论,雷峰塔地宫虽然神秘,却被挖得七七八八,任务肯定不在里面。

西湖有“一湖映双塔,南北相对峙”的说法,雷峰塔与保俶塔南北隔湖相对,又有“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誉。我们听到的两个传说都和美女有关,或许真正的任务线索就在保俶塔。

我兴奋地手心冒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雷峰塔镇压白娘子”只是迷惑后人的幌子,法海收了化成白蛇的白素贞,其实是压在保俶塔底,炼气辅助整个西湖的大格局!

经过李文杰冒充船夫这件事,月饼显然谨慎了许多,分析起传说中的一个小细节——宋嫂、白素贞是异族,饮了雄黄酒变成妖物,可以得知雄黄酒相当于催化剂。宋嫂吓死宋友德是意外,可是宋友德并没有异化,许仙和小青产生异化?

我画了个人物关系图,许、白二人夫妻,许、青二人有私情,气入体内相互影响异化。难以解释的是,宋友德和宋嫂也是夫妻,怎么没出现这个现象?

月饼又提出一点,白素贞自幼体弱多病,手脚冰凉,异化当夜和许仙面对面睡觉。宋友德常年奔波在外,经常夜里不归,或许这就是关键。

月饼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

中医里认为脾乃气血生化之源,脾虚则气血运化失常。女子天生体寒,脾虚则血脉不畅,手足冰冷。从“气理”来说,人体分阴阳两气,循环畅通相辅相成。女子阴气重而阳气弱,如果体脉郁结,阳气不通,阴气积于手脚,自然会感到凉。

女子婚后与丈夫相拥而眠,形成了人体构成的“阴阳鱼”。阴阳两气天然相济,分别由男女口鼻呼出吸入,以此平衡体气。“手脚凉,没人疼”这句俗话是指女子未婚,体气不能互补;上了岁数的老人常对手脚冰凉的女人说“结了婚就好了”也是这个原因。

“气驻心经,相由心生”,夫妻相处久了,气质、相貌会越来越相似,俗称“夫妻脸”,其实是阴阳二气互调循环起的作用。

想到这一层,多少能解释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然而分析了半天,对实际任务并没有多少推动作用。我脑浆快转成一坨浆糊了:“月公公,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还是直奔保俶塔得了。”

月饼继续写写画画:“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我在石凳子坐了大半天,冻得肚子都疼了,索性起身活动胳膊腿儿:“守着个像个鼎一样的西湖,浪费这精气神儿,何必呢?动手吧!”

月饼“啪”摁断了圆珠笔尖,几步爬到岸边,两只手摆成相机方框形状,遥对西湖景物比划,嘴里不停念着“鼎”。

“南晓楼,我明白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不是雷峰塔,不是保俶塔,是那里!”

“靠谱么?”我提心吊胆解着缆绳,好在冬夜西湖游人寥寥,没人注意。

月饼跳上船,向湖心三座石塔划去:“问题不大。”

三座石塔品字形竖在湖中,塔腹中空,球面体上排列着五个等距离圆洞,顶端雕刻着一个石葫芦。我怎么也想不到,“西湖十景”最著名的“三潭映月”,原本是标示水域界限,测淤泥深浅的三座石塔,居然是炼蛊鼎里的蛊居!

我随口说了句“西湖像鼎”,给了月饼重要提示。蛊族炼蛊需要器皿,大多以木、石打制成鼎,内置三个空心石瓶作为蛊虫居所,蛊鼎首尾各有两根用来收排蛊料的塔管。炼蛊时将蛊虫放入蛊居,根据用途从顶端塔管注入不同的液体(活水、死水、阳水、阴水、尸水、无根水、血液),毛发、各味药材,炼制七天从尾端塔管排放废弃蛊液和经不住蛊料药力炼制死亡的蛊虫残体,反复循环七七四十九天成蛊。

最高明的炼蛊人不需要蛊虫,而是把蛊虫炼化成蛊气吸入体内,发挥蛊的功效,也就是蛊术中极为罕见的“气蛊”。

蛊鼎大小决定了蛊效,以“1:49”为计算方式。简单来说,一尺大小的蛊鼎产生的蛊有49天功效。如果西湖真的是一个巨型炼蛊鼎,那么蛊气功效的时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难怪临安千年来一直是财气两通的格局。

更坚定这个判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建塔之人的名字也在异徒行者的族谱里。

眼看第一座石塔越来越近,形状极像月饼描述的蛊居,我不由佩服古人对堪舆格局的精通,居然利用了西湖先天形状,山上立两塔,水中置三塔,制成了如此精妙的天然炼蛊鼎。

“小心点,见机行事。”月饼用缆绳打了个活结套中第一根石塔,“说不准塔里还有什么东西。”

我倒不以为然,临安的蛊气万八千年用不完,估计早就没人往塔里放蛊虫了。再说这年头“网络乾坤,无所遁形”,要是谁能扛着个妖物荡舟西湖直奔石塔制蛊,早就在网上炸了天。

想是这么想,到了正事儿也不敢大意,月饼拽着缆绳慢慢靠近石塔。我握着军刀,手心满是汗水,生怕石塔圆洞里面冷不丁冒出个七妖八怪把我拖进水,那就真成了“西湖的水,我的泪”。

靠着石塔停了船,月饼敲着石壁,回声“咚咚”,没什么异状,我多少松了口气。

“南瓜,商量个事儿。”月饼笑得很狡猾。

我一看准没好事:“你丫别想让我跳湖研究塔底有没有阵法布局。”

“这倒不是,”月饼摸出军刀递我手里,“我的血有蛊气太杂,如果里面有蛊虫,可能会产生排斥。你的血纯,蛊虫如果还活着,能把它激醒,然后我做了它。”

“月无华!”我咬咬牙对着食指划了一刀,疼得心颤,“需不需要赶明儿我抽个200CC的血防瓶子里供您随时备用?”

月饼舔了舔嘴唇,活脱脱吸血鬼的模样:“别浪费了,快把血弹进去。”

我刚把手指凑到洞口,忽然觉得一股吸力自塔内传来,牵着身体不由自主靠近石塔,手臂被吸进塔里,整个人贴到塔身。塔里“嘶嘶”几声怪响,有根类似于绳子的玩意儿缠住我的胳膊,手心更是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急忙抽手,整个人却像是一个铁块被强力磁铁牢牢吸住,根本动不了分毫。

更让我心寒的是,手指似乎是被一张黏滑的嘴吸住,血液“簌簌”向外流着。

“还不快帮忙!”我抵着石塔往外挣,吸力更强,胳膊肘“咯咯”作响,眼看就要脱臼了。

月饼正要顺着圆洞往里甩桃木钉,手腕突然停住,奇怪地“咦”了一声。

“你丫墨迹什么?”我话音刚落,旁边的圆孔里钻出一根长满细细密密红色疙瘩的手腕粗肉条,颤巍巍探到面前,顶端拳头大小的肉包花瓣状绽开,冒出一只布满血丝,金色瞳孔的眼球。

我和眼球隔着不到五厘米,就那么定定地互相看着,真成了“大眼瞪小眼”。我吓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一股暖意从割破的指尖传回体内,吸力消失了。

我收不住势子跌坐在船里,船身左右摇晃。我控制着身体平衡,挥刀砍向肉条。月饼扬手甩出桃木钉,我只觉手腕一麻,军刀掉进水里。

“别动!”

月饼这么做肯定有道理,我一动不动,任由那根肉条顶着眼球又往外探了一米多,凑到我面前,眼球上下转动,似乎在打量我。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到肉条散发的那种夹杂着草药的腥臭味,更是恶心得胃里翻腾。我眼看顶不住这种视觉嗅觉双向冲击,正想有所行动,月饼用唇语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冷静。”

我瞪了他一眼,屏住气绷直身子,爱咋滴咋滴吧!

这时眼球连带着肉条搭到我的肩膀,湿液阴透了衣服,黏腻湿滑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我实在受不住了,刚要伸手把这鬼玩意儿扯下来,肉条绕过我的脖子轻轻一勒,眼球对着我点了三下,像是在鞠躬。

我心说咱能换个正常点的礼仪方式么?又不是情侣见个面还搂脖子秀恩爱。这要是用力过猛还不把我勒死了?看月饼一点不紧张,当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也跟着点头。

谁料那颗眼球停止转动,瞳孔忽大忽小,最终缩成人瞳大小,几缕鲜血从眼球边缘向下汇聚,凝成一滴血泪,滴落。

“多克迭松,环己春噶发,也督。”月饼双手合十,隐约一道青气从指缝飘出,在空中停顿片刻,“嗖”地飞入石塔。

石塔里传出和月饼话语类似的音节,肉条由红转白,眼球里的血丝褪去,从我的脖子松开,转向月饼点动着,缓缓缩了回去。

“呜呜”,湖风吹过,贯穿石塔圆洞,宛如女人凄凉的哭声。

仔细一听,真得有个女人,在石塔里,哀哭。

十一

我跌坐船里心有余悸道:“你丫刚才念的是蛊咒?塔里是什么玩意儿?”

月饼食指摆在唇前让我噤声,侧头听着哭声,眉毛刚扬到一半停住,表情越来越诧异。

我反应再慢也明白月饼和塔里的“女人”有某种联系,虽然满脑子问号,也只能耐着性子不吭气。

女人在塔里哭得更急,尤其是湖风洞穿石塔圆孔,更使得哭声断断续续,无比悲切。月饼如同老僧入定站在船里,拇指飞速地点着其余四根指头,嘴巴微微张开,眼角不停地跳动。

我头一次看到月饼这种诧异的神情,细听哭声,才发现其中蹊跷。

女人的哭声听似杂乱无章,却抑扬顿挫极有节奏感,蕴含着奇特韵律,每隔两三秒会蹦出一个不同于哭声的音节,像是农村送葬时的哭丧,哭几声说两三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悼念句子。女人明着在哭,实际却在向我们传达着某种信息。很明显,月饼能听懂她说的话。

冬夜,西湖,我们在石塔外,塔里有个女人在哭,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手心直冒冷汗,想到毕业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大四寒假,学校3号女宿舍楼翻修暖气管线,学生返校前施工结束。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417寝室的女生们住了几天,一个女生和男朋友租了房子,另外两个女生干脆住进了学校外的宾馆。问其原因,三个女生说是“倒春寒”,新修的暖气不好用,寝室太冷。

大学时学生校外租房这种事儿司空见惯,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没想到过了几天,隔壁寝室的女生们也搬走了。其中一个嘴快的女生说,每晚睡觉都能听见墙里传出弹珠声,指甲盖挠墙的“悉悉索索”声。

事儿经不住传,没几天全校皆知,学校贴吧顿时冒出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更有几个马甲煞有其事地证实半夜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慢悠悠拐进楼梯。

不管事情真假,一时间3号宿舍楼成了谈之色变的鬼楼,许多女生以此为借口搬出去和男友过二人世界,到了周末更是无人敢住,好端端的宿舍楼成了空楼。

我和月饼知道了这事儿自然大感兴趣,趁着周末宿舍楼没几个人,顺着楼外的消防梯爬到四楼走廊窗户翻了进去。进了417寝室,确实如女生所说,屋里异常寒冷,一摸暖气冰凉,看来还真是因为温度原因。估计隔壁女生想找个借口不住寝室,编了这么一段瞎话。

我们大感失望正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噼噼啪啪”的弹珠声,月饼模仿女生睡觉的姿势躺在其中一张床上,隐约能听到墙壁里有类似于指甲划过的声音。

我点了根白蜡,火苗由黄转绿,斜斜偏到暖气方向。月饼敲着暖气片,在暖气管线的位置敲出沉闷的“扑扑”声,显然有什么东西堵住管线。我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管线卸开,从管子里拽出一根半尺多长,两头塞着槐木的半截人体前臂骨。

接下来的事情着实狼狈,水管通了热水“呼呼”直冒。我们费了半天劲,烫得胳膊通红才把管线拧上,湿淋淋地带着骨头跑了。

回到寝室拔开槐木,骨管里面塞一张红布,绣着一个女孩的乳名和生辰八字。虽说不知道女这个女孩是谁,不过我们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是民间一种极为凶恶的“尸语术”,类似于流传于木匠手艺里的“厌胜术”(详情见前文“诡车蛇棺”一章)。施术者将横死之人的乳名、八字写于红布,放入死者骨内,置于受诅之人的居所,怨气不散汇凝音声,夜半时怨音响起。受诅人夜闻此声,起初经常说梦话,逐步发展成梦游,模仿死者生前一举一动。历时108天,阳气彻底涣散,形同死人。

“夜半无人尸语时”这句话,也是由此而来。

这种术还曾引起明朝皇宫一起著名悬案,此后再没听闻,没想到居然出现在学校寝室。

我和月饼分析了许久,找了很多线索也没得出所以然,只好用桃木灰、决明子、夜明砂熬水,骨头浸泡三天、暴晒一天,和红布一起烧成灰,午时埋在花坛里破了术。女生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寝室,此后相安无事。

隔了有一个多月,我路过校外一家宾馆,贴着转租的告示。我心里纳闷,宾馆的生意不要太好,怎么说转就转了呢?仔细回想,我和月饼为了看世界杯曾经在这个宾馆开过房间,记得店主是中年夫妻,带着个上高中的女儿。

我突然想起,开房间那天夫妻喊女儿乳名吃宵夜,和红布绣的名字一模一样,再推算生辰八字也和女孩年龄相差无几。

我跑到宾馆隔壁小卖部买烟,扯东扯西聊到正题,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圣诞节,许多情侣在校外开房,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儿无可厚非。偏偏有个高富帅男生平安夜带着女生住进宾馆,圣诞这天又带着不同女生开房。

那天夫妻不在家,女孩守着柜台看不过眼,偷偷提醒女生。没想到女生打了她一巴掌,言语间更是污秽不堪,“破宾馆的婊子管什么闲事”、“爹妈开宾馆,女儿当野鸡”,男生更是扬着一摞钞票问“多少钱一晚上”。

女孩在学校里本就因为父母职业经常被同学指指点点,性格很敏感,如今受到这种侮辱,更是一口气郁结在胸,得了急火攻心的病症,住院半个多月没治好,就这么走了。夫妻俩受不得悲痛,前几天和房东结清账目回了老家。

我跟月饼讲了这件事,“尸语术”这件事几个细节一推理,算是弄清楚了。

“术破人不走,必受其反噬”。我们碰巧破了术,夫妻俩如果不走必然遭殃。为此我郁闷了好几天,不知道这事儿做得对不对,月饼心情也不痛快,拉着我喝了几天闷酒。

也是通过这件事,我们明白了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事情无法分辨正义邪恶,所谓的对错往往只是一线之间。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