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了船并肩坐着,船夫船技不错,几桨就摇到湖中央。湖风一吹,抽得我全身透凉,瞅着船桨在湖里卷着浪花,越想越觉得五百块打了水漂。
正想吐槽几句,月饼递给船夫一根烟:“大爷,您说说雷峰塔是怎么回事儿?”
船夫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讲述了一段从未听过的“白蛇传说”——
南宋绍兴年间,临安白姓富户家遭火灾,全家死于非命。唯有女儿白素贞和丫鬟小青苏州省亲,幸免于难。儿女回到临安,变卖家产,厚葬了组族人,在城郊买了栋宅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不清苦。
这天风和日丽,白素贞带着小青畅游西湖。俗话说“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原本艳阳天,忽然就雷声轰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把二女淋的精透,连绸服里的小衣都若隐若现,玲珑身材更是勾勒的凹凸有致。
这在宋朝可是有伤风化的大事。主仆俩羞臊得正没主意,一个名叫许仙的男子从船里上岸送伞遮雨,取两件衣服给她们穿上。
依着宋朝礼教,男子误闯女子闺房,等于占了女子清白,不管男子身份如何鄙陋,必娶女子为妻。更何况白素贞和小青的身子被许仙看了,又穿了他的衣服,相当于同床共褥,只有夫妻才能做这种事情。
白素贞见许仙相貌普通,穿着寒酸,虽然心中不喜,悖于礼教束缚,无奈之下留了地址,暗示许仙请媒婆上门说亲。倒是小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许仙不停。
她们走后,许仙对着断桥遥遥三拜。桥上,一个和尚托着紫金钵,微微一笑,单掌回礼。
五
白素贞万万没想到,等了三天,等到了许仙自己拎着一包果子上门,连个媒婆都没请。她心里恼火,本想哪怕是坏了礼数也要拒之门外,架不住小青从旁边怂恿:“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小姐既然和许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失了礼数日后也是难嫁。更何况泼皮无赖常在宅外转悠,两个弱女子万一有什么不测…小姐,还是认命吧。”
白素贞思前考后,点头应了许仙这门亲事。
婚后一个月,白素贞才是真正悔之不及。许仙本就是一穷人,机缘巧合娶了美貌妻子,还有个妩媚丫鬟相伴,无异于一步登天。每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经常与小青打情骂俏,举止更是不清不白,全然不顾白素贞感受。
白素贞本就身子虚弱,常年手足冰凉,如今更是郁结在心,日渐消瘦,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许仙这才慌了神,此时他已和小青有了私情,本想过了一年半载,趁着白素贞怀孕,顺理成章纳小青为妾。白素贞如果病重身亡,按照礼教,丫鬟当领一笔差遣费,自寻婆家,坐享“齐人之福”的美梦岂不是落了空?
他连夜赶至金山寺,拜见当日教他如何将白素贞娶到手的法海,央求治病良方。
法海沉吟许久写下几个方子,其中一个可治白素贞,另外几个专治痨疴顽疾,并叮嘱“至于白素贞,可根据这几个方子开药铺,也算是有了正经营生”。
许仙千恩万谢,回家抓药熬汤,白素贞服药两个多月,竟然痊愈,就连常年手脚冰凉的娘胎病也治好了。
经此一事,许仙再不敢和小青造次,生怕再把白素贞激出病,耐着性子开了药铺,专等白素贞怀孕迎娶小青。
凭着法海给的方子,许仙成了临安远近闻名的神医,求医者络绎不绝。家中有了积蓄,他更是肆无忌惮,夜夜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还经常以进药为名,跑到金陵秦淮画舫胡混,自然把小青也冷落了。
小青这才醒悟,痛骂“男人没有好东西”,无奈身子早已给了许仙,只能和白素贞受着委屈,操持药铺买卖。
六
这年端午,三人喝着雄黄酒吃些点心。“色是刮骨刀”,许仙早已掏空了身子,多喝了几杯助兴,准备晚上和白素贞行房中之事。一来二去喝大了,白素贞侍奉许仙入睡,想起自己命苦,背着身抹泪。
许仙睡得正香,呼噜声大作,扳过白素贞相拥而睡。白素贞不敢反抗,擦了泪枕着许仙胳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雄黄酒劲上来得快退得也快,三更时分,许仙觉得喉咙犹如一把火刀搅来搅去,干渴难耐,喊了几声“素贞”,无人应睬,只得自己起床喝水。刚睁开眼睛看不清楚周遭,他抽着被白素贞压着的胳膊,觉得分外沉重,胳膊冰凉,不禁又骂了几句。没想到白素贞不但没有醒,反而伸出舌头舔他的耳朵。许仙被舔得耳垂凉滑酥麻,起了兴致,翻身压在白素贞身上。
月光扫进屋内,许仙赫然看清,面前居然是一颗脸盆大小的白色蛇头,细细密密的鳞片微微开合,长长的信子吞吐不止,时不时扫过他的脸庞。
许仙吓得肝胆俱裂,一声惨叫正要滚下床,白蛇双腿把他缠住,睁开了鸡蛋大小的双眼:“相公,你怎么了?”
他早已说不出话,急着挣脱。没想到白蛇看到许仙,居然也是一声惊叫,“刺溜”缩在墙角。半裸的身子长着一颗蛇头,双手紧紧抱着胸口:“相公!你在哪里?有蛇妖!”
许仙哪顾得许多,刚逃出门去,小青迎面跑来:“公子,出什么事了!啊…蛇妖…”许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明明看到,一个长着青色蛇头的女人见到他,立刻吓昏过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慌乱间目光扫过自己的影子,分明也长了个蛇头。他伸手摸了摸,坚硬的鳞片冰凉黏腻,唇裂一直延伸到耳根,手指触到几根尖牙,一口气没接上来,生生吓死了。
一个僧人推门而入,看到三条大蛇都已吓死,指挥着院外僧人包起人蛇抬走,独自留在院中,咬破中指满墙画着符咒。
“秃驴,你这么做有些缺德吧?”
法海转身一看,院子里多了黄衫、圆脸两个老人。
圆脸老人瞪圆了眼睛继续说道:“你除妖炼气,保得临安财气两通,这是你们金山寺传下来的使命,我没意见。但是你诱使异族之血的人化成妖形加以屠戮,他妈的说不过去吧!”
“异族虽是人形,只是未曾觉醒。”法海不以为然地笑着,“前有宋家惨祸,好端端折了几个人性命。我防患于未然难道不应该么?”
“看不出你的老秃驴还挺能狡辩!”圆脸老人动了肝火,握着拳头就要动手。
黄衫老人拉住圆脸老人,亮出一张字条:“可是你不应该用药诱导出她体内的异血,否则也不会异化。”
圆脸老人狠狠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临安的妖物让你抓了个干净。眼看金山寺香火绝了,你才想出这个损招。说白了你就是为了钱!”
“金山寺和异徒行者井水不犯河水,”法海双手合十颂着佛号,“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挥拳击中法海眼眶,登时鲜血迸流,法海仰面摔倒,顿时哭得鬼哭狼嚎:“大侠饶命!”
圆脸老人正要上去跺几脚,黄衫老人说道:“算了,他诱人变妖炼气聚财,怨气遇水迟早会漫了金山寺。”
“弄死他得了。”圆脸老人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你看他那个德行,弄死他脏了手。”黄衫老人扬扬眉毛,“再说他说的也有道理,宋家哥嫂惨死,确实是无意中酿成大祸。”
“这么说宋嫂也是异族?难怪她要自杀,原来她知道丈夫死的真相不是马上风,而是被她吓死了。”
“别分析了,谁知道后世的传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口口相传,几百年后许仙、白素贞、小青的故事也许会很精彩。”
七
听完这段传说,小船已经划回岸边。老大爷喜滋滋地拴着缆绳,满脸“今儿算是赚着了”的猥琐劲。
我隐隐觉得这两段传说和任务有关,正在分析其中的关联,懒得再搭理他。月饼眯着眼笑道:“大爷,今儿晚上怎么也得喝两盅吧?”
老大爷“嘿嘿”两声干笑,低头忙活收船营生没接话茬。
“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天来了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给你讲了这两个传说,”月饼慢悠悠地踩住缆绳,“然后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保证会挣到钱。对么?”
“你怎么知道的?”老大爷这才抬起头,手里还拽着半截缆绳。
“讲得挺不错,不过太生疏了,显然死记硬背刚记住不久。”月饼指着老大爷装手机的口袋,“你说可以微信转账的时候,我看了你的微信对话框,最上面一条显示的是你领取了红包。”
老大爷半张着嘴,缆绳“啪啦”脱落,像一条僵死的蛇,半浮半沉在水里。
我心说月饼你还真有耐心,早有这条线索何必坐船在西湖里面喝风,直奔主题不就行了么。
“大爷,你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吧?”我哑着嗓子配合了一句,“遇到那个人,你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好。”
老大爷贼眼鼓溜溜转着:“小娃子诈我是吧?上船前说好了的钱,要回去没门儿。”
“我们不要钱,只要他的微信号。”月饼掏出一百块钱。
我这下子急了,虽说手头不缺钱,可这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六百大元就出去了,败家也没这么个败法。我再诈他几句保证乖乖把李文杰的微信号交代了。
老大爷直勾勾瞪着钱,警惕地捂着口袋,看这意思是生怕我们抢他的手机。
“要么收钱,要么我们就自己动手抢了。”我火上浇油。
老大爷脸色一变,张望着四下无人,哆哆嗦嗦紧握手机,报出一串微信号。
我立刻用微信通讯录添加,搜到“李文杰”的微信用户,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发送了申请信息。安全起见,我还特地点开了“不让他(她)看我的朋友圈”,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月饼把钱往船上一丢,自顾自走到湖边椅子,坐着闷头抽烟。老大爷拾起钱,匆匆系牢缆绳,两条腿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了。
“你丫眼神真好,”我挨着月饼坐下,“就那么一眨眼的微信画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月饼扬嘴一笑:“我猜的。”
我脑子里顿时天雷滚滚,一时说不出话。
“故事讲得那么生涩,肯定是刚记住,”月饼仰头吐了个烟圈,“他又引出第二个故事,其他的船夫都回家了,他这么做很奇怪。应该是李文杰提前告诉他咱们的模样,只要见到就开始讲,咱们肯定愿意花钱听下去,他才有信心这么做。”
“微信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精明人,但是满眼都是钱,这是他的弱点。李文杰如果不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也不会相信李文杰的话。我故意说钱不够,他第一反应不是不讲了,而是微信转账,更肯定了我的判断。说明在此之前肯定有人用微信转过钱,并且时间不久给他留下了行为记忆,我随便试探了几句他就露馅了。”月饼食指点着脑门,“智商太高,实在没办法。”
我听得云里雾里:“月公公,你丫什么时候这么冰雪聪明了?”
月饼“哈哈”一乐:“南少侠,和神队友组团探险很重要啊!这是第一条李文杰的实际线索,值得庆祝。”
我心里服气嘴上不输,正要回几句话,微信提示音响起,李文杰居然通过了我的验证,很快回了句话。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亮,把手机递给月饼:“上当了。”
对话框里赫然映着一句话:“我讲的传说还不错吧?线索就在里面,慢慢领悟。记住,时间不多了。”
我向老大爷跑走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人影?心里更是懊恼,李文杰乔装改扮成船夫提供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而且还诓走六百块钱!
我抢过手机随便回了个表情,对话框立刻显示“李文杰开启了好友验证…”
他已经把我删除好友了。
月饼眉头皱成疙瘩,神情有些沮丧:“他比咱们聪明,我太想当然了。好无聊,也许忙活到最后,咱们只是在替他完成任务。”
我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一时间不想说话。月饼自尊心很明显受挫,情绪异常低落,手里的烟烧了大半,风吹,烟灰落地。
月饼这个状态,我不能再丧气。我捶了他一拳:“也许他很聪明,但是他一辈子也完成不了只有咱们能完成的任务!”
月饼笑了,伸直双腿打了个哈欠:“南瓜,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是真正的朋友?”
“我颜值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你的颜值?说话要讲良心。”月饼望着雷峰塔,“咱们俩从未同时放弃过任何一件事啊。”
夕阳西下,南屏山的林涛,水光潋滟的西湖,浓妆淡抹着余晖,一抹火红随意散落在雷峰塔尖。天际由蓝泛红,远山轮毂分明,雷峰塔面湖一侧层层泛出白光。霞光映红了半爿天,云层如同烈火燃烧出金边,雷峰塔镀了红金两色,闲散游客们举着手机拍着“雷峰夕照”。
渐渐地,天黑了,我们的影子,融入夜幕。西湖的古老建筑,华灯初上,璀璨着绚烂的光芒。
人生有许多路,结伴前行不能回头,却在距离终点很近的地方,放弃了。或许,彼此再相互鼓励一次,终点就是新的起点。
八
整整半个多小时,我们对着月饼画的西湖简笔图分析,空白处写满了“雄黄、宋嫂、白蛇、异族”这些汉字,有关联的地方用虚线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