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莉想要相信安东尼,她希望脱口回答他的问题,希望自己相信他会把拉里送回家,但她竭力抑制着这种冲动。“听我说,当我看到我的儿子时,就会告诉你路克在哪儿。”

“你不相信我?”

“你在开玩笑吗?”

安东尼叹道:“好吧。在杰克逊纪念堂见我。”

比莉觉得小有成就感:“什么时候?”

“七点。”

她看看手表,六点多了。“我会去的。”

“比莉……”

“什么?”

“就你一个人来。”

“好的。”她挂上电话。

贝基大妈一直站在她身边,看上去虚弱而苍老。“那是谁?”她问,“怎么回事?”

比莉试图表现出冷静的样子。“拉里在安东尼那里。他一定是在你们睡觉的时候进来了,我现在去接拉里。我们可以不用担心了。”

她上楼胡乱穿了几件衣服,然后把梳妆台前面椅子搬到衣柜旁边,她站到椅子上,从柜顶上拿下一只小衣箱,把箱子放到床上,打开它。

她展开箱子里的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把点四五柯尔特自动手枪。

战争期间,大家发到手的都是这种柯尔特手枪。她留下自己的枪作为纪念,但出于直觉,她经常清理它,给它上油。一旦有人朝你开过枪,那么如果不在某个地方藏上一把火器的话,你不会觉得自在的,她想。

她把位于扳机后方的拇指保险向枪柄的左侧一推,从枪柄中取出弹夹。箱子里有一盒子弹,她往弹夹里填了七发子弹,一颗一颗地把它们推进去压好,然后把弹夹塞进枪柄,直到感觉它被锁住为止。她拉动滑块,让子弹上膛。

比莉转过身,发现贝基大妈站在门口,盯着她手中的枪。

她沉默地看了母亲一会儿。

然后,她跑出房子,跳上了自己的车。

第六章 上午六点半

火箭第一节携有大约25000千克燃料,将在两分三十五秒内用完。

伯恩的林肯“大陆”驾驶起来是一种享受,这是一款流线形的长脚车,巡航时速可以达到一百英里,在沉睡的弗吉尼亚州的沙漠公路上,开起来像飞一样,毫不费劲。路克甚至觉得他已经把噩梦甩在了身后,清晨的旅行令他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愉悦感。

赶到纽波特-纽斯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路克把车停在还没有开门的机场大楼旁边的小停车场。除了入口附近的一个电话亭里的一盏灯泡亮着之外,没有任何灯光。他熄掉引擎,在寂静中聆听着动静。夜空晴朗,机场上空星光闪烁。停放的飞机一动不动,仿佛站着睡觉的马匹。

路克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感到非常疲惫,而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他曾经和比莉相爱,他们现在相距两百英里,他可以平静地向自己承认这个问题。但这意味着什么?他一直爱着她吗?还是一时的迷恋,就像1941年他迅速发展起来的那段恋情那样?还有,埃尔斯佩思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和她结婚?他问过比莉,而她拒绝回答。“我会问问埃尔斯佩思。”他说过。

他看看手表,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充足,于是下车来到电话亭。

埃尔斯佩思很快接起了电话,她似乎已经醒了。旅馆接线员告诉她,电话费会算到她的账单里,她说:“当然,当然,把他接进来。”

他突然觉得很尴尬。“啊,早上好,埃尔斯佩思。”

“你打电话来,我太高兴了!”她说,“我快担心死了——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还好吧?”

“是的。我现在很好。简单来说,就是安东尼导致我失忆的,他给我使用了电击和药物的混合疗法。”

“上帝啊。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他说我是苏联间谍。”

“无稽之谈。”

“他就是这么告诉比莉的。”

“所以你一直和比莉在一起?”

路克听出了埃尔斯佩思的敌意。“她一直在帮忙。”他维护道。他想起自己曾经请埃尔斯佩思来华盛顿帮助他,但她拒绝了。

埃尔斯佩思换了话题:“你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他迟疑了。他的敌人可能轻而易举地窃听埃尔斯佩思的电话。“我不是很想说,以防有人窃听。”

“好吧,我理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得弄清楚安东尼希望我忘记什么。”

“怎么做?”

“我不想在电话里说。”

她怒道:“好吧,我很遗憾,你什么事都不能告诉我。”

“实际上,我打电话是想问你一些事。”

“好的,你说吧。”

“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孩子?”

“我们也不知道。去年,你去咨询过一位生育专家,但他找不出原因。几周前,我在亚特兰大看了一位女医生,她进行了一些测试,我们现在正在等结果。”

“你能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结婚的吗?”

“我引诱的你。”

“怎么引诱的?”

“为了让你吻我,我假装眼睛里进了肥皂沫。这是书上教的最古老的办法,你居然上钩了,真让我难堪。”

他分辨不出她是在讲笑话,还是讥讽他,或是两者都有。“当时是什么情况?我是怎么向你求婚的?”

“当时我有很多年没见过你了,1954年我们又碰面了,在华盛顿,”埃尔斯佩思说,“我仍然在CIA上班,你在帕萨迪纳的喷气推进实验室工作。你乘飞机去参加佩吉的婚礼。我们吃早餐时坐在一起。”她停下来回忆了一阵,他耐心地等待着。当她再次开口时,语气变温柔了。“我们聊个没完——似乎中间隔的十三年都不存在了,我们还是大学里的两个小孩,人生之路刚刚开始。但我得早些离开——我是第十六街青年管弦乐队的指挥,我们要彩排。你于是跟我一起去了……”

第七章 1954年

管弦乐队的孩子们都来自贫穷家庭,大部分是黑人。彩排在一个贫民区的教堂大厅里举行。乐器有的是讨来的,有的是借来的,还有从当铺里买的。他们排练的是莫扎特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序曲。虽有诸般困难,他们演奏得还是不错的。

埃尔斯佩思便是个中原因,她是一位严师,任何音符或者节奏的错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但她会拿出无穷的耐心纠正她的学生。身材高挑的她穿着黄色连衣裙,以豪迈的气魄指挥整支乐队,她的红色头发舞动飞扬,修长精致的双手热情地引导出流畅的旋律。

彩排持续了两个小时,路克坐在一旁看完了全程,他已经入迷了。他看得出,乐队里的所有男孩都爱上了埃尔斯佩思,而所有的女孩都想像她那样。

“这些孩子的音乐才能一点都不比那些家里有施坦威钢琴的富人的孩子少,”彩排后她坐在车里说,“但我遇到不少麻烦。”

“为什么,看在上帝分上?”

“有人认为我偏爱黑人,”她说,“这很可能终结我在CIA的职业生涯。”

“我不明白。”

“任何把黑人当人看的人,都会被怀疑是共产党。所以我只能做秘书的工作,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无论怎样,女人最多只能做到案件负责人。”

她把路克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一套整洁的小公寓,摆放着几件笨重的现代家具。路克调了马丁尼,埃尔斯佩思在小厨房里做了意大利面,路克告诉她自己从事了什么工作。

“我真为你高兴,”她充满热情地说,“你一直希望探索外太空,甚至在哈佛,我们还在约会的时候,你就谈论过这个梦想。”

他微笑道:“而那时候,大多数人觉得这是科幻小说作家的愚蠢白日梦。”

“我猜现在大家仍然不敢肯定探索外太空这种事情能够实现。”

“我认为能实现,”他认真地说,“最大的问题已经被二战时的德国科学家解决了,德国人建造的火箭能从荷兰发射,在伦敦着陆。”

“我那时在伦敦,我记得——我们叫它们‘嗡嗡弹’,”她颤抖了一下,“其中一颗差点击中我。当时发生了空袭,我就往办公室走,因为我得去通知一位几个小时之后就要空降到比利时的特工。我听到一颗炸弹在我身后爆炸了,发出‘嘎扎’的可怕爆裂声,接着是玻璃破碎和建筑倒塌的声音,一阵风带着无数烟尘和小石子刮过来。我知道要是自己回头去看,一定会吓得瘫倒在地,闭着眼睛,身体蜷缩成一个球。所以我目不斜视,一直向前走。”

路克被这幅画面打动了:年轻的埃尔斯佩思走过昏暗的街道,炸弹在她周围落下。他觉得很感恩,因为她还活着。“勇敢的女人。”他喃喃地说。

她耸耸肩。“我没觉得自己勇敢,只是害怕而已。”

“你当时在想什么?”

“你就不能猜一猜?”

他想起她在空闲的时候一般会思考数学问题。“素数?”他试探着问。

她笑起来:“斐波那契数列。”

路克点头。数学家斐波那契指出,假设有一对兔子,每个月生一对小兔子,两只小兔子出生后每个月再生一对小兔子,以这样的生育率继续下去,问一年后会有多少只兔子。答案是144,而每个月的兔子数量则组成了数学领域最有名的数列:1, 1, 2, 3, 5,8, 13, 21, 34, 55, 89, 144。每一个数都是前两个数的和。

埃尔斯佩思说:“当我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我已经算到了斐波那契数列的第四十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