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最好确保万无一失。”
皮特出去了。安东尼看着电话,平静了一下情绪。办公室政治令他难以忍受,但霍巴特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五分钟后,电话铃响,他接起电话。“卡罗尔。”
“你又去惹卡尔·霍巴特了。”打来电话的男人由于大半辈子抽烟喝酒不知节制,所以连讲话都是气喘吁吁的。
“早上好,乔治。”安东尼说。乔治·库伯曼是行动部门的副局长,二战期间是安东尼的同志。他是霍巴特的顶头上司。“霍巴特不应该碍我的事。”
“过来,你这个傲慢自大的刺头。”乔治和蔼可亲地说。
“这就去。”安东尼挂了电话。他拉开写字台抽屉,拿出一个装着厚厚一叠施乐复印纸的信封。他穿上大衣,来到库伯曼的办公室,这里位于P楼,就在Q楼隔壁。
库伯曼高瘦憔悴,五十来岁,脸上过早地生出许多皱纹。他把脚架在办公桌上,肘边放着一只巨大的咖啡杯,嘴里叼着烟,正在读莫斯科出版的报纸《真理报》,他在普林斯顿大学念书时主修俄国文学。
库伯曼扔下报纸。“你为什么不能对那个死胖子客气一点?”他咆哮道,嘴角还叼着烟,“我知道有点难,但看在我的分上,你是能做到的。”
安东尼坐下来。“这是他的错。他现在应该意识到,他先跟我说话我才会羞辱他。”
“这次你的理由是什么?”
安东尼把信封抛到桌上。库伯曼拿起来,看看那叠复印纸。“设计图,”他说,“是火箭的,我猜。那又怎么样呢?”
“这是绝对机密,我从一个监视对象身上拿到的。他是个间谍,乔治。”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霍巴特。”
“我想先跟踪这个人,直到顺藤摸瓜查到整个间谍网络为止——然后通过他散布假情报。霍巴特会把案子交给FBI,他们只会把这个人抓起来扔进监狱,和他有联系的间谍就逍遥法外了。”
“该死,你说得对。不过,我今天上午还是需要你到场,我是会议主持,但你可以让你的人继续监视。要是发生什么事,他们可以到会议室找你。”
“谢谢,乔治。”
“听着,今天早晨你当着一屋子探员的面骂了霍巴特,对吗?”
“我猜是的。”
“下次说话试着温柔点儿,好吗?”库伯曼又拿起《真理报》。安东尼起身离开,拿着设计图。库伯曼说:“保证这次监视不要出差错。你要是骂了你老板再搞糟了事情,我恐怕就保不了你了。”
安东尼走了出去。
他没有立即回办公室。CIA办公的这排该死的楼房位于宪法大道和有着倒影池的国家广场之间的狭长地带。机动车入口在马路那一边,而安东尼从一处后门走进了国家广场。
他在道旁种着大叶榆的路上漫步,呼吸着冷冽而新鲜的空气,古老的树木和静谧的水面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今天早晨确实遇到几件不顺心的事,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只不过又撒了几个谎而已。
他来到道路尽头,站在林肯纪念堂和华盛顿纪念碑之间的中点处。“这全都是你们的错,”他在心里对两位伟大的美国总统说,“你们让人们相信他们可以自由。我在为你们的信念而战。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相信这一套——但我太固执了,以至于无法抽身。你们是不是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呢?”
总统们没有回答,过了一阵子,他回了Q楼。
皮特和跟踪过路克的几个探员在他的办公室里:西蒙斯穿着海军大衣,贝茨穿着一件绿色雨衣,而本来应该去接替他们的两个人——瑞芬博格和霍维茨——也在。“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恐惧袭上安东尼的心头,“谁在监视路克?”
西蒙斯拿着一顶灰色的汉堡帽,帽子跟着他的手抖个不停。“没有谁。”他说。
“发生什么了?”安东尼咆哮,“他妈的到底怎么了?你们这些浑蛋。”
沉默了一会儿,皮特开腔了。“我们,呃……”他咽了一下唾沫,“我们把他跟丢了。”
Part 2
第一章 上午九点
朱庇特-C型火箭是克莱斯勒公司为美国陆军制造的。为第一节提供动力的大型火箭引擎由北美航空公司制造。第二、第三和第四节由帕萨迪纳附近的喷气推进实验室设计和测试。
路克在生自己的气。他把事情搞砸了。他发现两个可能知道他的身份的人——却让他们跑了。
他又回到H街教堂附近的那片低档街区。冬日的阳光渐强,街道更是显得污秽不堪,房屋更显破旧,居民也愈发寒酸。两个流浪汉在一家空置的店面门口共享一瓶啤酒,他打着哆嗦快步从他们身旁经过。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酒鬼无论什么时候都想喝酒,而他今天早晨却是一想到啤酒就觉得恶心。所以,他如释重负地得出结论,自己不可能是个酒鬼。
可是,如果他不是酒鬼,那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总结了一下目前他对自己的了解。他三十多岁,不吸烟。尽管衣衫褴褛,却不是酒鬼。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他卷入了某种秘密工作。他知道“何等恩友,仁慈救主”的歌词。目前只有这些。
他一直在找警察局,但连一个都没碰到。他决定找人问路。可一分钟后,经过一片用破烂的瓦楞铁皮当篱笆围起来的空地时,他就看到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从篱笆上的缺口里钻出来,来到人行道上。抓住这个机会,路克对他说:“我该怎么去最近的警察分局?”
这位警察结实粗壮,留着浅色的小胡子。他轻蔑地看了路克一眼,说:“警察局就在我巡逻车的后备厢里,要是你不赶紧滚开的话。”
路克被他粗野的语言吓了一跳。这家伙有什么毛病?但他实在不愿在街上转来转去了,他需要有人告诉他怎么走,于是,他固执地说:“我只是想知道警察局在哪儿。”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的,白痴。”
路克火了。他以为他是谁?“我是在礼貌地问你问题,先生。”他咬着牙说。
作为一个大块头,警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手了。他抓住路克破大衣的领子,猛地将他掼进铁皮篱笆的空隙里。路克踉跄几步,跌在一块坚硬的混凝土地面上,伤到了胳膊。
令他惊讶的是,这儿不止他一个人。篱笆里面的空地上还有个年轻女人。她染着金色的头发,浓妆艳抹,穿着长大衣、宽松的连衣裙、晚装高跟鞋和破丝袜。她正在提衬裤。路克意识到,她是个妓女,而且刚刚接待过那位巡警。
警察从缺口处走进来,朝路克的腹部踹了一脚。
他听到妓女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希德,他干了什么,在人行道上吐痰吗?放过这个可怜的流浪汉吧!”
“这杂种得学学什么叫尊敬。”警察咕哝道。
路克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警察抽出警棍举了起来,他抽下来的时候,路克滚到一边,不过动作不够迅速,警棍的顶端擦过他的左肩,让他的胳膊麻了一会儿。警察再次举起警棍。
路克的脑子里似乎有条电路被接通了。
他没有滚开,而是向警察撞过去,靠着身体向前的冲力把警察撞到了地上,警棍也脱了手。路克敏捷地跳起来。警察站起来的时候,路克在他旁边晃来绕去,让他无法出拳。他揪住对方警服的领子,猛地把他往前一带,用头朝他脸上猛撞,警察鼻梁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痛苦地咆哮起来。
路克松开警察的领子,脚尖一转,朝他膝盖内侧踢过去。虽然他的鞋太过破旧,不足以踹断对方的骨头,但任何人的膝盖都承受不住这个角度的袭击,警察倒在地上。
路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会的这种搏击方法。
警察的鼻子和嘴巴都在流血,他用左肘支撑起身体,右手去拔枪。
在枪从枪套里抽出之前,路克扑了过去。他抓住警察的右前臂,把他的手朝混凝土地上猛力一摔,枪瞬间脱手。接着,他把警察拽起来,一扭他的胳膊,让他背朝自己,把警察的胳膊向后上方掰,身体猛然往下一压,两个膝盖都落在警察的后腰上,差点把他的肺撞出来。最后,他捏住警察的一根食指,使劲向后掰。
警察尖叫起来。路克继续用力,他听到一声脆响,警察晕了过去。
“你暂时不会去欺负别的流浪汉了,”路克说,“白痴。”
他站起来,捡起那把枪,退出所有子弹,扔到空地另一头。
妓女盯着他说:“你究竟是谁?埃利奥特·内斯?”
路克看了看她。她很瘦,透过妆容可以看出她的气色不好。“我不知道我是谁。”他告诉她。
“好吧,你不是流浪汉,这是肯定的。”她说,“我从来没见过酒鬼能揍倒希德那样的肥猪。”
“我也这么想。”
“我们最好离开这里,”她说,“他要是醒过来肯定得发疯。”
路克点头。他不怕希德,无论他疯不疯,但过一会儿可能会来更多警察,他需要离开这里。他从篱笆的缺口钻出去,沿着人行道快速走开了。
那个女人跟在他身后,尖细的鞋跟敲打着人行道。他放慢步子让她跟上,两人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他们都受到过希德的侮辱。
“终于看到希德被他也打不过的人收拾了,真好。”她说,“我猜我欠你的情。”
“这不算什么。”
“好吧,下次你要是想泻火,我给你免费。”
路克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厌恶。“你叫什么名字?”
“迪迪。”
他挑起眉毛。
“好吧,多丽丝·多布斯,这是真名。”她承认道,“不过,用这个名字可不方便我做生意。”
“我叫路克。我不知道我姓什么。我失忆了。”
“哇哦。那你一定感觉……很奇怪。”
“迷惘。”
“是的,”她说,“我刚才就想说这个词。”
他看她一眼。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意识到她在取笑他,他对她产生了好感。“我不光是不知道自己的姓和地址,”他解释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我是否可靠。”也许这样做挺傻,他想。在大街上和一个妓女掏心掏肺,但他可没有别的倾诉对象。“我是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慈爱的父亲和可靠的同事?我是坏人吗?我恨自己不知道。”
“亲爱的,要是你能为了这个烦恼,我就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一个坏人会这样想:我有没有钱?我是不是杀了我老婆?别人怕不怕我?”
有道理。路克点头,但他还不满意:“想做好人只是一种想法——也许我辜负了我的想法。”
“欢迎来到人类世界,甜心,”她说,“我们都和你想的一样。”她在一个门口停住。“我该下夜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