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今天格外谨慎小心。
安东尼大步走进办公楼,他刻意不去想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把注意力集中到今天的问题上来:克劳德·卢卡斯博士,昵称路克,全美国最危险的人,一个威胁到安东尼所有的人生目的的人。
昨天大半夜的时间他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他回家只是为了刮胡子和换衬衣。看到他进来,大厅里的保安惊奇地问道:“早上好,卡罗尔先生——您已经回来了?”
“一位天使跑进我的梦里对我说,‘回去工作,你这个懒骨头。’早上好。”
保安笑了:“麦克赛尔先生在您办公室,先生。”
安东尼皱起眉头。皮特·麦克赛尔应该和路克在一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跑上楼梯。
皮特坐在安东尼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仍然穿着破衣服,一块污迹遮住了他脸上的红色胎记的一部分。安东尼走进来的时候,他跳了起来,看上去受到了惊吓。
“怎么了?”安东尼问。
“路克想一个人待着。”
安东尼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谁接手了?”
“斯蒂夫·西蒙斯监视着他,贝茨是他的后援。”
安东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路克已经摆脱了一名探员,他就有可能摆脱另一个。“路克的记忆怎么样?”
“完全失忆了。”
安东尼脱下大衣,坐到办公桌后面。路克正在惹麻烦,但安东尼已经预料到了,并且做好了准备。
他看着对面的人。皮特是个好探员,能干而且谨慎,但是缺乏经验。不过,他是安东尼的死忠。所有的年轻探员都知道安东尼私下组织过一起暗杀行动:1942年圣诞节前夜,在阿尔及尔刺杀法国维希政府的领导人达尔朗将军。CIA探员虽然也杀人,但不是经常干这种事。探员们都很敬畏安东尼,尤其是皮特,他欠安东尼一份特殊的人情。填写工作申请表时,皮特撒了谎,说他从未犯法,但安东尼后来发现他在圣弗朗西斯科读书的时候因为召妓交过罚款。皮特本应因此被炒鱿鱼的,但安东尼帮他保守了秘密,皮特一直非常感激他。
皮特十分惭愧,觉得辜负了安东尼。“放松,”安东尼以父亲般的口吻对他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皮特表现出感激的样子,复又坐下。“他醒过来就发疯了,”他说,“喊着‘我是谁?’之类的话。我让他冷静下来……但是我犯了个错,我叫他路克了。”
安东尼叮嘱过皮特,要监视路克,但不能告诉他任何信息。“没关系——这不是他的真名。”
“接着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皮特。’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我只顾着别让他喊了。”皮特羞愧地承认了这些失误,而实际上它们并不严重,安东尼没有理会他的道歉:“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按照我们的计划,我把他领到教堂,但他提了些狡猾的问题,想知道牧师过去是否认识他。”
安东尼点点头。“我们不应该奇怪。战争期间,他是我们最好的特工。他虽然丧失了记忆,却没有丢掉本能。”他抬起右手揉了揉脸,感到一阵疲倦。
“我一直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打听他过去的事情。但是,我想他看出了我在做什么。然后他告诉我,他想一个人待着。”
“他得到什么线索了吗?发生过什么可能让他知道真相的事情吗?”
“没有。他在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太空项目的文章,但是它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有人注意到他的奇怪之处了吗?”
“路克会做填字游戏,牧师觉得挺惊讶,大多数流浪汉连字也不认识。”
事情会变得比较难办,不过仍然可以控制,而且安东尼早就想到了这些。“路克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先生。斯蒂夫会抽空来电话的。”
“要是他打来电话,你就回去和他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路克逃出我们的视线。”
“好的。”
安东尼桌上的白色电话响了,这是他的直通线。他盯着电话看了看,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并不多。
他拿起话筒。
“是我,”埃尔斯佩思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别紧张,”他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第六章 上午七点半
火箭的长度是68英尺7英寸,在发射台上的重量是64000磅——但大部分是燃料。卫星的长度只有2英尺10英寸,仅有18磅重。
路克沿着第十八大街向南走的时候,跟踪者跟着他走了四分之一英里。
天色已经大亮,虽然街上熙来攘往,路克还是能够轻易地从街角和公共汽车站拥挤的人群中发现“灰色汉堡帽”的影子。但当他穿过宾夕法尼亚大街之后,“汉堡帽”消失了。他再次怀疑自己可能产生了幻觉:他从一个狂野的世界中醒来,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是真的。也许被人跟踪只是他的臆想。但他也不是完全相信这个假设,因为,一分钟过后,他发现那个穿橄榄色雨衣的人从一家糕点铺里走了出来。
“Toi, encore. ”他低声叫道,“又是你。”我为什么要说法语?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短暂地闪现了一下就被抛到脑后,他还有更需要担心的问题。此时再也不用怀疑了:两个人像跑接力一样轮番跟踪他,而且衔接得十分流畅。他们一定是专业人士。
他企图弄明白被跟踪的原因。“汉堡帽”和“雨衣”可能是警察——路克也许犯了罪,比如醉酒杀人。他们也可能是克格勃或者CIA派来的探子,不过,像他这样的流浪汉不太可能参与什么间谍活动。最沾边的推断就是,他多年前离开了他的老婆,而现在她想和他离婚,所以雇了私家侦探来搜罗他生活过得如何的证据(也许他老婆是法国人)。
虽然这些假设没有一个有吸引力的,他还是有种兴奋的感觉。他们大概知道他是谁。无论为了什么跟踪他,他们一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至少比他本人知道得多。
他决定把两个跟踪者分开,然后和年轻的那个对质。
他走进一家烟店,拿偷来的一些零钱买了一包“长红”。出了店门,他发现“雨衣”已经消失了,现在跟踪他的是“汉堡帽”。他走到街区尽头,在转角处拐弯。
一辆可口可乐公司的卡车停在人行道边,司机正从车上往下搬箱子,把卸下的货物搬到一家餐厅里。路克走下人行道,来到卡车的另一头藏好,这样他能看到街上,从拐角转过来的人却看不到他。
过了一分钟,“汉堡帽”出现了,一边快步走,一边检查门廊和窗户,搜寻路克。
路克躺到地上,翻身滚进卡车底下,从车身与地面的缝隙向外看,很快发现了跟踪者的蓝色西装裤的裤脚和棕黄色牛津鞋。
发现路克无端消失的那男人加快了脚步,在街上走了个来回,然后钻进那家餐馆。一分钟后又出来,围着卡车转了几圈,接着回到人行道上朝前走,没走几步就开始狂奔。
路克暗中得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学到的这套把戏,但他似乎很擅长这一招。他从卡车前方爬出来,顺着人行道一侧的挡泥板看过去,发现“汉堡帽”仍然在跑。
路克穿过人行道,转过拐角,站在一家电器商店的门口。他一边假装端详一台售价八十美元的录音机,一边打开烟盒,拿出一根香烟静静等待,一只眼睛盯着街上。
“雨衣”出现了。
他个子挺高——和路克差不多——体格健壮,但比路克年轻十几岁,神色紧张。路克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没什么经验。
看到路克,他慌张地抖了一下。路克直盯着他。“雨衣”挪开视线,贴着人行道的边缘走,想从路克身边绕过去,就像大家都会避免和流浪汉接触那样。
路克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把烟放进嘴里,说:“有火吗,伙计?”
“雨衣”不知所措,他犹豫着,看上去很为难。路克开始以为他会一言不发地走掉,但他似乎很快做了个决定。只见“雨衣”停下脚步,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当然。”然后把手伸进雨衣口袋,掏出一卷火柴,划着一根。
路克拿出嘴里的烟,说:“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年轻人吓了一跳。他的训练课程可没有教他怎么应付向自己提问题的监视对象。他张口结舌地盯着路克,直到手里的火柴烧完了,他才把它扔到地上,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伙计。”
“你在跟踪我。”路克说,“你肯定知道我是谁。”
“雨衣”继续假扮无辜:“你是卖东西的吗?”
“难道我穿得像个推销员吗?拜托,和我说实话。”
“我没跟踪任何人。”
“你跟在我身后一个小时了,而且我迷路了!”
对方打定了主意。“你脑子不正常。”他说,企图从路克旁边绕过去。
路克身体一晃,堵住他的路。
“对不起,请让开。”“雨衣”说。
路克不打算让这个人走掉。他抓住对方雨衣上的翻领,把他摔到商店窗户上,砸得玻璃吱嘎作响。沮丧和怒火在路克胸中翻滚。“去你妈的!”他用法语叫道。
“雨衣”比路克年轻,也比他强壮,但他根本没有抵抗。“拿开你的脏手,”他平静地说,“我没跟踪你。”
“我是谁?”路克朝他吼道,“告诉我,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他抓着路克的手腕,想把他的手从雨衣领子上甩下来。
路克松开手中的衣领,扼住“雨衣”的喉咙。“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他烦躁地说,“你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衣”失去了冷静,恐惧地瞪大眼睛。他挣扎着想要摆脱路克钳住他喉咙的手,却没有奏效。他又开始用拳头打路克的肋骨,第一下打中了,路克向后一缩,但没有松手,他又靠了上去,和“雨衣”贴得更近,这样对方拳头的力道就无法完全使出来。路克用两个大拇指按着对方的喉咙,无法呼吸的“雨衣”的眼中现出恐惧。
路克身后传来吓坏了的路人的声音:“嗨,怎么回事?”
路克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杀人!他放松了钳制。我怎么了?我是个杀人犯吗?
“雨衣”挣脱路克的控制。路克被自己的暴力反应吓得不轻,双手不由得垂落下来。
“雨衣”向后退去。“你这个疯子,”他说,眼中的恐惧犹未退却,“你想杀了我!”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知道你能告诉我。”
“雨衣”揉着喉咙。“浑蛋,”他说,“你他妈的真是疯了。”
路克的怒火再次升起。“你撒谎!”他喊道,再次伸出手去抓“雨衣”。
对方转身跑掉了。
路克本应追上去的,但他迟疑了。这有什么用?抓住他以后又该怎么办?折磨他吗?
正想着,对方已经跑远了。三名停下来观战的路人站在安全距离以外,盯着路克。过了一会儿,他走开了,朝着与两个跟踪者相反的方向走去。